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薛蘅蕪軟言勸母,呆霸王含怒送親(1 / 1)

薛虹隨馬車護送英蓮回薛府,一邊使人快馬回去報於薛母。

薛母正在家中打點行裝,聞聽幼子在外替自己收了個義女,大惑不解。隻是這個孩子最是個懂事明理的,且隨著年歲漸長,薛虹行事愈發沉穩周到,比不務正業的長子薛蟠強了百倍不止,中舉後,更是已成為薛府的主心骨,他如此行事,想來必有道理。

思及此,薛母立時遣了兩個年長的婆子到角門口迎接新義女,自己帶著三分不解坐在屋內。

隨英蓮前來的婦人姓張,是在青石街做炊餅生意的,大夥兒都稱她“餅二嫂”。

這餅二嫂素來潑辣大方,此時遙遙看見薛府的高門大戶,也不由得心生怯意,待馬車駛過正門,在東側一處角門停下,餅二嫂已覺得自己手腳無處安放,回首見英蓮怯生生地望著自己,隻得強打起膽子,扶著英蓮下了馬車。

兩個五十上下的婆子迎上來,一疊聲地管英蓮叫“姑娘”,雙雙攙了英蓮,向餅二嫂笑道:“有勞送我們姑娘回來,還請隨我們去見太太。”

餅二嫂手足無措,回首不見了薛虹,心底更是按了個蹺蹺板似的七上八下,強笑道:“姑娘已經送到了,如何敢上門叨擾?奴家街上還有生意,這就家去罷。”

一個婆子道:“太太還準備了謝禮呢,還請進府。”

餅二嫂聽到有謝禮,少不得收了心底怯意,強打精神跟著英蓮走過重重院落。

薛虹看見英蓮的馬車在自家門口停定,轉身從另一角門穿堂過院,意欲提前安撫母親,進得屋去,果見自己母親冷了臉坐在榻上,便上前乖順行禮。

薛母看見這個自幼聰慧的次子,臉色先緩了一緩,語氣卻仍凝重:“我知道你素來是個好的,如何也像你哥哥這般張狂,隨意帶了一個女孩子進門?”

薛虹跪著笑道:“母親且莫生氣,仔細身體要緊。此事說來話長,原是七日前放榜,兒子僥幸中了頭名,便約了幾位同窗到西霞寺還願。不想在寺內遇到一位老師父,直言兒子最近會有官司纏身……”

薛母素日吃齋念佛,極為信奉算命批運這一套,聞言立刻坐直了身子,急道:“好好的如何會有官司?你先起來說話!”

薛虹站起身,在母親身邊坐下,親昵地低聲道:“兒子原也不信,那師父道‘七日後辰時一刻你去一趟青石街,看是否有家仆與人口角爭鬥?’”

薛母驚道:“時間、地點如此精準嗎?”

薛虹點頭道:“兒子本也不太信,隻是看那師父言之鑿鑿,少不得今日一早帶了人去青石街走一遭,正好見到哥哥的奶哥哥薛鯰在與人爭鬥……”

薛母怒道:“不爭氣的孽障,倒像是他會做的事!”

薛虹挽住薛母胳膊,柔聲道:“媽先彆生氣,想是薛鯰背著哥哥做的也未可知。”

薛母怒氣未消,又急於知道後事,忙攜了薛虹的手道:“我的兒,既如此應驗,可有破解之法?”

薛虹笑道:“那師父當時便對兒子說了,引來爭鬥的人便是兒子命中貴人,隻要將貴人請入府中,一世善待方可破解。”

薛母先念了句“阿彌陀佛”,聞言又道了句“佛祖保佑”。

薛虹繼續道:“兒子見那人是位十二、三歲的姑娘,如何能名不正言不順地請入府內?又見她處境險惡,情勢不等人,慌促之下隻得替媽媽認了個女兒。媽,您就原諒兒子則個,彆生氣了嘛!”

薛母拍著他的胳膊道:“既是貴人,合該如此,日後若當真破解了厄運,還要到西霞寺好好還願一番。”

母子二人正說話間,婆子們在外稟道:“太太,姑娘接回來了。”

薛母聽到貴人到了,忙站起身,親自迎到門口,眾婆子、丫鬟已擁著一位少女進來,打眼一瞧,心底先滿意三分。隻見那姑娘,破衣舊衫,卻有十二分標致;嬌嬌怯怯,自帶一股風流。

當下喜得一把拉住女孩子的手,攜了在榻上坐下,問了出身、年歲,女孩子卻是都記不得了,又引得薛母三分憐惜。

餅二嫂伶俐,見英蓮投了薛母的緣,便在一邊說些英蓮人品如何可貴、拐子做事如何狠毒的的話來,引得薛母又是愛惜又是可憐,對英蓮的疼愛之意漸漸升至頂格。

她拉著英蓮好一番唏噓感歎,才拭去眼角淚水,著人賞了餅二嫂金銀、點心果子,請她代為答謝各位鄉鄰。

餅二嫂大喜過望,不住口地誇讚:“奴家活了三十多年,第一次見到這樣親厚的人家,這樣活菩薩一般的太太。太太這樣的大恩大德,必保佑公子小姐們一生順遂如意、福澤綿長。”

一席話哄得薛母眉開眼笑,又額外賞了她兩件衣裳。餅二嫂跪地謝了,又要給薛虹、英蓮磕頭,被二人扶住了。

薛虹另外替英蓮賞了個金稞子,直把這個市井婦人感動得淚灑於地,絮絮叨叨地說了英蓮許多好話,才依依惜彆,回去後自是感恩戴德地替薛家宣言善跡不提。

卻說那呆霸王薛蟠,在外與人鬥雞落敗,滿身怒意回來,又聽薛鯰一頓添油加醋,把失了丫頭的事兒全盤推在薛虹身上,更是火冒三丈,衝進內院,照著薛虹劈頭叫道:“你個小兔崽子,如何擅自管大哥家事?”

薛虹正陪薛母吃飯,早已站起來向兄長行禮,薛母擱下筷子怒道:“好混賬!我還活著沒分家呢,怎麼就與自己兄弟你家、我家起來?”

薛蟠自知失言,卻繼續梗著脖子道:“兒子已經這般年紀,買個丫頭還要束手束腳嗎?母親,弟弟不敬兄長,你如何還要縱著他?”

自古不孝不悌是大罪名,何況對於薛虹這般剛考過鄉試的舉子來說,孝悌德行更是至關重要。

薛母氣得一拍桌子道:“說得甚麼混賬話?你兄弟是我讓他去的,收了蓮丫頭做義女也是我的主意,你若是不滿母親、兄弟,我們搬出去就是,沒得在這兒礙你的眼!”

薛蟠急得直瞪眼,竟一時忘了怒氣源頭,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薛虹見機忙上來向哥哥賠不是,倆兄弟一貫親厚,薛虹又言辭誠懇,薛蟠也隻得罷了。

薛母又讓人請英蓮來與長兄廝見,薛蟠見英蓮綾羅、釵環加身,眾丫鬟婆子捧鳳凰一般簇擁而來,愈發顯得楚楚動人,更是恨得咬牙切齒,隻是礙於兄妹情分已定,少不得捏著鼻子認了,勉強給了英蓮兩匹布做見面禮。

翌日一早,馮淵請了媒人、帶了聘禮上門,薛母細細考較他的品行,也是十二分的滿意,又見馮家家資單薄、人丁稀少,有意招贅馮淵上門,那馮淵卻是個真情種,為了求娶英蓮,滿口答應,喜得薛母當即把嫁妝又豐厚了十分,另撥了兩處莊園給小夫妻做安身立命之本。

因著薛虹要上京入國子監讀書,薛家早定了進京行程,此時臨時要嫁女,隻得一邊擬定書信進京延展行期,一邊找人算定吉日良時,宴請親朋、操辦婚事。

薛家在金陵樹大根深,流水席都先擺了三天。成親當日,薛蟠、薛虹帶著浩浩蕩蕩的送親隊伍,護送花轎走過大半個金陵城。

薛蟠扭捏著生了幾日悶氣,此時不得不奉母命與薛虹一同護送英蓮出嫁,一路氣鼓鼓的騎馬遊街。

待拜了天地,新夫妻皆放下心中芥蒂,一口一個“大哥”地向薛蟠敬酒,直把個呆霸王叫得心花怒放,酒意上湧之際覺得自己早該有個妹妹似的,拍胸送出一套商鋪做賀禮,酒醒之後雖有幾絲肉痛,卻更增幾分歡喜,痛快地送出鋪契文書,為妹妹壓箱底。

婚後三天,完成回門等一乾流程,薛母把門戶交給馮淵兩口子照看,依舊照此前安排帶兩個兒子進京。

馮淵、英蓮這對小夫妻,數日來如在夢中。尤其是英蓮,自小孤苦飄零,受人磋磨,好不容易得了母親、兄長,旦夕離彆,更是心酸難抑,依依惜彆,直送了一亭又一亭。

薛虹見母親、兄長車駕走遠,驀然想起一事,調轉馬頭,飛奔回到長亭。馮淵、英蓮正雙雙站立亭外翹首遠望,看見二哥回來,都喜得迎上來。

薛虹勒住馬僵,跳下馬來,走至二人面前,英蓮掀開頭頂冪籬,淚眼汪汪看著哥哥。

面前少女眉眼楚楚,一時恍若前塵再現,薛虹也忍不住濕了眼眶,柔聲道:“‘英蓮’二字有‘應憐’之音,寓意淒苦,妹妹、妹夫可願換兩個字?”

英蓮對這個兄長敬愛有加,立即點頭笑道:“二哥救我於水火之中,賜我新生之恩天高地厚,再世父母也不過如此,妹妹一切但憑哥哥做主。”

薛虹微微一笑,看向馮淵。自古出嫁從夫,這妹妹經過多年磋磨,卻依然憨癡不改,遇事不知曉先問新婚夫婿意見。

馮淵卻是毫無芥蒂,跟著妻子點頭,笑意真誠坦然:“兄長對我夫妻恩同再造,又學富五車,非愚夫妻可及,新名字理當由兄長來取。”

薛虹心底一歎,這馮淵倒不像那些所謂的大男子漢,一味把妻子看做自己的所有物。照他這些日子冷眼旁觀,馮淵對英蓮珍重愛惜,用心用情,也算是世間少有。他年紀較薛家兄弟略長,卻一口一個兄長。看來這樁倉促促成的婚姻,倒是可以徹底放心了,此後有薛家照拂,這一對前世的苦命小兒女,應當能夠安穩度過餘生了。

他也不再推辭,看著妹妹、妹夫,朗聲說出一語:

“‘香菱’二字,妹妹、妹夫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