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第二十七章 “妖畢竟是妖,天性難改。……(1 / 1)

當天夜裡, 陸恒、群玉與花步晚便開始行動,於深夜亥時,在通往渡厄峰的一條山道上集合。

今日是六月十三, 一輪將近圓滿的月亮懸於天際,輕紗曼籠, 投下如煙似波的泠泠月色。

群玉望一眼天上明月, 心頭莫名升起一絲煩悶。

樹影遮掩之下, 三人躡手躡腳,來到渡厄峰結界旁。

花步晚:“渡厄峰一直有結界,但是以前的結界並沒有這麼厚,我禦劍在天上亂飛時, 經常一不小心就闖進去。大約從去年末開始,結界法陣的力量突然變強了許多,我禦劍時若是不小心撞到結界, 再也不能闖進去,而是被結界狠狠彈飛……嘶, 那真是痛死了。”

陸恒:“花兄可知, 結界的力量為何突然加強了?”

花步晚點頭:“這事兒說起來挺複雜。自從百年前璧山派初次招收妖怪弟子開始, 門中長老對此事就褒貶不一, 百年來, 一直有長老希望驅逐妖怪學生, 還璧山派一個乾淨。好在渡厄峰的兩位長老非常堅定, 加上我師父的首肯, 招收妖怪這個傳統就一直延續著。大約十年多前, 悟心長老,也就是渡厄峰首座長老閉關修煉,渡厄峰隻剩資曆較淺的悟善長老維持, 門中那些希望驅逐妖怪學生的聲音就大了起來。”

花步晚繼續道:“直到去年,門中接連發生好幾起渡厄峰裡的妖怪跑出來傷害同門的惡性事件,眾長老震怒之下,渡厄峰不得不加強法陣,整個封鎖起來,裡頭的妖怪出不去,外面的人進不來。此般情況,已經持續了大半年。”

“真奇怪。”群玉納悶道,“來璧山派求學的妖怪,定然都是下了大決心要走正道的,為什麼會突然失控,跑出來傷害同門呢?”

陸恒淡淡道:“妖畢竟是妖,天性難改。”

群玉抬眸看了他一眼,不再說話。

法陣結界近在眼前,花步晚手持掌門玉令,邊施法打開結界,邊對群玉說:

“其實這個令牌中蘊藏的力量,隻有本人這種掌門親傳弟子才能啟動。多餅妹妹,你要是實在想偽裝掌門,不如拜入我師父門下,當我的小師妹呀?”

見群玉白眼一翻,右手便要引出魚煞劍,花步晚心肝一顫,連忙改口:

“我錯了餅姐,你是我的姐,彆讓我在這個陰森森的地方躺屍,好歹等咱們回去你再捅我吧!”

群玉:“閉嘴吧你。”

結界漸漸開出一個足以穿行的洞口,群玉率先踏入,陸恒和花步晚緊隨其後。

“好大的山峰。”陸恒舉目四望,“北面和東面都有燈火,我們最好兵分兩路。”

花步晚點頭。他不想一個人走,陸恒和群玉之間,他選擇跟著美女:“我和餅姐一路吧,多錢兄,你劍術超群,自探一路應該不成問題?”

“你和我哥一路。”群玉指揮道,“我哥沒有靈力,你保護點他。”

她心內補充:順便也保護著點你的妖怪師弟和妖怪師妹,我怕我哥壓不住殺性,突然發瘋把這裡的妖怪全殺了。

花步晚:“不對吧,餅姐,我承認你很強,但其實我從你身上也感受不到多少靈力……”

“我這邊人多。”

群玉打斷他,朝陸恒點點頭,兀自轉身,沒入深暗的夜色中。

“什麼意思?”

花步晚懵了,甚至感到一絲悚然,“她說她那邊人……多?”

陸恒淡定道:“有人保護她。我們走吧。”

“你確定是人嗎?”花步晚不由自主牽住了陸恒的袖子,“我才想起來,之前似乎在她身旁感受到了冥界之物的氣息。既然她說人多,那就是……至少兩隻?”

陸恒默默抽走袖子:“一隻就趴在你頭上。”

花步晚笑起來:“多錢兄,你長得這麼英氣,不適合說鬼故事嚇人。”

陸恒沒理他,微微仰起頭:“薑七,彆作弄他了,快去跟著群……我妹妹。”

頸後一陣陰風吹過,似有冰冷柔軟的綢緞滑過肌膚,耳畔傳來嬌滴滴陰惻惻的一聲笑,花步晚臉色登時煞白如紙,猛地回頭一看,於朦朧夜色中瞥見一抹赤紅群裾,裙擺中裹著一物,半球狀,微風輕輕吹過,裙擺掀起一角,露出裡頭那東西的模樣——

是他的半拉腦袋。

花步晚,卒。

……

另一頭,群玉獨自朝北走,密林掩映著一豆燈火,瞧著並不遠,直到跋涉其中,才覺山路難行,群玉花費了不少功夫,才穿過密林,望見一片規整的屋舍。

她不敢貿然靠近,僅沿著那片房舍的邊緣繞圈。

青雁在空中逡巡,靈識告訴群玉,不遠處的花叢間蹲著一人,瞧身形,應是個與她一般大的少女。

確定隻有一人,群玉停在原地,理了理衣襟,想了想說辭,抬步朝那少女走去。

少女是妖族,耳力靈敏,在群玉出聲喊她之前便回過頭,面露驚訝:

“你是誰?”

隻是驚訝,沒有其他情緒,就像偶然碰到了不認識的同門一般。

群玉:“我是……渡厄峰今年新招的弟子。”

少女從地上站起來,圓圓的眼睛眨巴兩下:“師父今天說,最近這段時間都沒有新的師弟師妹進來。”

群玉:“額……我還沒有報名,想先溜進來看看你們每天都學什麼,過得怎麼樣。”

“那個結界那麼嚴密,你都能溜進來呀?”

少女訝然,因群玉長得實在漂亮,語氣又非常親切,她不由自主便相信了她的說辭,

“那你的法力一定很厲害。你是個什麼妖怪?”

“蓮花,我是蓮花妖。”群玉走近些,與少女面對而立,“你呢?”

少女的眼睛亮起來:“我叫小桃,是個桃花妖。我還是第一次見到蓮花妖,聽說蓮花是至聖至淨之物,在我的老家雲月澤,曾有蓮花成精,後來被天上的神仙帶走,到仙界變成了仙女,我好羨慕她呀。”

精與妖是不同的兩種生靈,精乃是世間萬物自然生長,彙聚靈力而成,靈獸也算精的一種。妖的產生則屬於異變,法力比精強大,心性也扭曲殘忍,一出生就注定成為禍害。

群玉心說,蓮花也不都是至聖至淨的,比如黑蓮花,長得比泥還黑,栽在泥巴地裡都不知道誰汙染誰。

群玉又問:“你一個人在這裡乾嘛呢?其他同門都在哪?”

小桃:“他們呀,他們每天晚上都要抄很久很久的心經,或者一直靜修打坐直到睡前。我不用,師父說我道心穩,不必每天都抄。”

群玉聞言,覺得渡厄峰的管理還是挺嚴格的,那個師父聽起來也像個好人,小桃提起他的時候,語氣充滿崇敬。

群玉:“那你們最近……有沒有發生一些奇怪的事情?比如,混進了什麼奇怪的人,或者,突然有人要你們修習一些奇怪的法術?”

小桃想了想:“隻有你混進來了。”

群玉:……

小桃:“至於奇怪的法術……也沒有啊,我們都很聽師父話的,師父說了,絕不能亂學仙法以外的法術,尤其是妖法。”

群玉:“好吧……你們的師父真挺負責的。”

這樣看來,妖鼎之事,這群妖怪似乎還完全不知情。

群玉歎了口氣,覺得此行可能要一無所獲了。

小桃忽然道:“不過,前段時間師父好像說過,要領著我們學一種很厲害的仙法。隻要修習得當,我們所有人都能仙力大增呢。這點倒是蠻奇怪的,因為師父以前一直說,修仙是個漫長的過程,需得紮紮實實,砥礪前行,不可冒進。”

群玉聳聳肩:“也不算奇怪啦,我就會一種很神奇的法術,施展之後……”

能夠吞掉非常強大的對手,自身力量得到飛躍式提升……

群玉的思緒莫名停頓了下。

她忽然感覺,小桃說的話有些似曾相識。

“……隻要修習得當,我們所有人,都將仙力大增。”

“……隻要修煉得當,我們八隻妖怪,都將修為暴增。”

是巧合嗎?

群玉被綺娘抓走的時候,躲在陰暗的隔間裡,曾聽到綺娘用那得意而魅惑的聲音,向七位同伴這般介紹妖鼎邪修的作用。

總覺得,和小桃師父說的話有些類似。

但這樣的語句,似乎也不算特彆特殊,很多情況下都能運用到。

群玉敲了敲腦袋,隻覺腦中迷霧重重,什麼也看不清,什麼也摸不透,根本搞不懂那個妖鼎這樣飛來飛去的到底想乾什麼。

就算它飛到璧山派裡頭,把一群妖怪都變強了,然後呢?強得過璧山派十幾名合體階乃至渡劫階的大佬長老嗎?還有護山大陣在,大佬們集體圍堵渡厄峰,一群剛剛變強的妖怪立刻被斬於劍下,這就是群玉可以想見的唯一結局。

難不成這群妖怪憑這一個鼎,就能實力突飛猛進碾壓渡劫階大佬,直接飛升成修為堪比真仙的妖界大仙?

“你在想什麼?”小桃伸手在群玉眼前晃晃,“臉色好奇怪呀?”

“沒什麼。”群玉晃晃腦袋,“剛才那個話題,你師父說的能讓你們仙力大增的法子,具體是什麼你知道嗎?”

小桃搖搖頭:“師父還沒說呢,不過隻要聽師父的就行了,師父永遠都在為我們著想。”

群玉歎了口氣,小桃在這時忽然拉起她的手,說要帶她去前面不遠的池塘邊。

小桃的手像花瓣一樣軟,群玉輕輕握住,跟著她一塊往前走。

“你是蓮花,應該很喜歡乾淨漂亮的池塘吧?”

隻見月光灑下遍地清輝,清澈寧靜的水池之上波光粼粼,嫋嫋淡淡的靈氣隨水波一同搖曳,幾片王蓮葉底有金紅池魚倏忽遊蕩,畫面美好得宛若仙境。

小桃:“你以後進了璧山派,就可以經常泡在這個池塘裡,這裡的靈氣很充沛的。你看那邊,還有那邊,都是我種的花,加起來有一畝地了,是不是很漂亮?師父說,隻要好好修煉,我們想在山上乾什麼就能乾什麼,當然,不可以乾壞事。”

群玉:“這麼多花都是你種的嗎?”

有靈氣滋養,許多不應季的花也在這悶熱的夏夜裡爭奇鬥妍,競相盛放。

“渡厄峰裡有幾十隻妖怪,隻有我是花妖,我覺得有些孤單,便種些花草陪我。但是等你來了就不一樣啦!我們可以天天作伴。”

說罷,小桃又認真提醒道,“招生季還有幾日便結束了,你一定要及時報名,彆錯過了。”

少女圓潤清亮的眼睛盛滿期盼和興奮,群玉牽了牽唇角,不敢和她對視,小心翼翼地移開了目光。

……

第一次潛入渡厄峰,三人不敢逗留太長時間,不到一個時辰,便用傳音符通訊,集合離開了山外的結界。

“我們找到了山上的學堂,還有道場,裡頭倒是有幾個妖怪,不過都待在屋子裡乖乖修行,沒看到什麼奇怪的地方。”

花步晚歎道,“他們比我想象中刻苦多了,我平常到這麼晚早就困了。”

說著便打了個長長的哈欠。

群玉把遇到小桃的事兒轉告他倆,陸恒也品出幾分不對勁,苦於收獲的信息太少,得不出什麼有效結論。

相約之後幾晚再去探查,花步晚率先離開,回他的親傳弟子宿舍睡大覺去了。

陸恒和群玉並肩走回外門弟子的居所。

清冷的月光穿過雲翳落在身上,徐徐微風吹著,教人心曠神怡,陸恒卻發覺群玉情緒不高,素來活潑多話的人,一路上都沒蹦出幾個字。

“是不是餓了?”陸恒柔聲問,“想吃點什麼當夜宵?”

陸恒問她餓不餓,群玉定然要答餓的。

報了幾個菜名,群玉伸了伸懶腰,覺得鬆快了不少,轉而關心陸恒:

“你這麼晚做菜會不會累?影響你睡覺就不好了。”

陸恒搖頭:“我素來眠少,太早躺下反而睡不著。”

“這樣啊。”

群玉眸光忽地一亮,手伸進衣襟內的口袋,掏出一大團綢布包裹的、鼓鼓囔囔又輕盈盈的東西來。

隻見她用雙手捧著,細滑的綢布自行鬆開,露出裡頭許許多多鮮豔的、香軟又蓬鬆的花瓣來。

群玉望著陸恒,桃花似的眼睛盛著細碎的光,輕輕柔柔地把那捧花瓣遞到陸恒面前:

“這是我剛才和小桃一起在渡厄峰摘的花瓣。小桃告訴我,粉色的這個叫金盞,白色的叫奈花,都有清心助眠的效果,可以放在床頭,或者用將沸的茶水衝泡飲用,你要不要……”

“不必。”

陸恒的目光僅在那些鮮妍美好的花瓣上停了一瞬,立刻便移開。

他左手恰好握著劍,能感受到清新的花香之中裹挾的一絲極淡的妖異味道。

群玉看到,他白淨眉心微微蹙起,帶著一分顯而易見的嫌惡。

一閃而過。

“快走吧。”

話音方落,陸恒率先抬步離去。

群玉捧著花立在原地,慢半拍地收起,放回衣襟內的口袋。

一直知道他厭惡妖怪,群玉從前不覺得有什麼,因為那些被他虐殺的妖怪,本就心術不正、作惡多端,活該被千刀萬剮。群玉認為自己和那些妖怪有本質上的區彆。

可是,今天她遇到了很可愛的妖怪,這讓群玉忽然覺得,自己和“妖怪”一詞並不能輕易地割裂開了。

然而,即便被眾多香甜氣息圍繞的一絲妖氣,陸恒也受不了。

月光之下,信步前行的青年背影如瓊枝玉樹,英挺勁峭,高不可攀。

群玉咬了咬唇,並未停留太久,很快跟了上去。

心底卻像生嚼了一顆鮮香櫞,汩汩生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