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9
情況簡直糟透了, 直到餘寒和餘歆被救護車送到醫院,林尋仍有些晃神。
餘寒已經被推入手術室,林尋就站在手術室外, 先看了看自己的手,又連著扇了自己好幾下。
很疼, 她這才相信這不是夢。
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指尖陣陣發麻,隱約還能感覺到餘寒留下的溫度,上面還沾著餘寒的血。
就在幾分鐘前, 王助搶救無效宣告死亡。
警方正在聯係王助的家人,另有民警詢問林尋和蔣延來龍去脈, 林尋因喉嚨受傷說話艱難, 幾乎都是蔣延在說。
林尋就坐在椅子上, 看著自己的手, 腦子嗡嗡作響, 根本沒有聽進去蔣延和民警的對話。
蔣延一邊說一邊時不時看向她。事實上到了這一刻蔣延都是懵的, 當然他懵的地方和林尋不同,他對整件事了解得還不清楚, 向民警描述時有一段前因是空白的。
現在唯一知道全貌的林尋卻變成這副模樣, 她看上像是嚇傻了一樣,但她沒有哭,更沒有發瘋, 她異常地平靜, 甚至呆滯, 就像是一場速度緩慢、無聲無息地崩潰。
不知過了多久,蔣延描述完一遍情況,又進行一些補充。
人在經曆突然變故時, 思路會受到衝擊,大腦需要一段時間冷靜沉澱並且將紛雜的信息整理清楚,他已經算是超常發揮了了。
說起來,這還是因為他曾經經曆過更慘烈的往事——許南語的自殺現場。
蔣延再次看向林尋,雖然他還不知道前因,心裡卻留下一個問號,他總覺得林尋隱瞞了一些事。而在趕去錄製棚的路上,因為太過匆忙,餘寒根本來不及講明。
不知過了多久,許亦為和餘家爸媽相繼趕來。
餘媽急得哭了,隨即聽到餘歆已經醒過來,連忙去病房看她。餘爸臉色發白,手直哆嗦,畢竟直到下午餘寒還是好好的。蔣延和蔣爸正在安慰餘爸的情緒,生怕他一個激動當場暈倒。
許亦為徑直走向林尋,將一個保溫杯遞給她。
林尋抬起頭,一時眼睛發熱,搖了搖頭。
許亦為的表情很冷靜,眼神平定,他就那樣看著她,隨即一把托住她的手臂將人拉起來。
林尋被迫起身,腳下無力,她還有些抗拒,不想離手術室太遠。
許亦為說:“你脖子上有傷,及時處理了才能好得快,你才能儘快將事情告訴警方。”
林尋沒有接話,卻也不再掙紮,就這樣被許亦為帶去急診室。
從頭到尾許亦為都沒有問過她發生了什麼事,怎麼會弄成這樣,為什麼不及時告訴家長,為什麼要自作主張。這些餘家爸媽、蔣爸和民警問過的問題,他好像一個都不好奇,也沒有情緒起伏。
直到林尋的傷口處理完,她的思路漸漸沉澱下來,這才看向許亦為。
許亦為就坐在旁邊刷手機,感受到她的目光,轉頭與她對視。
林尋拿出自己的手機,給他發了這樣一條信息:“為什麼不問我?”
許疑問反問:“我該問你什麼?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問了就能改變嗎?”
林尋很想哭,可是她哭不出來,她心口像是被糊上一樣透不過氣,喉嚨裡也像是堵了什麼東西,不隻疼而且承載著巨大的負面情緒。
如果這是她第一次經曆這種事,她一定比現在還要慌亂、六神無主。事實上隻有她自己心裡清楚,此時此刻她心裡的懊惱、悔恨遠遠大於慌張,甚至還有些絕望。
林尋繼續打字:“還能挽救嗎?”
許亦為:“手術沒這麼快結束,要等醫生出來問過才知道。”
林尋:“你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
許亦為掃過這行充滿急切情緒的字,輕歎一聲,說:“等今天的事情處理完再說。你需要的是休息,還有,你要冷靜。”
林尋快速打了行字“你叫我怎麼冷靜”,但沒有發出就刪掉了。
她閉上眼,努力壓製住所有負面想法,命令自己將許亦為的話聽進去。他說得沒錯,任何發泄性的情緒都沒有幫助,她必須冷靜。
林尋又睜開眼,用文字說:“所有可能性我都想到了,我連細節都注意到了。我不明白隻是去了一趟洗手間,隻有幾分鐘,為什麼出來就全變了?後面發生的事太過突然,是我沒有預料到的情況,現在回想起來真是太奇怪了,這整件事都透著詭異……”
換一個人一定以為林尋產生幻覺,正在胡言亂語,許亦為卻這樣說道:“你說你都想到了,可你想到的隻是你以為的變量。你能控製的隻有自己的行為,他人的行為你左右不了,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有可能將你認定的‘萬無一失’打破。‘一點微小的變化,可能會引起整個係統巨大長期的連鎖反應。’你不是導演,這也不是在拍電影,你無法讓所有人都聽你的安排,按照你說的去表演,對嗎?”
林尋怔怔地看著許亦為,好一會兒沒有動作。
她忽然想起上個周末和餘寒、餘歆去唱KTV,因她規勸餘歆一些話,回到彆墅區就觸發了和餘寒的另一番對話。而她和餘寒對話的觸發時間,早於上一個世界的時間點。她當時還想過,會不會是因為她無意間改變了什麼,才導致它的提前到來。
還有這次廣告片拍攝,場地換了,是因為她讓許亦為介入。她原以為強|奸餘歆的男人是孫導,對他一直很防範,沒想到卻跳出來一個王助——這都和之前的情況不同。
想到這裡,林尋低下頭,再次感受到整件事的混亂。
改變一個因,影響無數個果。而在這場混亂中好像有一條逐漸清晰的線路,線的另一頭是一個閃著亮光的目標點,它像是正在呼喚她,叫她順著這條線去找它。
……
這個晚上注定煎熬。
餘寒接受手術之後就被送往ICU,聽醫生的意思說這兩天是危險期,需要密切觀察,現在還不能確定病人是否能過得了這關。
醫生還說由於餘寒的臟器和頸椎都受到刀傷,希望家屬能做好心理準備,因最好的結果是高位截癱。
餘媽崩潰大哭,餘爸沉沉歎氣,兩人都有點支撐不住。
林尋本想上前,卻被許亦為拉住。
許亦為對她搖頭,又指了指著她的嗓子,她這才作罷。
許亦為去和餘家爸媽打了招呼,又給民警留了聯係方式,便帶林尋回家,並對她說:“你現在留在這裡什麼都幫不上忙,他們最需要的是你說出全部經過。可你現在還做不到。”
林尋一晚上情緒低落,即便真的回到家也無法真正休息,她的精神世界正在經曆天翻地覆,越來越多的疑問在腦海中聚集。
許亦為不是那種苦口婆心的性格,他若想說就會點撥一下,但不會掰開揉碎了講,永遠都是點到即止。
第二天一早,王叔依然按時按點來接林尋去補習班。
林尋不太想去,王叔卻說:“許先生吩咐了,說不放心你一個人留在家裡胡思亂想,最好還是去上課。醫院那邊有消息,他會隨時通知你。”
結果一整天下來,林尋根本沒有吸收任何知識點,她全程都在放空,班裡的同學找她聊天,問餘歆去哪兒了,她也沒有回應。
直到放學,林尋坐車回到家裡,一進門就看到許亦為。
許亦為穿著外出的衣服,也不知道是正準備出門還是剛回來,見到林尋,他先倒了一杯溫水給她。
林尋一怔,卻還是接過。
許亦為很少做這樣“體貼”的舉動,她隱隱生出不妙的預感。
在許亦為的注視下,林尋喝了口水,剛咽下去就聽到他這樣說:“你不要激動,先聽我講……餘寒,已經走了。”
語氣平淡的一句話,林尋一下子呆住了,眼睛直直地盯著許亦為,焦距卻逐漸模糊,蒙上一層水霧。
眼淚落下來,掉在手上,掉在杯子裡。
許亦為無聲地吸了口氣,問:“你今天聲帶恢複得怎麼樣,能講話了嗎?”
林尋點頭,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清了下喉嚨才說:“能。”
許亦為又道:“先把醫生開的藥吃了,把水喝了,跟我去趟派出所。”
林尋沒有回應,而是從包裡將藥拿出來,當著許亦為的面服下。
許亦為拿起她的小藥盒,打開其中一格,露出紅色和藍色的膠囊:“這個也要吃,記得每天都不能忘,這對你的身體有幫助,你需要體力。”
林尋依言照辦,並一口氣將整杯水都喝了下去。
……
林尋一路上都沒有講話,隻是盯著窗戶外面的出神。
到了派出所便開始走手續,在許亦為的陪同下,林尋坐在問詢室裡接受問話。
除了筆錄還要現場錄音,民警一邊問一邊記錄,問得非常細致,林尋的回答也沒有遺漏,包括她和餘寒如何商量對策,為什麼會叫上蔣延並帶上那些工具,以及她從廁所出來之後所有情況急轉直下等等。
一場問詢長達兩個小時,林尋出來後又喝了一大杯水。
然而事情還沒有完,等林尋從洗手間出來,許亦為說:“接下來咱們要去餘家,你做好心理準備。”
林尋幾不可見地抖了一下,最終還是點頭。
這後面的事,林尋腦子一直是木的,就像是機器人一樣描述過程。
餘家三口和蔣延自然不會像是民警的態度一樣公事公辦,她的這場敘述面臨的全是眼淚、痛哭和抱怨。
林尋心裡早就有了準備,沒有為自己辯解一句。
餘家爸媽指責他們太不懂事,為什麼不跟家長打個招呼,憑什麼以為自己可以?餘歆更是懊悔不已,怪自己不該去接觸孫導,應該多一些防人之心,隨即又問林尋,既然她一早就知道孫導團隊有問題,為什麼不跟她講?
林尋看著餘歆崩潰的模樣,連一句“我說了你也不會信,你還是會去”這樣的話都說不出來。
現在的餘歆倒是相信了,卻是以自己被下藥,以及餘寒的一條命換來的“相信”。
幸而餘家爸媽並非胡攪蠻纏的人,加上許亦為一直在周旋,折騰到淩晨終於放過林尋。
林尋跟著許亦為走出餘家大門,一直低著頭,她的腳正在發軟,腦子正在發脹,無論和她說什麼都聽不進去。
林尋沒有往後看,並不知道蔣延也出來了,隔著一段距離跟著她。直到林尋和許亦為進了彆墅,蔣延又在門口停留片刻,這才抬腳離開。
……
林尋回到房間靜坐了好一會兒,腦子還沒理清思路就走進洗手間。
接下來的動作都是機械性的:打開水龍頭,調整到滴水的程度;從櫃子裡拿出那枚嶄新的刀片。
她這一次的心境和上一次不同,上一次她費了很大力氣才勉強接受餘歆的死,而這一次她很快就“清醒”過來。而唯一相同的就隻有那越發沉重的絕望。
聽著那“嗒嗒”滴水聲,林尋盯住鏡子,試圖回想之前經曆的場景。
但她試了幾次都無事發生。
她又拆開刀片,在手上劃了一道口子,看著鮮血流出來。
然而等了一會兒,依然無事。
林尋又開始回憶之前的條件:睡前聽了錄音接收心理暗示,晚上就夢到過去的場景,而且都是曾刺激她生出心理陰影的場景,並非日常不起眼的小事。
林尋又回到臥室翻出錄音筆,找到和餘歆被強|奸有關的錄音,回到浴室反複聽了幾遍。
手上的傷口一直沒有處理,她任由它滴血,如果血液凝固了,她就再補一下——她想血應該是必要條件。
可林尋這樣反複嘗試了半個小時,她依然待在這間浴室裡。
她還看了眼手機上時間,沒有任何變化,於是漸漸失去冷靜,開始煩躁,最終將浴缸的水打開。
上一次,她是出於極度的愧疚,不想活了才自殺。
這一次,她是主動嘗試,自殺不是為了赴死,而是為了再活一次。
她不知道這樣做對不對,或許有一天,她會和電影《十二猴子》的男主角一樣,在反複穿越時空的過程中徹底瘋掉。
林尋沒有換衣服,水放到一半滿,她就拿著刀片坐了進去。錄音筆就放在旁邊的台子上,正在反複回放與這件事有關的錄音。
她將自己沉進水裡,閉上眼,聽著自己的說話聲和滴水聲,再次沉澱下來。
但這一次卻沒有聽到那道詭異的聲音。
她分明記得它是如何鼓勵她自殺的,還一步步教她怎麼做。
為什麼它不見了?
正這麼想著,那道聲音就出現了,好似就像在耳邊,很輕:“你是不是在等我?怕了,還是拿不定主意?是不是擔心沒有我的引導,就這樣一刀劃下去,一個不小心就真的死掉啦?是不是需要我的鼓勵?你求我,我就告訴你。”
林尋沒有睜眼,隻是動了動嘴唇:“我求你。”
那聲音“咯咯”樂起來:“這麼輕易就求人呀,看來你是真的很絕望。好,我也不跟你浪費時間,現在開始聽我的:不要睜開眼睛,抬起你的右手。”
林尋抬起右手,手裡還捏著刀片。
那聲音又道:“將你的左手放在池子邊,不要動。”
林尋繼續照辦,左手抬起時掀起一點水波,手架在池邊還在滴水。
因為閉著眼睛,聽覺會被放大,無論是水波攪動的聲音還是滴水的聲音都變得更加清晰。
“保持閉眼,現在將刀片貼在左手手腕上。”
林尋吸了口氣,根據自己的感覺讓右手挨近左手,讓刀片的鋒利貼到皮肉。因看不到,恐懼感也被削弱了大半。
“很好。接下來,你就……”那道聲音開始下達最終指令。
然而這話還沒有說完,就在這一刻,浴室的門被人一腳踢開,門板撞擊洗手池發出劇烈的響動,不僅那道聲音消失了,連林尋也驚坐起身。
刀片自手腕上錯過,隻留下一道細小的血痕,隨即刀片就落入水中,林尋卻顧不得這些,隻能瞪住站在門口臉色陰沉的許亦為。
許亦為隻看了她一眼,就從架子上拿下浴巾,將她一把拽起來。
林尋本就有些乏力,被他這樣一拽,腳下有些打滑,許亦為卻速度更快地將她托住,並用浴巾罩住她的身體,隨即將人扛到肩上,返回臥室。
許亦為又回到浴室將水放掉,關上水龍頭,將水裡的刀片衝進馬桶,直到一套動作做完才回到臥室,
林尋正坐在床邊發呆。
許亦為雙手環胸地站在她面前,說:“解釋一下你剛才的行為。”
林尋抬起眼皮,看著他回:“隻要自殺,我就能回到過去。我之前成功過的,所有觸發條件我都記得。”
許亦為皺了下眉頭,看她的眼神透著古怪,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審判什麼。
林尋看不懂他的眼神,直言道:“你是不是想說我瘋了,可你之前不是說我沒有病嗎?我媽的病例單上也是這樣寫的,她有穿越時空的能力。你也說過,她已經找到控製能力的方法了。現在我也找到了,我要再試一次才能知道它是否穩定,我是不是真的找對方法了。”
許亦為吸了口氣,隔了幾秒才問:“如果自殺就能實現穿越時空,那麼就事實上來說,你媽媽應該沒有死,她隻是穿越了對嗎?”
林尋點頭。
許亦為:“既然她沒有死,為什麼這四年來她沒有回來看過你?”
林尋一下子愣住,一個字都回答不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