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暮聲線帶著微微戰栗,群玉聽罷,不知想到什麼,眼神徹底陰沉下來,緩聲又問:
“碎裂的魂魄可以拚接修補,就算隻剩一片元神,也可以苟延殘喘,慢慢蘊養,他為何非要行此逆天的複生之術?”
周暮望一眼半空中那恐怖的縫屍魔頭,心中已猜到八九不離十,深吸一口道:
“能維持性命的元神碎片,需得是完整乾淨的一塊,我雖未參萬年前那場大戰,卻也知道,連玦神尊殺死宿烈的那一劍,是奔著讓他魂飛魄散去的,宿烈的元神碎裂之後,本該漸漸消解於空中,然而有一部分元神還未徹底消解,就被無數隻瘋狂的邪魔爭搶吞食進了腹中,之後的事情,我猜測,便是這魔尊宿烈的執念與恨意太深,使得這些元神沒有徹底被消化,而是漸漸融入了那些邪魔的體內,他們的靈魂混為一體,難以分割……這種淩亂臟汙的元神殘片,自然不可能造就出原來的宿烈。”
再往後,群玉觀宿烈此狀,大概也能想明白。
他用了一萬年的時間,把所有分食他殘魂的魔頭融合成了現這麼東西。
這些魔頭的靈魂被他的靈魂所侵蝕,很多都精神錯亂了,也有很多這一萬年裡死去了,然而宿烈不可能讓他們的靈魂歸於冥府,估計他又用了一些詭異的邪術,讓這些有死有活的身體、靈魂通通纏絞一塊,而那些邪魔不完全被他所控,他們反抗,掙紮,所以這團詭異的東西時而粘結,時而鬆散,到底算不一“活物”,不能簡單稱之為“宿烈”。
所以,宿烈想要用九轉輪回陣的力量還他一完整的靈魂,讓他徹底活來。
難怪此地雖為“陵”,又名“生”。
高空中,魔不魔鬼不鬼的宿烈一掌將陸恒打飛數丈。
陸恒素白的衣襟遍布血痕,額間閃爍著一枚雪色鳳印,展翅愈飛,光華璀璨。
他琥珀色的眸中儘是冷漠殺意,不含半分往日溫潤,瞧這樣子,已是被九霄劍決完全控製了。
群玉等人明明就站他們正下方的空地,可宿烈陸恒仿佛看不到他們,目中僅有彼此,凜冽的寒意魔將空間分割,天地下好似兩世界。
群玉就這麼仰眸看著他被打得又吐出一口血,正欲再問周暮一問題,耳畔忽然吹來清風,青雁飛落她肩,聲音透著焦急:
“主人,您剛才不是很急嗎?怎麼這兒又這兒……”
問東問西的,也不管管陸恒。
後面半句有些無禮,它沒有直說出口,料想群玉能聽明白。
群玉臉色沉得嚇人,沒有搭理它。
自從聽說“九轉輪回陣”之後,她似乎漸漸忘了陸恒這人。
周暮徐幼煙齊齊仰頭望著天空,表情震驚得像被東皇鐘當頭敲了一下,神魂都要離體。
“九霄劍訣……”徐幼煙聲線發顫,難以置信道,“周暮,你快看……”
“我看到了,是九霄劍訣。”
周暮瞳孔中映出素衣青年遊龍回雪般的身姿,一招一式
,凜如隆冬疾雪?[(,勢如寒川崩垂,周暮這輩子,從未除了先神尊之外的任何人身見這一劍招。
恍惚間,他仿佛看到先神尊回來了,那九霄之所向披靡的神靈,所有神將仙將最向往的存,重新出現了他眼前,周暮感到前所未有的激動,全身血液都沸騰了。
“喂。”
群玉不理青雁,卻一臉麻木不仁地喊周暮,又問他問題,
“再和我詳細說說,那九轉輪回陣的儀式要怎麼完成?”
周暮不敢怠慢她,艱難地抽回緒:“我想想……我想想……”
群玉閉了閉眼睛,感覺體內幽冥海叫囂得狂了,光憑宿烈身那些死物,不應該具有這麼強的陰……
“據我所知,九轉輪回陣的複生儀式要達成,條件極為苛刻。”
周暮略顯喑啞的聲音響起,
“首先,需要死者殘餘的元神,這是複生的主體,其次,需要死者的血肉,作為複生的引子,再次,需要九萬生靈和九萬死靈為祭品……”
死者殘餘元神,便是現那恐怖的宿烈。
死者的血肉,便是天魔珠中的魔尊之眼。
還有九萬生靈九萬死靈……
群玉望了眼遼闊的生陵,樓宇林野之中浮動著數不清的魔影,原來這裡藏著九萬生靈和九萬死靈,難怪陰如此之重,讓她仿佛進入了冥府一般惡心難受。
“最後。”
話至此處,周暮忽然深深吸了一口,聲線波動起來,
“也是最重要的,需要將曾經殺死他的敵人拖入陣中,至此,九轉輪回陣將把他二人帶回最後那場戰局,死者若能成功反殺,輪回將改寫,生死調換,原來的死者複活,原來的生者死去。”
……
群玉神色凝滯了下,唇角扯起譏誚的弧度:“可是,連玦已經死了,這陣如何能成?”
周暮喉結翕動,顫聲道:“斯人雖逝,骨肉至親卻可替代……九轉輪回陣成的那一刻,他們回到最後那場戰局,也獲得當年大戰時的一部分力量——宿烈獲得死前的一部分魔尊之力,而這位……”
周暮不知該怎麼稱呼陸恒:“……他也獲得先神尊的一部分神力,此,他此陣中的身份,便可完全替代先神尊。”
話音落下,周暮身邊所有人都沉默了,跡象都指向那唯一的事實……
須臾,群玉突然笑起來,笑聲清脆恣肆,越笑越張狂:
“哈哈哈……陸恒是連玦的孩子……”
她轉頭看向青雁和薑七,眸中交織著殘忍自嘲:“你們聽到了嗎,陸恒竟然是連玦的親生子。”
之前曾猜測陸恒連玦有關聯,直到這一刻,她終於確認,他們原來是骨肉血親。
群玉的精神很不穩,神色似瀕臨崩潰,又似麻木無情。
其實聽到九轉輪回陣這名字的時候,她就隱約猜到了。
幽冥息的侵蝕下,群玉沉鬱如行屍走肉,漸漸忘了她追來此處的目的。
她已經不
太想救陸恒了。
群玉現滿腦子都是九萬年前,連玦持伏神槍淩雲而立,封鎖了冥界,使儘陰謀詭計逼她飲下半幽冥海,致使她痛苦了數萬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直至今日依然不得解脫。
她仰起冰冷的目光,面無表情看向高空中激戰的二人。
她是魔,宿烈也是魔,而陸恒是她仇敵之子,她合該站宿烈這邊。
陸恒圍繞宿烈化出百道劍光,劍速快如幻影,整空間的靈力都他的支配下激蕩起來,化為劍為他所用。
不錯,妖界焰尤對戰時,他剛掌握九霄劍訣第一層,如今不十日,他便已修到第二層,進步快地令人咂舌。
昌神賜他劍訣時曾說,凡人僅能修到第二層,不可能再進階。
二層之,那是神靈的境界。
陸恒已到極限了。
而宿烈,僅被他牽絆了一瞬,喉中咕噥著古怪的邪笑,釋放一團魔障護住周身,就這麼擋下了陸恒淩厲無比的劍招。
眼看陸恒根本打不宿烈,且他現被殺意控製,隻顧獨自拚殺,完全忘了自己是抱著大腿來魔界的,青雁急得不行,不斷群玉頭頂盤旋,後者卻始終無動於衷。
正當此時,眾人耳畔忽地傳來一聲淒厲慘叫。
地面陣脈閃爍異光,薑七捧著天魔珠的手劇烈灼燒起來,她痛得滾到地,天魔珠便從她手中飛起,疾速升向高空。
徐幼煙和周暮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隻有青雁,急哄哄地試圖用風盾攔截,卻根本阻擋不住。
“主人!”青雁忍不住又喊群玉,“您真的不管他了嗎?”
群玉眼睜睜看著天魔珠飛到宿烈面前,外層珠體倏然破碎,魔尊之眼——即九轉輪回陣的引子,宿烈的血肉歸位,她眸中閃一絲掙紮,口中吐出的詞句依然冰冷嘲弄:
“他是連玦的孩子,神界十二主神之子,怎麼可能隻是凡人?哪裡需要我幫。”
她倒要看看,他是不是還藏著彆的本事。
至此,九轉輪回儀式的所有條件:宿烈元神、血肉,死敵之子陸恒,及九萬生靈九萬死靈全部齊備。
眾人腳下地面震動起來,陣脈磅礴流轉,散發灼燙的血色豔光,時向外延伸到整生陵的邊際,遼闊的陵墓及其中所有生靈死靈,皆成為哺育此陣的祭品。
數不清的血光從地面直射天空,投向宿烈扭曲龐大的身軀。
九萬生魂九萬死魂發出慘烈至極的哭嚎尖叫聲,此起彼伏,邪異的陣力震碎他們的魂體,無處不是神碎魂飛,血光衝天,比人間煉獄還要酷烈萬分。
群玉一動不動,身旁眾人皆各施法術護體,免得被巨陣一獻祭。
半空中,幽暗的光線倏忽變亮了分,空間奇異地扭動起來,如一隻回頭箭,跨越萬年時空,倏忽射回當年魔界都城之的那場惡戰。
九轉輪回,時空回溯,陸恒仰頭望了眼空曠許多的天空,隻覺一股又一股雄厚凜冽的力量不容反抗地鑽入他體內,他的肉體凡胎不能承受,血脈臟
腑鼓脹得快要爆開了。
而他面前,身體扭曲精神錯亂的宿烈竟變得冷靜許多,碎裂汙濁的靈魂仿佛穩下來,他眸中閃爍著狠戾的紅光,右手化出一柄鋒利的猩紅彎刀,這是他早已損毀的本命法器,時隔萬年再度回到他手,簡直不要太稱手。
陸恒手中的靈劍也發生了變化。
素淨光滑的劍身如融冰化雪一般破碎開來,陣陣寒風圍繞劍身狂卷不休,風中隱有鳳鳴呼嘯,劍柄震蕩得他虎口發麻,相伴他多年的靈劍,漸漸變成他從未見的模樣。
陸恒還來不及多看一眼,身前便襲來一道充滿殺意的暗光,他下意識橫劍去擋,隻聽當的一聲,他被逼退丈,那猩紅彎刀竟也被劍震得顫抖不止,欲碎裂。
宿烈心頭一跳,震驚極了,不知為何陸恒通時空回溯獲得的法器,比他的法器厲害這麼多。
那凜冽錚然的劍意,就如那把神劍本體回歸了一般。
他打眼觀察陸恒,見他面色蒼白滿頭冷汗,體內息紊亂,似是完全承受不了連玦遺留的神力。
連玦啊連玦,真沒想到,你的神力睥睨六界,生出來的兒子竟是廢物。
宿烈也正是因為知道陸恒是廢物,才敢設下此陣,堅信自己一能反殺他,重獲新生。
宿烈暫將法器收回,咬破手指,魔力彙聚指尖,一鼓作畫出數邪異的血咒,齊齊向陸恒擊去。
陸恒運劍設下一面冰盾,硬吃了兩血咒,魂體隱隱有碎裂的征兆。
他已經猜到,此地的陣法似乎能扭曲時空,且為他們分彆注入一部分力量。
陸恒大約知道自己獲得的這部分力量是什麼。
然而,或許天也沒有想到,他身無靈海,肉體凡胎,賜予他這些力量非但不能使他變強,反而讓他的身體備受摧殘,瀕臨崩潰。
他試圖將這些神力逼出體外,可它們偏就徘徊他體內,左衝右突尋找融貫通之處,怎麼都不肯離去。
眼看宿烈的血咒不斷襲來,陸恒的冰盾已有裂痕,他隻得閃現躲開,而宿烈也猜到他要躲,立即設下天羅地網要將他擒拿。
那血色的咒網還未觸及陸恒劍尖,突然被一道金光擋開。
“巽光印,開!”
陸恒身前浮現一片流轉的星陣,將血咒的力量儘數吸收,然而撲向陸恒的血咒不止一,身側襲來的血咒,亦被一柄鋒利□□破,煙消雲散。
是徐幼煙和周暮,見陸恒不敵宿烈,便奮不顧身衝入戰局,一人持槍一人持劍,擋陸恒身前,將自己的生命他綁了一起。
宿烈有些驚訝,身無數隻恐怖的眼睛掃兩位年紀不大的仙將,無所謂道:
“你們加起來,也隻夠給我塞牙縫。”
話音落下,他周身澎湃的魔力倏忽凝結成數隻粗壯的、張著血盆大口的巨蟒,尖牙畢露,凶狠繚亂地朝陸恒等人咬去。
徐幼煙和周暮嘗試砍斷巨蟒頭顱,然而,巨蟒斷頭之後,脖頸中竟能分裂出數頭顱,一邊噴灑邪惡的毒,一邊撕咬絞殺來。
現的宿烈,勉強穩住神魂後,似乎能好地控製體內那無數邪魔的力量。
他不是一魔,而是數不清的魔的結合體,力量簡直無窮無儘,深不可測。
青雁盤旋群玉頭頂,見她眼睜睜看著陸恒被魔蛇絞住,魔入體,生死一線,她卻隻勾起一抹冷笑,像看陌生人表演的廝殺戲劇。
群玉空洞的目光移向青雁:“你也要救他?”
青雁點頭。
群玉嗤笑:“彆忘了你是誰的靈獸……哦,是我忘了,你早已不是我的靈獸。”
青雁:“主人,您現的精神不對勁。”
青雁知道,現的群玉,被陰侵蝕,又被陸恒的身世衝擊,心中隻剩麻木恨意。
將她的靈魂穩住的錨已經斷了,她又變回原來的魔神峮獄,沒有一絲人性可言。
她不立刻衝去殺死陸恒,已是仁慈。
“主人,我永遠追隨您。”
青雁輕聲說,“但我要去救陸恒,因為我不想看到您清醒來之後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