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混沌氣息將整個地宮淹沒,一絲靈力鑽入青雁身體,瞬間就修複好了它撕裂的翅膀,薑七被踢飛的腦袋也骨碌碌滾了回來,重新安到她的脖頸上。
“額……”
薑七摸著脖子從地上爬起來,“我臉怎麼跑背後去了……”
她將裝反的腦袋扭回來,視力漸漸恢複,隻見眼前一片漆黑,高空之上,無形的威壓壓得她直不起腰,四周極為寂靜,靜得她連自己的呼吸心跳聲都聽不見。
這是什麼力量?
薑七感到毛骨悚然,好在她是鬼,並不怎麼怕死,搓了搓指尖燃起一團鬼火,試圖照亮四周景象。
她的鬼火光芒並沒有被吞噬,她看到蘇照兒趴伏在地上,滿臉是血,慘叫不止。
不久前,蘇照兒說要幫他們找群玉,然而她帶著他們在地道七拐八拐,青雁看出這一路都在原地打轉,剛開口質問蘇照兒,側旁突然殺出兩名妖族大將,將他們打得不省人事。
薑七本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不知是哪位俠士救了他們?
鬼火緩緩上升,薑七察覺到天上似乎有人投下視線,她抬起眼,看向高遠的地宮天頂,不期撞上一雙難以名狀的巨大黑眸。
“媽耶!”
薑七猛地一顫,魂體差點裂開。
嚇死鬼了!這是什麼東西!
“你彆亂叫!”青雁飛到她身旁,壓低聲音,不知該怎麼稱呼峮獄,隻能用‘那位’代替,聲線帶著微微的戰栗,
“那位的力量,深不可測,比我在神界見過的所有神尊都要強大。”
薑七震撼道:“比上神還厲害?你不認識?”
青雁搖頭,它隻看了一眼那位的眼睛就不敢多瞧,身子緩緩伏地,以示敬服。
薑七也跪了下來。在她印象中,比十二上神還強大的人物,隻有太初古神了。
世人皆知,太初古神是仁慈與光明的化身,身姿純白不染纖塵,和眼前這位通體暗黑的巨龍,簡直天差地彆。
就在這時,她耳畔忽然傳來熟悉的喘氣聲。
隨後是咚的一聲巨響,懸吊在蝕月鼎上的饕餮猛地跳到地上,捆縛全身的伏魔鎖消失不見,它落地後異常興奮地“嗷”了一聲,粗粗的尾巴在身後亂搖,撒開蹄子猛衝向前方那道黑暗的巨大身影。
跑到一半,它突然停住,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打了回來,肚皮朝上狠狠摔在青雁和薑七身旁。
“嗷……”
饕餮毫不惱怒,飛快翻過身,不敢再前進,屈膝趴伏下來,恐懼又激動地覷著前方那位。
“饕餮好像認識他。”薑七對青雁道,隨後轉頭問饕餮,“那位是誰啊?”
“嗷嗚,嗷嗚。”饕餮小小聲回答。
薑七:“說人話!”
饕餮:“嗷嗚!”
薑七:“根本聽不懂!”
“等等……”同為獸類,青雁好像有點理解饕餮的意思了,“你
說,那位是……主人……”
“嗷嗚嗚~?[]?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饕餮點頭。
青雁難以置信,緩而又緩地仰起頭,望著那高不可攀的巨大身影,小心翼翼釋放出了自己的靈識……
竟然真的連上了!!!
青雁整隻鳥都被炸懵了,完全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麼,它的邪祟主人,怎會變成這樣一隻神力衝天的巨龍?!
“……主人?”
它聲線顫抖,此前早已習慣對群玉沒大沒小地使用平稱,現在又換上了敬稱,
“您……您是不是……恢複力量了?”
薑七也連上了群玉的靈識,靈識的橋梁渡來與從前截然不同的渾厚氣息,令她鬼魂劇烈抖索,說的話前言不搭後語:
“你、您怎麼了?您是什麼……這是您的什麼……本體還是……”
峮獄不答。
他們這些隻活了幾千年的生靈,即便說了名字,他們也不知道她是誰。
況且,她更喜歡群玉這個名字,不知是茂兒還是芝兒給她起的。
還是叫群玉吧。
群玉忽然想起,自己曾和青雁提過多次,要帶著它飛升仙界。
可惜,永遠不可能完成了。
群玉眯了眯眼,地宮中幽暗的混沌力量迅速褪去,重獲光明,然而,一陣令人更為毛骨悚然的力量突然爆發開來,殘忍狂亂的魔氣洶湧而至,瞬間充斥地宮每一個角落,刺激得青雁羽翼炸開,下意識喚出一面風盾,阻擋在眼前。
群玉盤踞在空中的身體緩緩伏下,濃重的邪魔氣息將她團團籠罩,黑眸含著暴虐之意,僅是淡淡看了一眼地面上的妖皇爐陣基,整個陣基瞬間灰飛煙滅,連帶著無數條通達妖王宮各處的陣脈,通通毀滅殆儘,地動山搖間,蘇冽影數萬年的心血毀於一旦,妖皇爐從此不複存在。
隔著風盾,青雁和薑七仍被濃重的魔氣衝擊得快要窒息。
即便是公認的曆代最強魔尊宿烈,也不可能擁有此般力量。
青雁有點明白群玉是什麼了。
“您是魔……”它想起從蘇照兒那兒聽過的傳說,“魔神?上古魔神?”
蘇照兒趴跪在地上,聽見青雁聲音,突然抬起頭,臉上兩個血窟窿張皇地看來看去,嘴裡嘶喊:
“什麼魔神?你說誰是魔神?!”
群玉看著她,嗤笑了聲:
“從來就沒有什麼邪魔成神。”
邪魔成神的傳說,群玉未被封印的時候就聽說過。
她以前從未在意,現在想想,極有可能神界那幫人,為了抹殺她的古神身份,編造的謠言。
費儘心思詆毀她,不過是因為畏懼她。
沒想到,竟把一位上仙騙得團團轉,竟還因此墮落成了蛇妖,妄圖以妖身成神。
濃烈的邪魔氣息凝成層層雲霧,群玉的真身在其中穿行,沐浴著無窮無儘的力量,淡薄地對蘇照兒說:
“隻有個叫峮獄的,先是神,後成了魔。”
蘇照兒癱坐在地,面色慘白,痛苦地嚎叫著“不可能”,嚎了許久才反應過來,那個魔神的名字……
群玉竟然就是魔神。
蘇照兒已失去雙眼,再也看不到那條幽黑的巨龍,但她光回想一下自己對群玉所做種種,精神便徹底崩潰了。
群玉俯視著她,同時放出兩股黑氣,鑽出妖王宮,把蘇照兒的兩個妖將幫手綁來,狠狠丟在她身旁。
這三人,碎屍萬段不足惜。
但是看著他們驚恐得沒了半條命的樣子,群玉又覺得,殺這些螻蟻,何須她自己動手。
“饕餮。”
群玉冷笑了下,眸底儘是邪異,“慢慢地,吃了他們。”
饕餮得令,激動地站起來。
這是主人第一次吩咐它做事!它一定要,完成得非常好!
群玉說完,看都不看地面一眼,濃重的黑霧飛卷起來,她真身消散,化為人身,徑自閃現到了妖王宮外。
身後依稀傳來尖利的慘叫聲,群玉聽著很滿意。
誰說饕餮蠢笨了?這不是還懂得把腦袋留著,先從其他地方開始折磨。
直到雙足落地,群玉才反應過來,自己莫名其妙變回了人身。
才過了十年,她竟已習慣人身行走,反而覺得真身有些不方便了。
地宮內,青雁和薑七不忍直視饕餮吃人的殘酷畫面,隻得跟著群玉,往宮外走。
和群玉比起來,他們的動作簡直不要太慢,青雁正擔心會不會追不上她,剛走出妖王宮正門,便看到群玉立在空地上,背影凝滯,仰頭望著天。
青雁和薑七也抬起頭,目光穿過層層陰翳,望見一輪清冷的滿月。
不好,今日是月圓之夜。
青雁飛過去,不敢落在群玉肩頭,隔著一段距離問她:
“主人,您還好嗎?”
群玉喉嚨墜了墜,點頭,表示她挺好的。
她已和體內的幽冥力量相處了數萬年,很習慣這種抑鬱混亂的感受了。幽冥海每日響徹在她耳畔,月圓之夜來臨時,也隻是稍微難受一點點。
原來變成人類之後,真的能徹底擺脫。每月隻有一日會難受,睡過去就好了。
而且,經過這十年,她感覺自己的靈魂好像穩定了不少,像一條漂泊在幽冥海上的船,被一隻小小的錨固定在了一座安逸的小島上。
群玉下意識撫了撫心口。
似乎沒那麼想死了……但還是很壓抑,很迷亂,聽不到自己的心跳聲,剛才吞噬的妖皇爐也毫無滋味,連點妖腥味都嘗不到……
才過去十年,下一朵銀羽烏蓮還未盛開,她已經無法再封印自己的記憶和力量,繼續當人類了。
群玉自己都沒意識到,比起當魔神,擁有無邊無際的記憶和力量,她潛意識裡,其實更想拋棄這一切,更想用這一切,換取一張有滋有味的嘴巴,和鮮活跳動的心。
要不然就回不周山下,繼續沉睡吧……
青雁圍著群玉飛了一圈,小聲問:
“主人,陸恒呢?”
陸恒?
有關他的記憶好似被刻意藏了起來,群玉花了點時間才想起這號人。
“估計已經死了吧。?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她不以為意道。
青雁震驚了,完全看不懂群玉現在的表情。
薑七飄在後頭,沒聽見他們說話。她剛才在地宮裡撿了個東西,現在興衝衝捧著它,飄到群玉面前:
“主人,您看~”
群玉瞥了眼,看見一枚碧瑩瑩的戒指。
她微微蹙眉:“乾什麼?”
薑七:“這是您的萬象乾坤戒呀。今日是月圓之夜。”
“兩者有關係?”
薑七一愣:“您忘了嗎?陸恒之前擔心您在月圓之夜的時候難受,提前做了非常多糖餅糕點,存在萬象乾坤戒中。”
群玉記起來了。
她現在的記憶太過漫長龐雜,人類群玉所津津樂道的、放在心上的東西,對她而言,如同滄海一粟,若非薑七提醒,她可能真的想不起來。
陸恒,陸恒……
群玉在腦海中,把有關這個男人的記憶全部過了一遍。
“我”很喜歡他,可他欺騙了“我”,“我”很不開心。
群玉驀地嗤笑了聲。
丁點小事,何足掛齒?讓我不開心的事物,通通殺了了事。
她隨手接過萬象乾坤戒,戴在指間,從中取出一個滿滿當當的食盒。
打開食盒,裡頭琳琅滿目、造型各異的糖糕,讓群玉眼前一亮。
她下意識拈起一塊淡粉色的,送入口中。
“唔……”
清甜的桃肉香味,絲滑酥脆,果肉與酥皮交融在舌苔上,甜蜜得讓人飄飄欲仙。
群玉瞳孔顫動,腦中那些微不足道的吃飯記憶,突然湧入了極為真切的感受,一舉上升為她漫長生命裡最最美妙的記憶。
原來我這十年,過著這麼幸福的生活嗎。
食盒裡的糕點,她吃了一塊又一塊,完全停不下來。
清冷的月光照在身上,柔和得仿若絲絹,不帶一絲陰寒氣。
群玉吃得滿頰生香,很快炫完了一整盒糕點。
很好。
這盒糕點,真的非常好。
她現在完全不想死了。
群玉手伸進衣襟,習慣性掏出一條乾淨手絹擦嘴,擦完再疊得整整齊齊,塞回衣襟口袋裡。
絲毫沒有意識到,這是人類群玉才會有的動作。
妖王宮高層雲霧繚繞,群玉仰頭望了眼,抬起右手,喚出藏於靈脈中的魚煞劍。
忽然想起,陸恒就是親眼看她用靈鍛術造了劍,才把她認作蘇冽影之女。
可笑。
靈鍛術是由太初的天工開物之術衍生而來的。
天工開物之術,又稱造物術。
太初會,她自然也會。
一股靈力攜著魚煞劍升起,懸置於群玉手上。
群玉手心微微發熱,無數黑氣湧出,將魚煞劍裹得嚴嚴實實。
劍身震顫不已,發出輕微的錚鳴,下一瞬,烏劍疾速吞噬了環繞周身的所有黑氣,劍身的魚骨紋異光閃閃,狂亂生長起來,密密麻麻覆蓋全劍,繁複如魚鱗,堅硬又如龍鱗。千年玉骨的煞氣得到混沌力的滋養,瞬間強大了數十倍,薑七站在旁邊聞到這股味兒,感覺自己的修為都提升了不少。
群玉以前從不用武器,習慣赤手空拳。
今日,就試試她人生中第一件武器的力量吧。
轉瞬間,她身影消失在地面,閃現至妖王宮最高層,不費吹灰之力進入了焰尤的秘境。
陸恒還沒死。
他全身被血浸透,背後有一道深可見骨的抓痕,已是強弩之末。
他躲在一叢半人高的灌木後面,劍訣附帶的療愈能力,已經不足以治愈他全身傷痕。
焰尤不知跑到哪裡去了。
剛才,妖皇爐突然開啟,激戰中的二人身體迅速麻痹,各自滾落到隱蔽處,本以為命不久矣,誰知妖皇爐又停止了,這樣一來一回,反而給了陸恒喘息的時間。
他側躺在地上,用靈劍凍結身上傷口,防止失血過多。
妖皇爐開啟時,陸恒便猜到,罪魁禍首必是蘇照兒。
她將要成神,這就說明,群玉已經在她手上。
還是沒聽他話,輕信了蘇照兒嗎?
陸恒握住同心玉,已感受不到同心鐲的任何靈力。
不知外面發生了什麼,完全開啟的妖皇爐突然又停止了,不像妖王血祭陣壓製了陣力,而是徹徹底底的沉寂,仿佛……整個妖皇爐巨陣,都不複存在了。
陸恒強撐起身體。
上古凶獸,不死不滅,她一定還活著。
陸恒啐出一口血,握劍瞬移,換了個草叢藏著。
焰尤有混沌力護身,血肉複原速度極快,隻有短時間內將他碎屍萬段,才能讓他徹底斃命。
陸恒已嘗試多次,正面衝擊,背後襲擊,四面圍攻,各種方法都試了,刺中焰尤無數劍,卻始終找不到將他碎屍的機會。
反而他自己,受傷太重,撐不了多久了。
受到妖皇爐的麻痹,焰尤的精神應該錯亂得更厲害了。
妖皇爐剛關閉的這段時間,可能是他最後的機會。
陸恒屏息凝神,化出一道劍光,四處尋找焰尤的位置。
他半跪在灌木後,四下寂靜,身後突然傳來一道極為明晰,毫無掩飾的腳步聲。
陸恒心頭猛跳一下。
他認得這道腳步聲。
回過頭,看到一襲粉衣,神色漠然的群玉,他眉頭狠皺,立刻祭出塵霜劍,直抵群玉眉心:
“你回來做什麼?”
群玉不答。
看著他的眼神,像看陌生人。
這就是陸恒。
凡人,二十二歲。
長得還真有幾分姿色。
陸恒見她不答,靈劍的威力加重,陣陣寒意籠罩群玉全身。
他面容冷冽,毫不留情道:“你若不走,等我殺了焰尤,便會殺了你。”
群玉定定看著他的眼睛。
連點殺氣都沒有,我之前怎麼會被這麼差的演技騙到。
群玉眯了眯眼,幽黑的眸中,驟然聚起狂暴如海嘯的殺意。
“廢話真多。”
她隨手揮開陸恒的劍,目光緊盯極遠處一抹暗赭身影,疾風閃電般向前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