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1 / 1)

隨著花雨紛紛落下,在場除了陸瑜章之外的所有人都癱軟在了地上。

“他們沒事,兩個時辰之後自會醒來。”

連玦轉身走回石桌邊,颯然坐下,問陸瑜章,“酒呢?”

陸瑜章跳下樹椏,草草將地上盛滿桃花的席子包起來,放在一邊,之後便找了個鐵鍬,挖出了去年封藏在樹下的幾壇酒。

這裡沒有酒盞,隻有幾個空碗。陸瑜章把碗拿到河邊反複衝洗乾淨,才敢給連玦盛酒。

酒液呈淡粉色,清透無暇,散發著馥鬱的桃香。連玦捧起碗,陸瑜章在旁小聲介紹,正常桃花酒釀一季即可,他和友人釀的這種是讓桃花和酒曲一起發酵,所以釀了長達一年雲雲,連玦心說才陳放一年,能有什麼滋味?

酒入口中,她眸光微凝,沒料到竟如此好喝。

毫無靈氣的酒,滑過舌與喉,帶來一絲澀意,之後便有醇烈的甘味湧上來,不愧是上京最厲害的糖餅師傅釀的酒,每一滴好似都淬入了柔情蜜意,品嘗之時,叫人滿心愉悅,絲毫想不起憂愁之事。

一碗畢,不等陸瑜章動手,連玦自己又倒了一碗。

她朝西方舉起碗,緩緩將酒倒在土地上。

陸瑜章忍不住問:“您在敬誰呢?”

“一個故人。”連玦淡淡道,“她生性嗜吃,卻好像從未喝過酒。我想,若她能嘗到這麼好喝的酒,也許就不會抑鬱厭世了。”

陸瑜章:“是對您很重要的人嗎?”

連玦笑道:“哈哈哈,是吧。”

陸瑜章從未見她這般爽朗的樣子,他便也倒了碗酒,敬向天地:“那我也敬那位仙上一碗。”

連玦笑不停了:“你知道她是誰嗎,你就亂敬?”

陸瑜章以為自己僭越了,緊張道:“我不知,我、我想她一定是如您一般好的仙。”

“如我一般好的仙,哈哈哈。”連玦邊笑邊複述,又喝下一碗酒,道,“你評判好壞的依據是什麼?若我這個故人是個十惡不赦的魔頭呢?”

她許久不曾和人說起峮獄,今日難得,便有些止不住。

陸瑜章想了想,輕聲道:“讓我舒心的,便是好人。讓我悒悒的,便是壞人。您的故人對彆人來說或許十惡不赦,可她讓您開懷,對我來說就是好人。”

……

連玦望著他,不知想到什麼,笑意漸淡,酒卻喝得越來越豪爽,整整六壇,直至日薄西山時,已一滴不剩。

她以手支額,面色染上酡紅,神思愈發渙散了,素來清明的眼睛,視物也出現了重影,一眨眼,眼前驀地出現了七八張俊俏又惶恐的男人臉龐,似是想伸手扶她又不敢,就這麼踟躕不前,自我掙紮著,實在好玩。

桃花酒後勁大,加之連玦自己也想醉,便沉溺其中,任由醺然之意占據身體與神誌,漸漸失去了意識……

不知過了多久,她緩緩睜開眼,望見一片陌生的木質房頂。

身下被褥柔軟乾

淨,帶著淡淡的皂角香味。這一覺睡得極沉穩,全程無夢,無憂無慮,她舒服地喟歎了一聲,隨後翻身下床,抓起搭在床沿的神劍,緩步向外走。

經過一扇眼熟的槅窗,她走到臥室外間。

此時將近拂曉,天還未明,就著微弱的光線,連玦看到門上映出一道矮矮的影子,似有人抱著被褥靠坐在門外,幕天席地而眠。

連玦垂著眸,輕輕推了下門扉,那人立刻驚醒,丟開被褥站起來。

門縫漸漸敞開,在門外守了一夜的陸瑜章緊張地撫平衣上褶皺,梳理頭發,目光小心翼翼探入門內,忽地一怔。

隻見仙子長發披散,青瀑般疏疏懶懶垂至腰際,襯得面龐嬌小如玉,微垂的眼在朦朧光照中退去幾分凜冽,平添柔和繾綣之意,就連從不離身的寶劍,也斂去了鋒利清寒,在這晦暗不明的破曉時分,如夢中輕霧,飄飄然走近了他,不由分說籠罩了他的心扉。

陸瑜章凍得僵硬的手腳一瞬間酥熱起來,心臟砰砰直跳,血液中蔓延出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情愫。

他慌忙低下頭,不知自己這是怎麼了,口舌結巴起來:“您、您醒了?您餓不餓?我、我煮了解酒湯,還有一些早點,都備好了,我現在去拿!”

話音未落,他已轉身逃出了小院。

連玦一怔,不懂他在慌什麼,難不成她披頭散發的樣子很嚇人?

地平線上竄出一抹明光,卯時初至。

他在這個時間就備好了早點,難不成昨夜都沒睡?

待陸瑜章端著解酒湯和豐富的早點回到院中,連玦已變回白日裡的模樣,烏發高束,玉帶白袍,英氣逼人,她略過解酒湯,隨手夾起一塊素肉夾,輕輕咬了一口。

不如他做得糖糕好吃,不過,也算上乘的手藝了。

連玦隻吃了一塊素肉夾就不再動筷。她昨日喝了六壇酒,又在陸家睡了一夜,多有叨擾,她本欲給陸瑜章留點金子,思及一萬年前他前世的遭遇,又覺得這樣不妥。

總不能白吃白喝人家的,她想,乾脆直接問陸瑜章想要什麼。

恰在這時,月門那兒傳來一串輕巧腳步聲,一個十歲出頭,紮著花苞頭的女孩噔噔噔衝進院中。

“哥哥,娘喊你去……”

陸瑤笙腳步一頓,望著陸瑜章身旁的白衣女人,眼睛瞪大,驚道,“這是誰啊?卯時就在哥哥院中……難不成……”

陸瑜章連忙走過去堵妹妹的嘴,連玦坐在原地,淡定地抬起右手,輕輕點在陸瑤笙頭上。

隻見一臉震驚的少女立刻變得懵懂安靜,在一點靈光的指引下轉過身,乖乖從原路返回了。

連玦:“不必擔心,我已刪除了她的記憶。”

陸瑜章鬆了口氣,回到她身邊,目光愣愣盯著她指尖,不知在想什麼。

連玦從桌邊站起,負手問道:“我要走了。走之前,可幫你完成一個心願,隻要我能辦到。”

陸瑜章不假思索道:“我恰有一事求仙上。”

連玦微笑:“什麼事?”

陸瑜章:“求仙上無論什麼時候都不要刪除我的記憶。”

“……”連玦笑意變冷,“那由不得你。”

她確實想過刪除陸瑜章對她的記憶?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尤其在昨日和他聊了與峮獄有關的事後。

陸瑜章少見地違逆她道:“您剛才說,隻要您能辦到,就會幫我完成。”

連玦:……

小小凡夫,都敢拿捏她了。

連玦沒說行或不行,眉毛一抬,就這麼一走了之。

陸瑜章站在原地,過了許久,才緩緩坐到桌邊,執筷吃起剩下的,已經被風吹涼的早點。

這次與仙子相見後,他感覺自己的心緒有點改變了。

他不再覺得,得此一見便此生無憾,而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覺得若從此再也見不到,他一定會抱憾而終。

又是半年過去。

這半年裡,年方廿一的陸瑜章被爹娘催著相看了無數姑娘,可他每個都不滿意,或者說,每個都懶得看,直接就否決,無論爹娘怎麼催怎麼罵,他自無動於衷,甚至主動放出不好女色、終生不娶的流言,堵截了所有想與他家結親的人的念頭。

數九隆冬日,他默數著還有多久到春天。

之前兩次與仙子相遇,都是在春花爛漫時,因此他時時期盼著春季到來,幻想仙子在桃花雨中翩然而至。

卻沒想到春日未至,仙子在撏綿扯絮的大雪中就來了。

那一日,空中飛鵝毛,積雪滿庭院,糖餅鋪子沒開,陸瑜章在家中掃雪,從爹娘的院子掃到自己房前,剛掃過的地方馬上又被雪色覆蓋,他扶著掃帚直了直腰,忽然感覺身後襲來一陣錐心刺骨的寒意。

陸瑜章全身血液都要凍結了,艱難地回過頭,看到執劍站在他院中的連玦。

她眉宇間殺氣極重,視線仿佛能凍結萬物,一身浴血的銀白重甲,就連額發也被血液浸成觸目驚心的暗紅色。

其中大都是邪物的血,但陸瑜章不知道,他還以為連玦身受重傷了,踏著雪慌張跑到她身邊,顫聲道:

“瑤台仙子,您怎麼了?您哪裡受傷了嗎?”

連玦看著他,扯唇:“你不怕我?”

陸瑜章一怔:“怕什麼?”

連玦不再多言,揚手將弑魔神劍丟到他懷裡,大步走進室內,直挺挺地倒在了內間的床上。

陸瑜章抱著冰寒刺骨的劍,劍身沾染著不知何物的血液,觸目驚心,陸瑜章聞到一絲奇怪氣味,差點就這麼暈死過去。

好在神劍很快將那些血液祛除乾淨,陸瑜章憋著氣,把劍又用水洗了幾遍,然後燒了捅熱水,飛快跑回臥室。

剛進臥室他就懵了,裡頭天寒地凍,簡直比大雪紛飛的室外還要冷。

陸瑜章立在槅窗後面,低聲說:“仙上,我進來了?”

沒人應。

默了默,陸瑜章又問:“仙上,您還好嗎?為什麼屋裡這麼冷?您冷嗎?要不要我

多搬幾盆炭火進來?”

……

他話音落下,屋內的寒氣瞬間散去。

陸瑜章實在放心不下,輕手輕腳往裡走了一步,瞄一眼榻上光景,隻見仙子已換了身裝束,輕裘緩帶,衣襟鬆弛,長發散落枕上,露出白皙如雪的一截脖頸,背對著他正在睡覺。

陸瑜章眼皮一跳,大氣不敢出,立刻退出了房間。

自從那日酒醉,在陸瑜章榻上歇了一夜,回到神界後,不知是環境還是心境使然,連玦再也沒睡過那麼安穩的覺。

普通神仙可以十年不睡覺,但是司戰的神仙,體力耗費大,夜裡一般都是要入眠休息的。

連玦今日斬殺了一批在東海作亂的妖邪,沒受什麼傷,就是有些疲倦,想找個安穩舒適,又不是那麼僻靜清寒的地方睡一覺,等她反應過來,自己已經踏著風雪,閃現到了陸家院中。

有句古話怎麼說的?來都來了。

這一覺仿若大夢三生,悠悠轉醒時,連玦都不知自己睡了多久。

握了握神宮的傳訊令牌,裡頭神官仙將們的訊息都快爆炸了,連玦估摸著睡了得有五六天,向他們傳訊說自己沒事,隨後輕輕下榻,餘光瞥見榻下擺了兩個炭盆,熱騰騰的,烘得她都要出汗。

此時是深夜,萬籟俱寂,連玦走到外間,隻見門扉緊閉,室外雪未化,實在太冷,陸瑜章隻得臥在門內,他將幾張椅子拚在一起,上面鋪一層厚褥,連同自己的身體一起堵在門口,防止家裡人意外闖進來。

炭盆都堆在內間,而他與室外風雪僅一門之隔,即便緊緊縮在被褥中,依舊凍得唇發紫,牙關戰戰。

連玦垂眸看了他一會兒,施法將他轉移到內間的床榻上。

陸瑜章睡到天明才醒。

手足煦暖,倦不思動,他怔了會兒,忽然猛地坐起來。

“仙子?”未及穿好外衣,陸瑜章匆促衝出房間,“仙……”

院中雪蓋亭亭的樟樹下,連玦一襲素白勁衫,回頭掃來一劍,劍氣在觸及陸瑜章前,化作清風,帶起他尚未梳齊的鬢發。

京中有善舞劍者,陸瑜章曾圍觀過多次舞劍表演,而眼前幻影般層出不窮的劍招,淩厲、凶狠,騰騰殺意披霄決漢,劍意所過之處,萬物肅殺,他從未見過此等場面,整個人僵在原地,一副魂嚇沒了的模樣。

連玦很快收了劍,輕描淡寫道:“怕了?”

陸瑜章喉結輕咽了咽,速速穿好外袍,將頭發梳攏整齊,拱手拜了下:“仙子天姿,仰之彌高,震服不已。”

連玦心情似乎不錯,淺淺笑了下,背靠到樹乾上,道:“有人來了。”

話音方落,一串腳步聲由遠及近,是陸瑜章的母親,早飯都顧不上吃,就來催他去相看姑娘。

連玦淡定倚著樹,陸瑜章看了她一眼,猜到她施了障眼法,讓他娘瞧不見她。

陸母衝進院內,火急火燎拽著陸瑜章往外走:“王家都主動找上門來了!人家姑娘那麼好的家世,又一門心思

想嫁你,你要是錯過了,點著燈籠都找不到更好的!”

陸瑤笙也跑了過來,童言無忌道:“哥哥,什麼是‘不舉’啊?外面都這麼傳你,還有人說你好男色?娘說你娶了王家姐姐之後,外面那些人就不會這麼亂傳了!?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陸母:“頂著這麼些謠言,王家姑娘都願意嫁你,我的兒啊,你都一十一了……”

“夠了!”陸瑜章被逼到極點,莫名漲紅了臉,掃開陸母的手,飛快道,“我不好男色,我已經有心上人了。”

陸母愣了愣,旋即綻放笑意:“好,好,你看上了哪家姑娘?”

陸瑜章攥了攥拳,一不做一不休道:“她就站在那棵樟樹下。”

……

陸母傻在原地,緩緩瞄了眼院中的樟樹。

“那兒哪有人?”陸母的聲音微微發顫,“羽生啊,你彆嚇娘……”

陸瑜章無奈極了:“娘,您就不要逼我了。”

說罷,他不由分說將母親和妹妹推出院外,直到親眼看著她們走遠了,才放下心來。

轉過身,望了眼院中,無處不是銀裝素裹,高大的樟樹下空空蕩蕩,連一個腳印都不剩。

陸瑜章走到樹下,眉眼低斂,忽然紅了眼眶。

他說了大逆不道的話。

他褻瀆了神仙。

她聽見了,以後一定再也不會來了。

陸瑜章僵立在院中,淚水順著冰涼的臉龐滑下,重重砸在地上。

“都過去一萬多年了,怎麼還這麼能哭?”

身後忽然響起一道冷淡又熟悉的聲線,

“男兒有淚不輕彈。”

陸瑜章轉過身,破涕為笑:“瑤台仙子?您竟然還在。”

連玦望著他的眼睛:“我叫連玦。”

“連玦……連玦仙子。”

陸瑜章默念她的名字,眸中像有什麼燃燒起來,明亮又灼然,

“仙子,我想要修行成仙。”

連玦驀地失笑:“你?不行。”

陸瑜章:“為何不行?”

連玦有些不忍心說他根骨極差,根本無法修行,於是道:“凡人修行成仙是為了追求天下大道,你呢?”

陸瑜章想了想,答:“我就不能為了一個人修行成仙嗎?天下大道為何我不知,我隻知無論什麼道,都是人走出來的,都是為了人而存在的,那麼我的道,和天下大道,也沒有太大區彆。”

連玦一愣,驚覺自己竟然有點說不過他:“那……你家糖餅鋪子呢?”

陸瑜章:“我還有妹妹,她若長大,手藝定不在我之下,完全能夠繼承家業。”

“行,行。”

他視線實在太過灼熱,連玦眼睛像被燙到,飛快眨了兩下,有一瞬說不出話來。

戳破了那層窗戶紙後,陸瑜章愈發肆無忌憚,見連玦不說話,他便主動問:

“連玦仙子,我給您畫了仙像,現在也知道了您的仙名,我若在凡間供奉

祈求,您能聽到嗎?”

“不能。彆做無用功。”

“那……您這次準備何時走▂[]▂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何時再來?”

“這不是你該問的。”

連玦皺了皺眉,很快就鬆開,她發現,自己對這個凡人有著出乎意料的耐心,不僅如此,滿足他的心願,她似乎也能感到滿足,於是溫聲答道,

“我馬上就走。至於何時再來……我托你辦一件事,在上次我們喝酒的那個桃林附近,最好是再偏僻一些的地方,找找有沒有閒置的院落。我總不能一直住在你家。”

陸瑜章大喜過望:“是您想住嗎?”

“嗯。”

連玦早就想在神界之外置辦一個住處,人間是最合適的地方,當然,促成她下決定的,是眼前這個溫潤如玉的男人,還有他那神乎其神的糖餅手藝。

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她總是很舒心,很安逸,什麼都不用管,什麼也不用想,隻需張嘴吃喝,躺下睡覺,反正她現在和誰打架都感覺不到有趣了,倒不如就此陷入另一個極端。

連玦自然不能白支使彆人乾事:“你想成仙,我直說,很難很難。不過,我會儘力幫你。”

之前沒這麼想過,今日聽陸瑜章提起,她忽然也希望他能成仙,延長壽命,陪她久一些。

這一次,連玦沒有離開多久。陸瑜章僅用不到一周就幫她置辦好了院子,打理得乾淨清雅,又過了半個月,連玦便住了進來。

她在方圓一裡外設下結界,除了陸瑜章,旁人都看不到,也無法接近她的院子。

她在院中移植了一棵桃樹,一棵梧桐,桃樹開滿冰花,梧桐落滿碎玉般的靈鳥,陸瑜章踏進院中,隻見瓊枝玉葉,仙氣滌蕩,還以為登上了仙界瑤台。

仙界有無數地名,他卻隻知道瑤台。想他之前一直管她叫瑤台仙子,連玦便把這一處院落,起名為瑤台居,順手把自己在戰神宮的寢殿,也改名叫了瑤台殿。

從此以後,六界聞風喪膽的戰神連玦,過上了誕生以來最舒服的一段歲月。

神宮諸事丟給清嘯,她每日隻做三件事,吃飯,練劍,睡覺,若無聊了,京城裡多得是戲班子和傳奇話本可看,那故事寫的,比她在天上活了一百萬年經曆的還要離奇。

陸氏糖餅鋪在上京城內開了分店,陸父交給陸瑜章打理,陸瑜章順理成章搬到上京獨自居住,沒有家人打攪,他每日不到卯時就起,先給連玦做飯,殷殷切切送到她院中,然後再回來開店營業,忙到下午申時初,交代好閉店前的工作,他就提前離開,去連玦那兒燒晚飯,順便打掃院子,看著她吃完他再走,回到鋪子準備明日要賣的糖餅……如此兩點一線,距離並不近,他每日要風塵仆仆地走上好幾回。

連玦一開始被他的殷勤勁兒嚇到,勸他彆這樣他偏不聽,她想就讓他這麼奔波一段時間,時間長了他也就知難而退了,沒想到隨著時間推移,陸瑜章完全沒有一絲倦怠,反倒是連玦先習慣了,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漸漸的,她每天練完劍就期待著今天

又能吃什麼好吃的,若是陸瑜章有事耽擱來得遲了,她便翹首以盼,有時甚至主動飛到他鋪子去接他過來。

轉眼到了春天,桃花開放的季節。

花雨紛紛,連玦在樹下練功,陸瑜章挖出去年釀的酒,整整一十壇,在桌上排成幾列,看得連玦甩劍入鞘,笑道:

“你可真抬舉我,當我是酒仙下凡?”

“看您喜歡,就多釀了點。”

陸瑜章望著她臉上笑意,比桃花更明豔耀眼,他心跳失了頻次,忍不住道,

“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折花枝當酒錢。仙子也要用花枝當酒錢嗎?”

連玦斂了笑:“是我忘了,飯錢和酒錢,等會兒一並給你。”

“我不是這個意思。”陸瑜章忙道,他身姿高挑英挺,比連玦還高小半頭,看她的視線卻總像仰望,“仙子是否記得,以前曾說過,會助我修仙?”

過了許久,連玦才道:“我記得。”

陸瑜章垂眸道:“凡人壽數不過幾十,我不想死得太早,讓仙子很快忘了我。”

連玦看著他那張俊俏的臉,膚白眸深,眉宇清雋,有棱有角,幾十年後,這具漂亮的身軀就會化為白骨。

她心裡莫名抽痛了一下。和得知一萬多前那個可憐的小孩因她慘死的感覺不一樣。後者隻讓她覺得唏噓,而前者,讓她無法接受,甚至破天荒地產生了恐懼害怕的情緒。

陸瑜章隻是陸瑜章。

他若死了,轉世之後的他就不是他了。

她隻需要陸瑜章。

連玦抿了抿唇,面上騰起一股熱意,相識多年,她首次吐露心聲:“我也舍不得你。”

陸瑜章難以置信地望著她,全身血液都要沸騰了,然後,他聽到了一句更加驚人,讓他魂魄都要飆飛到空中的話——

“你明日起搬過來與我同住吧。你這個根骨,拿我當爐鼎,都不一定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