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沉磁的聲音掃過耳畔,仿佛含有無限的安撫力量。
群玉的心緒很快平靜下來,鬥膽抬起頭,望向那與日月同輝的神祇。
他好像,一點也不生氣了。就這麼原諒了要誅殺他的我嗎?
還有……他問的問題是什麼意思?
“小人從小就愛說話。”
群玉瞄了他一眼就垂下頭,盯著如雲霧般湧動的袍角,老老實實答話,
“小人全家都是話癆,尤其是小人的哥哥,和他比起來,小人多話的水平隻能算一般。而且小人緊張的時候會控製不住地說話,比如現在……”
太初垂眸看著她,眼前走馬燈般閃過她這十年的生平。
貧窮的家庭,慈愛的父母,活潑的哥哥,溫柔的姐姐……
家裡隻要有人,無時無刻不是嘰嘰喳喳的。
縹緲的空間中,忽然吹來一陣清風,帶起群玉幾絡鬢發,吹皺了古神純淨無暇的衣袍。
群玉又抬起頭,看到他沉靜的眸中浮起微微波瀾。
“你是怎麼進來的?”他緩聲問。
“我們被妖王追殺,無路可逃時,陸恒想起有一隻靈貓曾指點他,萬象乾坤戒可容納生靈,我們被迫一試,沒想到真的躲了進來。”
群玉又情不自禁地說了很多話,
“後來,我們遇到了文昌神尊,他救了陸恒,又救了我的靈獸。雖然他一直威脅我們,但我覺得他還算個好人,哦不,好神。雖然他想要殺您,不過這一切似乎也情有可原……您是創世神,恩澤萬物,能不能饒了他?”
太初靜靜聽著,忽然輕笑了一聲。
真難為她,推卸責任的同時,還不忘撈人一把。
群玉聽到笑聲,驚訝地眨了眨眼。
眸中映出那張璀璨而溫柔,仿佛能包容世間一切罪惡的面容,群玉忍不住問:
“您現在,心情是不是還不錯?”
古神眉毛輕揚,沒有回答。
群玉於是得寸進尺,攀親托熟道:“不管您信不信,其實我一見到您,就有一種特彆熟悉的感覺,好像上輩子曾認識您。您說這算不算緣分?”
太初:“你對我有印象?”
“有啊,當然有!”群玉用力點頭,“您長得這麼好看,就算是上輩子見過,小人也絕不會忘的!”
……
又聽他輕笑了一聲,如隔篁竹聞水聲,悅耳至極。
群玉抓緊機會發揮道:“小人和小人的小鳥都非常崇拜您,您大人有大量,能不能可憐可憐我們,不要把我們關起來?還有文昌神尊,他也……”
“足夠了。”
太初垂眸望著她,清透淡薄的眼眸含著一絲笑意,純白的身姿緩緩浮空,變得虛幻,
“峮獄,我以前,從來沒有聽過你說話。”
萬萬年裡,他無數次嘗試和她說話,從未得到任何回音。
後來六界落定,她歸入魔道
,眾生在她眼中宛若螻蟻,她從不與螻蟻交流,自然也不用說話。
直到他殞身的那一日,都沒有聽到她吐出一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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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玉仍跪在地上,仰頭呆呆望著他,靈魂似乎也隨著這澄澈滌蕩的仙氣飄了起來。
眉心蓮花印不斷閃爍,有什麼東西呼之欲出,卻又被強行壓製下去。
古神燦爛純淨的身軀於虛空中漸漸消散,輕盈的仙風緩緩送來他最後的聲音:
“能聽到你說話,已經足夠了。”
……
群玉心胸微震,一瞬之後,眼前白光閃爍,她神魂回體,身旁景致倏然變回無跡之境的模樣。
藍天白雲,無垠曠野,還有一片緣沙聚成的荒漠。不久前那番神力激蕩、黃昏降臨的場面,已經徹底平息消散了。
一幢竹樓佇立在旁,群玉站在草地上,法陣的光芒不再閃爍,平靜得就像從未被開啟過。
仲老頭立在法陣中央,震撼地遙望遠方:
“我感覺到……古神的意誌,剛才蘇醒了。”
隻蘇醒了很短的一段時間,現在,已經再次陷入沉眠。
“他給了我自由。”
仲老頭深吸一口氣,微微戰栗著飛到空中,指尖湧出一團神光,包裹住暈倒在地上的青鳥,靈力探入它體內,走了一圈,
“他也沒有收下青雁或是暮金蟾作為交換,我們都自由了。”
群玉把青雁撿起來,抱在懷裡。
遙望遠方天際,她心臟咚咚跳,意識到剛才見到古神本尊的際遇,都是真實的,且隻有她一人被拉入了古神的神識空間,其他人並沒有這份機緣。
“我們剛才……試圖殺他,黃昏天殛都出現了。”
群玉喃喃道,“他就這麼放過我們了?甚至還給了你自由?”
仲老頭笑起來:“沒錯,這就是古神,天上地下最最仁慈的存在。”
他身為司命主神,在醫館初見群玉時,就已經看到了命運的走向,知道自己今天一定能解脫。
而解脫的關鍵,不是換元陣法,不是暮金蟾,不是誅神天罰……而是,令古神蘇醒。
這一萬多年來,仲老頭一直知道,隻要令古神蘇醒,他就能自由。
古神是仁慈與恩澤的化身,慈悲之心澤披萬物,隻要給他和古神交談的機會,仲老頭相信,古神一定會予他自由。
然而,即便他身為十二主神之一,身在無跡之境,與古神的神識日夜相伴,試過無數種方法,依然不能喚醒古神。
古神的沉眠,誰也無法攪擾。
若存在例外,這唯一的例外,隻能是與古神相依而生的另一位古神。
因此,仲老頭一看到群玉,就知道自己的機遇來了。
但他那時並不能看出,群玉會用什麼法子喚醒古神。
換元陣法的規則是真實存在的,但是仲老頭從來沒有想過用彆人來交換自己。
至於暮金蟾,或是神獸青雁,位格都
太低了,不足以將他這個上神置換出來。
直到群玉提出——誅神。
仲老頭一面驚恐,一面又分外激動,終於徹底看清了自己的出路。
這個殘忍而大不敬的思路,隻有她能想出來,也隻有她能辦到。
到時,古神面臨神識毀滅的威脅,想不蘇醒都難。
……
仲老頭懸浮在空中,肮臟佝僂的身體被一陣陣仙風環繞,靈光閃耀下,他糟亂的須發變得整潔肅穆,襤褸衣衫變作布滿星辰紋路的素白神袍,臟汙蒼老的臉變得白淨和藹,身高更是拔長數尺,整個人完全變成了群玉想象中那種高大莊嚴、鬆姿鶴骨的漂亮老神仙模樣。
“群玉姑娘。”
他撚著雪白的胡子,聲音也變得沉穩祥和,
“你剛才,是不是見到太初古神了?”
群玉點點頭。
文昌神:“你和他說了什麼?他為什麼輕易放過了大不敬的我們?他是否留下了什麼神諭?”
群玉想了想,露出為難的表情:
“我不停地向他求饒,他都沒說什麼,噢,他好像……挺喜歡聽我說話的。”
文昌神:……?
群玉:“他就剛開始有點起床氣,後面心情都挺好的,還笑了呢。我猜他可能是睡了太久有點寂寞,聽到有人和他說話,一高興就大赦天下了。”
文昌神:……
直到這時,他才想起,曾令六界聞風喪膽的魔神峮獄,以前是從不說話的。
古神就是因此降下仁慈,放過了他們嗎?
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神諭了嗎?
文昌神臉上閃過幾分失落。
群玉抱著青雁,正想跑去找陸恒,文昌神便用仙術,將陸恒連人帶椅子搬到了她面前。
她懷中鳥兒翅膀輕顫,也在這時清醒過來。
文昌神向青雁注入一絲靈力,令它瞬間精神充沛,飛向空中,盤旋在群玉頭頂。
“青雁。”文昌神仰眸看著它,“你雖已晉位神獸,卻是在無跡之境中飛升的,此地與六界隔絕,神界並不知道你已飛升,神獸錄中暫時也沒有你的名字。待我回歸神界,需要我在神獸錄上補充你的名字嗎?”
群玉聽罷,心說這個問題還要問嗎?當然得把青雁的名字加上了!
青雁盤旋一陣,落在群玉肩上,垂頸搖頭:“不必了,多謝尊上好意。”
文昌神早就猜到它的答複,微笑點頭。
“為什麼不必?”群玉不解,她印象裡,青雁是隻極愛出風頭的鳥兒,此番飛升,合該讓神界那群人,尤其是風神開開眼。
青雁轉眸看她:“主人,神獸錄上的神獸,必須回歸天界。”
群玉張了張口,聲音艱澀了些:“那……你之前,不是一直很想回神界嗎?”
“是啊。”青雁點頭。
群玉眼皮一抽,心說你倒不必應得這麼果斷。
青雁繼續道:“我是想
回神界,但我也知道,不能再回去了。”
“風神容不下它。”文昌神說道,“而且,它體內有靈獸盟約,若強行回歸神界,總會有人發現,它在下界時有個主人,名叫……呃,許群玉。”
群玉反應過來。
她是個邪祟啊!青雁的鳥生已經有了汙點,而它若是回歸天界,必然會將她暴露在那群神仙視線中。
文昌神寬宏大量,不代表那些司戰的神仙會放過她。
“那你還是老老實實跟著我吧~”
群玉抬手擼擼青雁羽毛,“等我得道成仙,你的鳥生又會清白圓滿啦。”
等你得道成仙?
文昌神聞言,猛地嗆到自己,咳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真是敢夢敢想,遠古魔神要是能成仙,他司命神宮差不多也該倒閉了。
目光從主慈鳥孝的溫馨畫面移開,文昌神看向坐在竹椅上病懨懨的青年。
又一道靈光從他指尖湧出,將陸恒包裹,緩緩抬了起來。
體內折斷的骨骼、破損的內臟和扭曲的筋脈飛速生長愈合,這滋味並不好受,猶如碎體重組,陸恒額間滲出冷汗,身體微微痙攣,一聲不吭扛了許久,終於,他破碎的身體被強大的神力修補好,落到地上時,隻輕晃了一下,他便站得筆直,難以置信地動了動完好如初的手臂和腿腳。
群玉高興壞了,繞著他左看右看,有點不敢伸手碰他。
“多謝神尊。”
陸恒蒼白的臉龐也漸漸恢複血色,抬手想拔劍一試,群玉恰好竄到他右手邊,他正要握劍的手微微一頓,落到她頭上,輕輕撫了兩下。
“我沒事了,彆擔心。”陸恒溫柔看著她,“辛苦你了。”
“不辛苦,一點也不辛苦。”
群玉拽著他腰帶,有點想抱他,礙於老神仙在,她隻抓住他手臂,情不自禁地撒嬌賣乖。
夭壽啊!
文昌神眼眶都要流血了,魔神撒嬌這種畫面是他小小司命老兒能承受的了嗎!
“咳咳。”老頭子咳嗽的聲音仿佛嗓子裡卡了幾萬年的痰,“陸恒,我還有東西要送你。”
群玉聞言,乖乖鬆開他,讓到一旁。
陸恒仰望著半空中的神尊,神色少見地緊張起來,背在身後的長劍感應到他的情緒,逸散出了一陣陣寒意。
“你的靈海,是先天缺失,命裡就無,老朽也無能為力。”
文昌神歎了口氣,眸中流露惋惜,
“也許你這一生都將是凡人之軀,無法修行入道。即便如此,你還要繼續下去嗎?”
繼續什麼?無非是屠戮妖魔,除惡務儘,不死不休。
陸恒淡笑了下:“是的。”
從十五歲那年起,他的人生留存的唯一意義,就是複仇。
隻有不斷地殺妖屠魔,他才能感覺到,自己還活著。
也許這世間還存在其他很多美好的事。
他垂在身側的手腕,不經
意觸到一塊冰涼的玉佩。
可惜,這些東西,他都不配擁有。
文昌神俯視著他,透徹的雙眸映出無數命運的軌跡。
這孩子,以為自己心裡隻有恨。
殊不知心裡隻有恨的人,根本無法維持溫柔的表情。
“好。”
文昌神伸出左手,掌心之上浮現點點清寒的劍光,
“我雖無法修補你的靈海,卻能傳授你一套劍法。此劍法名為‘九霄劍決’,六界之內,唯有你一人可以習得。劍法共有九層,即便你隻學會第一層,亦能修成金剛不壞之身,召喚天地靈氣為你所用,你的劍靈將比從前強上數倍,每提升一層,力量都會翻倍增長。唯一的弊端是,凡人之軀,至多隻能學到第二層,不可能再有突破。”
話音落下,那團玄妙無比的劍光便緩緩離開文昌神掌心,飄到陸恒身前,似是迫不及待,飛快地融入了陸恒的眉心。
陸恒閉上雙眼,隻覺筋脈中寒氣四溢,強大的靈力橫衝直撞,令他禁不住屈膝半跪下來。腦中浮現無數道變幻的劍招虛影,身後長劍嗡鳴不休,激昂地想要衝出劍鞘,立刻施展這套劍訣。
“哇……”
群玉看著陸恒,明顯感覺到他身體的變化。雖然依舊沒有靈海,但劍靈和劍訣的力量灌溉他全身,仿佛形成了一層堅硬的皮膚,完整覆蓋在他身上,足以令他刀槍不入,百毒不侵。
群玉移開目光,望向半空中的神仙老頭。
青雁飛升了,陸恒獲得了超強劍訣,接下來,是不是輪到她了?
群玉仰著頭,心臟砰砰直跳,目光猶如熱烈燃燒的火焰,殷殷切切地凝望著天上的神仙爺爺。
文昌神被她盯得渾身難受,胡子像被火燒,不動聲色地側過身子,假裝沒看見。
群玉一個滑步,閃到文昌神視線的正中央。
她激動地微微哆嗦,見老神仙好像沒注意她,她也不惱,兩手合十,舉在胸前朝著神仙高頻率搓動著,都快摩擦起火了,老神仙好像還沒注意到她,她隻好一不做二不休,撲通一聲跪下來,誇張地朝文昌神磕了個頭:
“文昌神尊!神仙爺爺!我也想要!我也要我也要!”
……
“彆跪!哎呀!”文昌神嚇得胡子上翹,速速召來靈風將群玉從地上提溜起來,讓她站好,“誰教你動不動就下跪的?女兒膝下有黃金知道嗎?”
群玉莫名其妙:“誰見了神仙不跪啊?”
其實她小時候確實不愛跪,爹娘燒香拜神的時候,她就在旁邊站著,死活不低頭。後來被罵多了,她膝蓋也就軟了,家裡供著鎮星仙君,全家人一天到晚都在跪拜,她早就習慣了,跪得又快又標準。
“你……總之你站好就是了。”
文昌神撫著胸口,“老朽無能,沒什麼能夠給你的。”
啊……
群玉好傷心:“為什麼……”
“也不對,某些事情上,老朽還是能幫你的。”
文昌神遙望了眼天邊,“這些事情,暫時無法告訴你,你日後當會知曉。”
他的聲音漸漸縹緲,身體浮空,輪廓變得虛無。
最後一道和藹的目光落下來,掃過群玉和陸恒,他低聲道:
“謝謝你們助我度過此劫,司命宮會祝福你們的。兩位小友,保重。”
一縷星光閃過,碧藍的天幕中,再無神仙蹤影。
戒外,司命宮主神回歸,神界震動。
一萬多年了,神界好像一點都沒變。
文昌神立在星台之上,天邊風起雲湧,金光閃耀,整個九天蒼穹都在慶賀他的回歸。
司命宮主神之位空懸萬年,少司命代掌主神之職,感應到主神回歸,他第一時間趕到星台,匍匐在文昌神尊面前,激動得要哭鼻子了。
“神界的空氣……也就一般。”
文昌神笑了笑,轉頭望向九天之上其餘宮闕,掐指一算,還有不到一刻鐘,那些神仙就要趕過來恭賀他歸位了。
少司命仍跪伏在地上,劈裡啪啦地向主神敬告這萬年來的重大事宜。
文昌神懶得聽,問他好不好奇他是怎麼出來的。
少司命:“弟子當年叩問天命,得到的唯一啟示便是將萬象乾坤戒送入人間,是否和此事有關?”
文昌神撫了撫須,將少司命從地上扶起來。
少司命並不知曉戒中有無跡之境,然而神界之中,有幾位神尊是知曉的。
總之,這萬年來,除了群玉和陸恒,沒有任何人嘗試進去救他。
少司命好奇道:“所以您去了哪?又是怎麼回來的?”
文昌神:“你就當我睡了一覺,然後忽然醒來了吧。”
少司命點頭,不再多問,繼續說起宮中事宜,其中有一件事十分緊迫,他右手揮開雲霧,露出星穹,對文昌神道:
“尊上,近日妖星閃耀,混沌神淵震動,是否、是否有新神要誕生了?”
文昌神瞥他一眼:“你說焰尤那個妖物?”
少司命莫名一顫:“弟子無能,看不出來。”
文昌神遙望星穹,左手指尖微動,一股極強的神力蔓延開來,竟使閃爍的妖星變得平淡,混沌神淵的震動也被隱蔽了。
“什麼也沒有發生。”文昌神淡淡道,“焰尤之輩,不足掛齒。”
他目光垂下,穿透茫茫雲霧,望向如今妖界宮殿所在的方位。
那兩個“小友”,應該就在那裡。
他指尖再次輕動,在妖宮與天界之間,構築了一層薄薄的透明結界。
少司命侍立在旁,微微鬆了一口氣:
“妖星閃耀本是無關痛癢,就是神淵莫名震動起來,讓弟子有些難安。”
“現在不是安靜了嗎?”
文昌神轉過身,優哉遊哉地離開星台。
誰說神淵震動,隻能是新神誕生。
不能是舊神複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