解心結寶玉稱妹妹,聞刑獄黛玉思哥哥(1 / 1)

寶玉吐了一口血,病卻一日好過一日,不到三天,就在丫鬟的攙扶下來給賈母請安。

見黛玉坐在一旁,笑容不改地作揖道:“林妹妹,前幾日病糊塗了,衝撞了妹妹,看在咱們自小長大的情份上,千萬彆記怪為兄。”

黛玉也規規矩矩地還了禮,道:“二哥哥,看見你身子大好,我也替你歡喜,哪裡會有記怪呢?”

賈母看二人這般,也喜歡起來,拉著寶、黛,一左一右挨著自己坐了,笑道:“你們這樣和睦,我也就安心了。”

又向黛玉道:“你二哥哥明年四月成親,你便安心在我這兒住著,等吃了喜酒再走。”

黛玉也舍不得賈母,便點頭應了。

接下來幾日,賈母一刻也離不得黛玉,即便自己睡中覺也要派鴛鴦守著她。

原來,她已讓賈政探得明白,薛虹那日進了刑部,便被羈押下獄。賈府人多嘴雜,賈母再不放心黛玉與他人接觸,便設法將黛玉拘在身邊,不叫她得到一絲一毫外界消息。

每日,隻等賈母睡下,黛玉才能回到自己暫住的碧紗櫥裡。

洗漱完畢,黛玉讓紫鵑、雪雁自去睡了,自己拿起洗墨近日送來的書信,細細地又讀了一遍,才安心睡去。

這一日,黛玉正陪賈母說話,外面小丫鬟進來回報:“琴姑娘來了!”

黛玉知道是薛虹的堂妹薛寶琴,去年與哥哥薛蝌一起進京,因定親的梅翰林一家放了外任,薛虹又與賈府關係僵硬,他們便暫住在薛家京城裡的房子,隻隔三差五地來給賈母請安。

賈母笑道:“寶琴你應還沒見過呢,我已讓你舅母收了她做乾女兒,年下就住過來與你作伴如何?”

黛玉含笑應了,那邊寶琴已經走了進來,先與賈母問安,然後才拉著黛玉行禮道:“林姐姐!”

黛玉見她品貌出眾,伶俐可愛,長得與薛虹頗有幾分相似,也覺得親近異常。

午飯後,賈母要睡午覺,鴛鴦又臨時被平兒叫去了,黛玉這幾日正呆得有些發悶,便借機與寶琴出去走走。

寶琴喜歡大觀園的竟致,紫鵑、雪雁也惦記著瀟湘館,眾人說笑著慢慢繞了過去。

剛走過一處假山石旁,突聽後面有人道:“怎麼好好的,聽說虹二哥下了獄了?”

黛玉直覺得心頭如遭雷擊,好一會兒才聽清另一個人問:“你從哪裡聽來的?”

竟是探春的聲音,先前那個說話的是湘雲,她道:“我在家裡,聽我叔叔嬸嬸說起的,怎麼?你們竟不知道嗎?”

寶琴扶住黛玉,急道:“姐姐,彆聽他們瞎說,我二哥無事的,他臨走前,囑咐我和哥哥說‘不過是黔驢技窮之技,不出一個月,必安然還家!’還讓我們安心籌備年貨,等他回來過年呢!”

探春、湘雲聽到寶琴聲音,忙一起轉過山石,見黛玉面色慘白,雙眼無神地倚在寶琴懷裡,紫鵑、雪雁急得翻找出一丸藥,要給黛玉吃下。

探春忙吩咐侍書:“快快快,怡紅院離得近,去取些水來!”

湘雲急得眼淚都下來了:“林姐姐,我胡說的,不過是聽了一言半語,興許是弄差了!”

黛玉慢慢回過一口氣來,這才明白,近日為何賈母要這般管著自己,薛虹入獄,必是真的了。

她倚著山石坐下,想起前幾日薛虹走時的神情,一時心如刀絞。

紫鵑走過去,摟著她勸道:“姑娘彆多想了,二爺什麼樣的本事,彆人不知道,咱們還不知道嗎?一定吉人天相,化險為夷的!”

正說著,寶玉、襲人,一人提著水壺,一人捧著茶碗過來了,雪雁忙拿出藥丸,在水裡研開,服侍黛玉喝下。

黛玉喝了藥,強撐著起身,笑道:“無事,我知道他,必不負我!他一定會回來的!”

寶玉看她這樣堅定,心頭大受震撼:我從不知,林妹妹竟是這般堅毅之人!往日隻當她花兒一般嬌嫩,哪裡知道她還有如此一面呢?

他點頭,思及薛虹往日為人,不由自主地承認道:“對,虹二哥是個極靠譜的,妹妹不必憂心!”

黛玉緩慢地勾起唇角,一雙含露眼眸中卻殊無笑意:“多謝二哥哥!我還得回老太太那裡去,她年紀大了,不能讓她多替我操心,今日之事,大夥兒都當我不知道罷!”

說罷,站起身,飄飄搖搖,如踩在雲端一般走遠了。

寶琴、紫鵑等人忙追上去。

寶玉、探春、湘雲目送她們出了園子,不約而同地歎了口氣。

湘雲落淚道:“往日我隻說林姐姐刻薄小性兒,沒想到遇到事,她這麼沉得住氣!”

黛玉回到碧紗櫥,拉了寶琴,細細問起薛虹走前一言一行,又安慰寶琴:“他既說無事,必然無事!”

寶琴看她神色恍惚,卻還隻顧安慰自己,也作出個笑臉來:“當然不會有事的,二哥還說要和咱們一起過年呢!”

黛玉怕賈母擔憂,便推說要繡嫁衣,每日大半時間都悶在房內,隻寶琴來時,才鮮活一些,急問最新消息。

沒有好消息,也沒有壞消息。

湘雲放心不下,過來探望,驚奇地發現,這個一年不過做個香袋的嬌小姐,竟用半個月繡好了半條雲錦霞帔。

賈母這樣世事通透的老人,如何看不出外孫女的異常?隻能找些好頑的,強黛玉出來玩耍一會兒;尋些好吃的,迫黛玉吃兩口。

臘月二十九,薛虹終是被放了出來。

他此次是代水禛無辜受過,獄中不卑不亢,酷刑加身,也隻堅持自己清白,並不胡亂攀咬皇子。

皇帝知道後,尤為嘉許,不僅讓他官複原職,還額外開恩可在京過年再離京。

薛虹回到家,匆匆洗漱一番,進宮謝了恩,便不顧身上傷痛,直接轉道榮國府,去見黛玉。

黛玉正伏在書案上給薛虹寫回信,那條繡了一半的雲錦霞帔搭在旁邊竹榻上。

知道薛虹入獄之事後,他的書信還是雷打不動地被洗墨送過來。

黛玉繡嫁衣到心痛難忍時,便伏案寫回信,她寫揚州的糖漬梅子、冰碗,船上的江月,蘇州的賬本,紅爻的醫術……

寫昨日繡嫁衣時紮破了手指,然後劃掉這一句,寫上昨日吃的糖糕,味道似乎沒有蘇州的甜。

她寫得專心,紫鵑突然驚叫一聲,也沒引起她的注意。

紫鵑見薛虹微微搖頭,強抑製住激動,會意一笑,悄悄地退了出去。

薛虹走到案前,一邊接過墨條研磨,一邊探頭看黛玉信上內容。

黛玉正寫到蘇州的春天,覺察身邊人目光灼灼,抬頭道:“你......”

她“啊”地一聲驚叫出來,扔了手中筆,一把拉住薛虹胳膊:“你?你!你......”

然後撲進他懷裡,哭起來。

這一世,薛虹高出黛玉許多,黛玉臉頰靠在他肩頸之處,淚水順著薛虹衣領流下,麻癢癢地衝刷過他胸膛上的鞭傷。

薛虹突然覺得,數十日的傷痛、憤怒、擔憂、恐慌全部被洗刷乾淨了。

這一刻,隻有懷裡的軟玉溫香是真實的。

黛玉哭了一陣,才回過神來,從薛虹懷裡掙出,臉上發燒,卻又舍不得移開目光,便身手捂在滾燙的臉頰上,從指縫裡看著薛虹道:“你怎麼樣?可受苦了?”

薛虹笑道:“不妨事,不過是狗急跳牆、強弩之末,我何懼之有?”

黛玉不懂得黨爭之勢,聽他說得自信,便安心許多:“那接下來呢?有沒有給你定什麼罪過?”

薛虹笑著伸開雙臂:“清清白白,官複原職!”

他手臂張開,肩頸處衣領開了些,露出一角白布來。

黛玉眼尖,立刻發現了,顧不得害羞,上前拉開他衣領,見胸膛處纏繞著紗布,又紅了眼道:“這是什麼?你,受了刑?”

“就挨了一頓鞭子!”薛虹忙掩上衣領,“我官服未除,他們哪裡敢對朝廷命官動刑?不過是九皇子氣不過,用馬鞭抽了我幾下!早好了,一點兒都不疼。因今日一早面聖,我故意包紮得顯眼些,真不礙事!”

黛玉顫著手指,輕輕撫過他肩頸傷處,薛虹隻覺得傷處愈發癢酥酥的,忍不住捉住她手指,在唇邊親了一下。

那手指仿若受驚的小雀兒,“嗖”地飛回原主人那裡去了,人卻站著沒走。

薛虹的手也顫顫的,移過去攬在黛玉肩頭,往懷裡輕輕一帶,想再抱她一抱。

黛玉卻推拒起來,薛虹忙放下手,賠罪道:“我造次了,真該死!”

黛玉忙搖手,低聲道:“不是,是你的傷……”

她忽然回味過來自己在說什麼,羞得走過去,伏身塌上,不理薛虹了。

順著她的身影,薛虹看見了榻上的雲錦霞帔,又喜又痛:“這是你這幾日做的?你身體還弱著,不宜做這樣的大活兒!”

黛玉聞言,起身搶過霞帔,背在自己身後,嗔道:“這個,不許你瞧!”

“好好好,我不瞧,”薛虹忙背過身去,想到黛玉穿嫁衣的模樣,忍不住無限向往地道:“還有一年半,十八個月......”

正在此時,突然聽到紫鵑在門外大聲道:“二奶奶來了?我們姑娘今日大好了,二爺剛來了,二人正說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