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玉吞下回音符後, 花步晚傻瞋著眼,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催動符術。
是你逼我的。他咬了咬牙, 立刻抬手打了個響指。
……
怎麼感應不到那張符了?
一個響指, 又一個響指……還沒反應?那就再來十個……
就見花步晚的右手飛速抽動著,拇指和中指都要摩擦起火了,山間依然平靜無虞,鴉雀無聲, 他所說的“符中貯存的聲音會立刻傳遍璧山派上下”根本沒有發生,倒是打響指的聲音過於響亮, 堪比骨折, 嚇飛了一大群蹲在樹上的鳥雀。
“這怎麼可能……我們璧山派的符紙可是修仙界……”
“質量最好的,沒有之一。”
群玉替他把話說完,然後哂笑道,“我想起來了, 紫雲門的修士也說過他們門派產的符紙最好, 你們這叫自產自評虛假宣傳知道嗎?欺詐消費者的東西,難怪我嚼了沒兩下就全爛了。”
花步晚難以置信:“刀劈斧砍水淹火燒都損壞不了的符紙,能被你嚼爛?”
開什麼世紀大玩笑!
群玉鎮定道:“你們生產符紙的部門測試過塞進嘴裡不能嚼爛嗎?”
花步晚:……?
正常人誰會測試這種東西啊!
“看你表情就知道沒測試過了。嘴巴的構造是很複雜很玄妙的,刀劍砍不爛的東西嘴不一定不能撕爛,你們現在發現這一漏洞還不算太晚,紫雲門的人應該還不知道,你們趕緊把符紙拿回去回爐重造,成功克服這一缺點之後,不就能領先死對頭紫雲門一大步了嗎?”
花步晚:……
這麼說起來好像有點道理,畢竟他親眼看見這姑娘把符紙嚼沒了,也許他們的符紙真的存在不耐嚼的大漏洞……
法陣之上靈氣流轉, 提醒著花步晚,他們仍處在劍拔弩張的對峙狀態。
符紙的問題暫且放到一邊,花步晚此刻沒了倚仗,得意之色漸漸褪去,顯出幾分緊張來。
群玉仍握著魚煞劍,濃黑的煞氣宛若膨脹的雲霧,繚繞著劍身和她的手臂,這般景象映在花步晚眸中,著實有幾分嚇人。
肩上被人輕拍兩下,群玉側過頭,對上陸恒視線。
“我來吧。”
他讓群玉收起魚煞劍,不必再恐嚇花步晚了。
魚煞劍瞧著太邪異,他們畢竟身處璧山派地界,嚇到花步晚對他們沒有好處。
於是,陸恒探手至身後,拔出塵霜劍,渾厚冷冽的仙氣頓時向四面八方滌蕩開來,花步晚愕然盯著陸恒手中的素白長劍,隻覺周身冰寒,強大的靈力澎湃衝撞,令人止不住牙關戰戰,心生崇敬畏懼之意。
又見長劍淩空,引來八方劍氣,從外向內包裹壓製住了花步晚造就的法陣,不過須臾,法陣從頂部開始寸寸碎裂,毫無反手之力地消散在了空氣中。
花步晚仰頭看著法陣消散後落下的暗淡光雨,心下震悚不已——
好強的寒冰劍,僅在空中劃出幾道劍意,並未直衝他而來,他手中的巨劍就已在強大的威壓之下不住地震顫起來。
“這是什麼劍?”
花步晚漸漸看癡了,總覺得這把劍的劍意似曾相識,卻並未在現實中見過,似乎是在哪本書裡讀到過,仿佛傳說之物。
“我也是近日才知曉,它或許來自仙界,劍名塵霜。”
陸恒並不隱瞞,剔透的眼眸直視花步晚,
“我與妹妹來到璧山派,確實另有所謀。雖算不上守護貴派,但也為懲奸除惡,具體事宜我願告知花兄,希望花兄能助我們一臂之力。”
他和群玉在璧山派,人生地不熟,很多事情都需要通過熟知璧山派的人入手。陸恒一早就想過找門內弟子幫忙,隻是還未做出抉擇。
眼下天上掉下來一個莫名其妙的窮鬼師兄,陸恒雖然有些煩他,但事已至此,找他幫忙便是最好的選擇了。
“既是懲奸除惡,何不告知師門長老?”花步晚疑惑道,“難道,你們不信任我璧山師門?”
“不能這麼說。”陸恒淡淡道,“隻是暫時什麼也沒查出來,無從告知師門。再者,動靜太大,唯恐打草驚蛇。”
說到底,還是有點不信任。
花步晚盯著陸恒看了會兒,隻覺他周身仙氣環繞,氣質超塵,屬實不像壞人。
“我可以幫你們。”他聳聳肩,“好了,你現在告訴我吧。”
陸恒聞言,輕笑道:“口頭答應算不得數。我們畢竟是外人,花兄這邊答應了,那邊反手就能把我們賣了。保險起見,花兄需要與我簽一份靈契。”
靈契是凡間契約的升級版,通過靈性的束縛,迫使契約人不能做出違反靈契之事,倘若契約人執意違契,根據靈契強弱,輕則筋脈受損,重則修為散儘,甚至身死道消。
“這麼謹慎啊……”花步晚有些猶豫,“但也不是不行。”
陸恒:“怎樣才能行?”
花步晚笑道:“你可知塵霜劍乃是天上鎮星仙君的本命劍,因其靈力強盛,殺敵無數,又被尊為仙界第一劍。你說你的劍是塵霜劍,我不信,但我能感覺到它很強。你若用它和我打一架,不論輸贏,我都答應你簽那個什麼靈契。”
他好劍成癡,一生酷愛比劍。眼前這把寒氣凜冽的劍,靈力甚至比他師父的本命劍還要深厚。若能與此劍比試一場,他就算十年不再與人論劍都無憾了。
當然,花步晚隻是愛比劍,不是愛送死,自打在天上瞅見陸恒毆打董胥,他就發覺此人身上靈力全無。當時離得遠,他以為自己沒看清,眼下細致探查了一遍,他確認陸恒身上的確一點靈力也沒有。
一個修為為零的廢柴,拿著一把強無敵的靈劍,花步晚覺得自己不僅不會被打死,說不定還有勝算。
陸恒不多猶豫,徑自應下他的比劍邀約。
擇日不如撞日,花步晚直接帶著陸恒等人來到他平日練劍的秘密地點。
隻見眼前一片荒蕪,草木衰敗,沙石遍地,破敗不堪。花步晚撓了撓頭,說他因為破壞力太強,欠了一屁股建築物和公共物品的債,璧山上下,已經沒有任何一個稍微好點的道場願意收留他了。
“無礙。”陸恒執劍朝他拱了拱手,“花兄,出招吧。”
群玉站在這片廢墟的邊緣,雙手捧臉,興致勃勃地等著看陸恒怎麼把花步晚打趴下。
破敗的平地中央,花步晚率先出招,手持巨劍飛身向前,第一招便是重達千鈞,劈頭蓋臉而下。
陸恒在他劍劈下之前便已閃到遠處,腳下輕功如疾風幻影,看得花步晚微微一愣,未料到此人的凡間武學竟已登峰造極,速度快得他一個反虛階修士都能劈空。
不過,凡間武學再強,那也是肉體凡胎。
花步晚持劍轉身,靈力在場中蔓延開來,不費吹灰之力就瞄準陸恒,連人帶劍鎖定了他的一舉一動。
下一劍果然劈中,金石相擊鏘然震耳,風中隱有龍鳴鳳唳,激蕩不休,花步晚還未來得及高興,就見他手中巨劍與陸恒的劍相觸的地方倏忽覆上一層白霜,白霜迅速彌漫開來,眨眼之間便凍結了他的整隻劍,甚至漸漸蔓延到了他的手上。
花步晚立刻躲開,靈力湧向右手,艱難地融化了冰霜的封凍。
……
“為什麼……”
群玉看著場中二人你來我往,十幾回合過去,竟然還未分出勝負,
“陸恒怎麼可能打不過他。”
“怎麼不可能。”
青雁不知何時飛回來了,扇動翅膀緩緩落在群玉肩上,“主人和劍是相輔相成的,塵霜劍固然很強,然而沒有主人靈力的灌溉,它很難發揮出全部的力量。光憑一個劍靈,打一位反虛階初階,在一些小門派中都可以當長老的強大修士,是非常吃力的。即便這個劍靈被譽為仙界最強,究其根本,也隻是個兵器罷了。”
群玉咬了咬牙,就見場中陸恒又吃花步晚一劍,面露蒼白之色,但他目光依舊鎮定淡漠,趁花步晚劍勢強盛,隱隱得意之時,忽然運劍淩空,長劍生生接住花步晚攻勢,身後驀然現出七十二道劍光,無數寒芒欺霜賽雪,從四面八方遽然向花步晚襲去。
凜然劍意裹著狂湧寒風,猛地將花步晚擊飛出去,脊背狠狠撞在數十丈開外的枯槁古樹之上。
古樹應聲斷裂,花步晚從樹上滑下來,捂著肚子咳了兩聲。
看他表情就知道痛死了,所幸他修為高,即便撞斷了樹,身體瞧著也並無大礙。
這樣應該算是陸恒勝了吧?
群玉視線移到陸恒身上,他立在場中紋絲未動,長劍垂下紮進地裡,劍風四合之時,他忽然弓了弓身,唇間吐出一口鮮血。
群玉見狀,立刻衝了過去。
薑七跟在她身後,幸災樂禍地咯咯笑起來:
“把那花步晚打飛了又怎樣?人家有修為在身,基本沒受傷,咱們陸公子倒是傷得更重呢。”
群玉跑到陸恒身邊,扶著他站直身子,花步晚這時也跑了過來,眉毛和頭發上結了一層薄霜,耳邊似乎仍有風雪肆虐之聲,久久不歇,令他心中無比震懾。
“這也太強了,難道真的是塵霜劍嗎?”
陸恒默了默,握劍的手緩緩抬起,劍尖在空中劃出一道靈契,啞聲說道:
“花兄,現在可以結契了吧?”
-
花步晚自從聽說了陸恒和群玉在璧山派追查的事兒,倒是真心幫忙,不過一天,就憑借掌門親傳弟子的身份,幫他們搞到了突破渡厄峰法陣結界的辦法。
依舊是昨日他們吃晚飯的那個小亭榭。
陸恒坐在一邊,抓著筷子的手停滯在半空中,眸中映出對面兩個仿佛十年沒吃過飯的餓鬼瘋狂搶奪食物同時唇槍舌戰唾沫橫飛的恐怖畫面。
“我去,這也太好吃了。”花步晚的雙眼盈滿了淚水,“多錢兄,你就是我的神……”
“這句詞我誇過了!”群玉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把他剛夾起來的菜搶走,丟進嘴裡邊嚼邊說,“誇得不好聽吃得還多……哥哥,你快把他趕走,這樣下去你妹妹會吃不飽的!”
花步晚:“餅姐,桌上有八道菜好嗎,你長這麼瘦會吃不飽?”
群玉:“我就是吃不飽,平常我一個人就吃八道菜好嗎!”
……
桌對面,陸恒默默放下筷子,起身去給這倆飯桶加菜。
一口氣加了五道菜,同時上桌,花步晚正欲抬筷,腦門上方忽地砸下來一柄瑩白長劍,落在他手臂上冰冷刺骨,奇重無比,壓得他動彈不得,正是他心心念念頂禮膜拜的塵霜劍。
陸恒朝他淡笑了下,溫聲說:“花兄,對不住了,我妹妹貪吃,就讓她先吃一會。”
花步晚的臉頓時皺成乾巴巴的抹布,泣不成聲道:
“你們兄妹倆怎能如此排外?虧我還一心一意為你們辦事,幫你們偷來了能夠順利進出渡厄峰的東西。”
群玉聞言,瘋狂卷菜的手驀地停了下來。
正事重要。
她勸自己,做人要大度,然後緩緩執起筷子,心不甘情不願地往花步晚的飯碗裡夾了一根蔥花。
陸恒也拿走塵霜劍,讓他邊吃邊說。
……
“掌門玉令?!”
陸恒和群玉聽完都瘋了,“你你你再說一次,我懷疑我的耳朵……”
“沒錯啊,就是掌門玉令。”
花步晚嘴裡鼓鼓囊囊的,說話倒還算清晰,“昨夜月黑風高之時,我偷偷潛入我師父的臨雲殿,趁他在偏殿溫泉池中沐浴,我躡手躡腳竄到屏風後面,從他脫下來的腰帶上扒拉下了他的掌門玉令,就是這個,嘿嘿。”
說罷,他掏出一枚靈光閃閃、金胚玉質、貴不可言的令牌,隨手丟在了飯桌之上。
陸恒群玉:!!!
花步晚繼續道:“我昨日打聽到,渡厄峰的結界,隻有長老級彆才可穿行進出。長老身份的標誌就是長老令牌,隻要擁有長老令牌,就可以隨意進出門內各個結界。離我最近的長老自然就是我師父嘛,現在咱們擁有了掌門令牌,彆說渡厄峰,就連後山禁地、掌門閉關秘境、甚至我師娘的房間,咱們都能隨意進出了!上天入地任我行,豈不妙哉!”
陸恒群玉:……
“這個令牌不僅能通行各個結界,其中還蘊含了極強的靈力,若是運用得當,咱們還可以直接偽裝掌門!”
花步晚的眼中閃爍著火熱的金光,看得出來他早就想乾這事了,隻是苦於一直沒有契機,
“有沒有誰想感受一下這個令牌?如果沒有的話那就讓我來展示……”
“我試試。”群玉搓了搓手,粉白的掌心向上,遞到花步晚面前,“給我抓抓看唄。”
行吧。
真不愧是我餅姐,野心就是大。
花步晚將掌門令牌拎起來,輕輕放到群玉手中,群玉隻覺一股龐然雄厚的力量倏然貫通全身,令她整個人飄飄欲仙,腦中緩緩呈現出璧山派的一草一木一屋一瓦,整個山門地圖一瞬印入腦海,倒背如流。
其實也就這樣,沒啥特彆的了。
要是真能擁有什麼厲害的法力,花步晚也不會隨隨便便把令牌交給她這麼個外人。
但是不可否認,這種飄然璧山之上的感覺還挺爽的。
群玉決定擺擺譜:“咳咳,眾弟子聽令。”
花步晚很配合:“多餅掌門有何吩咐?”
“其實我在來璧山派之前,心裡一直藏有一個小小願望。”
群玉微微一笑,雙眸突然睜大,低聲喝道,
“毀滅吧,璧山派!”
……
“夠了。”陸恒扶著額頭,不能任由他倆這樣發癲下去,“花兄,你如此草率偷走掌門玉令,可曾想過被發現的後果?”
花步晚還真想了想:“沒事,不會被發現的。”
陸恒:“為什麼?”
花步晚淡然一笑:“因為我師父今年一千多歲了……”
“你們簡直無法想象,他的健忘症有多麼的恐怖。”
……
此時的璧山主峰之上,臨雲殿內。
璧山派掌門清霄子剛從仙鶴崖歸來,踏入殿內的一瞬,忽然覺得腰帶上少了什麼。
“吾的玉令呢?”清霄子摸了摸腰帶,“赤丹,你看到了嗎?”
侍從赤丹立在一側,搖了搖頭:“師尊,弟子今日似乎都沒看到您帶了玉令。”
“唉,怎麼又丟了,吾記得上個月剛丟一次,花了半個月才找到。”
赤丹:“師尊,您記錯了,是上上個月。”
“好吧。你覺得可能丟在哪?”
赤丹:“您今日一直在仙鶴崖與眾長老論道,也許就丟在那兒了。”
“說的對,吾回去找找看。”
清霄子轉身往外走,沒走幾步突然停下,“剛才說要去哪來著?”
赤丹:“仙鶴崖。”
“對對對。”清霄子繼續往外走,“仙鶴崖,仙鶴崖。”
幾步踏出臨雲殿,他突然止步,撫了撫雪白的胡須,神色一瞬茫然:
“吾要去仙鶴崖作甚?”
赤丹:“……找掌門玉令。”
“對對對。啊,吾突然想起來,今夜需在臨雲秘境清修一夜。”
清霄子轉身往回走,“你去幫我尋吧,金丹。”
赤丹:“……師尊我是赤丹。”
清霄子慈愛微笑:“吾知道了,快去吧,青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