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新的心理醫生名叫柳周,女性,不到四十歲,臉上隻掛了一點淺笑,卻沒有距離感,氣質溫和,看上去很好相處。
林尋從第一面就覺得柳周很合眼緣,像是在哪裡見過。但她確定自己不認識柳周,這種熟悉的感覺應該是人們所說的上輩子奠定的緣分。
有人說,人與人之所以相遇、相知,是因為前世有債今世來圓,還清了就會各奔東西、各不虧欠。
也有人說,如果第一次見面,對方就讓自己感覺到很不舒服,生出一種說不上來的排斥、防備,不要懷疑,請疏遠他,因為這是潛意識通過高維世界接收到了信號,這個人一定會在不遠的將來給你帶來不好的事。
如果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應當將這些說法屏蔽在外,可林尋不是。
雖然她也不太相信怪力亂神的東西,但因為自己的精神問題,也因為那些說不清原因的夢,現在的她寧可相信一些科學無法解釋的東西。
在接受催眠以前,林尋對這個東西的認知就是通過睡覺幫助重組記憶,但柳周說其實生活中催眠無處不在,包括一些心理暗示的話術,一些PUA話術,都是無形中的“催眠”。
還有類似吸引力法則一樣的自我催眠,不停地告訴自己很沒用,是個失敗者,那麼失敗的事就會繼續發生。
柳周花了一點時間和林尋聊天,試圖讓林尋放輕鬆。
事實上林尋對柳周沒有什麼戒心,她覺得柳周比利嘉更容易親近。
催眠開始之前,柳周告訴林尋不要擔心會泄露個人隱私,或者因此記憶改寫。催眠師隻是起到一個引導作用,被催眠者有自己的潛意識保護和防禦意識,如果本身不同意,表示拒絕,那麼潛意識會第一時間站出來,拒絕催眠師投射的信號。
許亦為原本等在外面,屋裡的林尋已經蓋上柳周提前準備好的薄被,躺在躺椅上。
後來她想了想,向柳周提出要求:“我能讓舅舅進來嗎?”
林尋說不出“陪”那個字,但她也說不上為什麼提這樣的要求,大概是因為許亦為處理事情的效率和準確率,有他在,她總覺得任何事都錯不了,即便錯了也可以立刻修複。
柳周說:“原本我們是不建議這樣做的,但如果是特殊要求,可以滿足。”
柳周很快將許亦為叫進來。
許亦為進來後沒有發問,隻是坐在相隔一段距離的沙發上,看了林尋一眼就繼續看手機,當自己完全不存在一樣。
林尋呼了口氣,將薄被拉緊,身體上的覆蓋疊加了許亦為這層精神buff,好像她的安全感都變厚了。
正值中午,林尋原本就有點困倦,在柳周緩慢有序地引導下,眼皮已經自然放鬆,隻輕輕覆蓋在眼球上。
她沒有掙紮,讓眼皮自然垂落,直至視線失去焦距,眼睛徹底閉上。
沒多久,林尋就進入一種“冥想”狀態。一開始還是清醒的,漸漸就從這種狀態過渡到另外一個層面,意識開始模糊,卻又不是完全睡著,介乎於睡與醒之間,似乎再投入一點就會睡過去,但隻要輕輕叫一聲就能醒過來。
隨著柳州的引導,林尋開始回憶那天的場景。
微風,街心公園。
長椅上有一層土,前方不遠的高處有一個攝像頭。
沒多久,林尋就看到蘇雲的臉。
她們距離很近,她有些警惕,蘇雲則一直盯著她,好像要在她身上找尋什麼東西一樣。
就林尋的視角而言,蘇雲的個子沒有她高,身材很瘦,這種瘦在拉近距離之後會變得更加清楚,就像是個紙片人,骨頭像是小孩子的一樣細。
就在蘇雲審視林尋的五官輪廓時,林尋也緊緊盯住了蘇雲的嘴。
蘇雲說道:“這樣看,你和許南語沒有那麼像,你更像你爸爸。但你和她的眼神一模一樣,還有剛才你看我的表情……遺傳真是很神奇。”
林尋聽到自己問:“我媽最後和你說了什麼?”
蘇雲沒有接話,隔了幾秒才回答:“你還小,我不知道該不該將那些事告訴你。而且她說過不希望你知道。”
林尋聽迷糊了,這樣聽來似乎許南語和蘇雲有過一個約定?
林尋:“她是我唯一的親人,是我的媽媽,如果我不問清楚這件事,我永遠都不會甘心。這種感覺你能體會嗎?”
這句話似乎刺激到了蘇雲,蘇雲的表情有著瞬間的變化,但很快又平息下來。
蘇雲:“我當然明白,我怎麼會不明白……”
這話落地,蘇雲就將視線轉開,好像又要變得恍惚了。
林尋的目光一直追著她,生怕蘇雲要恢複到之前呆滯的模樣,忙問:“那天真的隻有你一個人嗎?蔣延是不是也去了?!”
這件事警方並沒有提及,所有人都說蘇雲是唯一的目擊者。
林尋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問,那隻是她的一個夢。
然而這話剛落地,蘇雲就看了過來,臉上浮現驚詫。正是蘇雲這樣的表情告訴林尋,她說中了。
林尋見蘇雲的注意力已經吸引過來,跟著又問:“我媽從袋子裡拿出那把刀,然後她和你說了幾句話,是不是?她說了什麼,是不是和我有關?”
這世界上真的有夢中夢嗎?林尋不知道。
她隻知道自己在這一刻,直接從這個夢境跨到了另一個夢境。
公園不見了,蘇雲不見了,出現在眼前的是郊外那個廢屋。
這個地方她已經很熟悉了。
林尋感覺到自己意識就“站”在廢屋外面。
當她的視線衝破了牆壁的遮擋,當她以為她將會看到夢境裡那幅場景並再受一次刺激時,這次卻看到了不一樣的劇情……
廢屋不僅有許南語和蘇雲,好像還多了一個人?!
待林尋看清,這才發現那是一個年輕的女生,她頭發過肩,腳上踩著一雙拖鞋,身上還穿著令人眼熟的體檢服。
不知道為什麼,年輕女生和蘇雲纏鬥起來,許南語震驚地看著她們,試圖阻止,但女生和蘇雲都沒有停手。
直到蘇雲去掐女生的脖子,許南語將地上的塑料袋撿起來,並從裡面拿出刀子,對著兩人喊話。
後面的事和之前一樣,許南語的動作很快,她用刀子紮破自己的動脈,血噴了出來。
和蘇雲打作一團的年輕女生終於停手,推開蘇雲,連滾帶爬地奔向許南語——但已經晚了。
血流了一地,女生跪在地上,抖著雙手去捂許南語脖子上的破口。
她身上已有擦傷和淤青,她的聲音顫抖著,眼淚流出來,嘴裡說不出話。
那些血粘到了她的鞋上、體檢服上。
“林尋,醒醒!林尋!”
“我數到三,你將立刻醒來。”
耳邊響起一男一女兩道聲音,林尋搖著頭,與那兩種聲音對抗著,但她的力量實在微弱,她很想衝進廢屋,卻使不出一點力氣。
隨之而來的是身體迅速從高空跌落下來的失重感,就像是玩跳樓機的感覺,心跳更是一下子停了,所有感官都懸空了,接著就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一下子落在軟墊上,顛簸了兩下。
林尋醒了。
林尋渾身都是汗,眼睛猛然睜開,一時無法對焦,眼底寫滿了驚恐。
有人抓起她的手,似乎在給她把脈,另一隻手摸向她的脖頸,那裡快速跳動著。
林尋下意識抓住那隻手,先是摸到了一塊腕表。
她轉頭看過去,對上的是許亦為的目光,這樣近的距離,足以令她看清他眼裡跳動的光澤,不穩定,他在克製。
“感覺怎麼樣?”許亦為問。
林尋試圖撐坐起身,許亦為卻按住她的肩膀說:“再躺一下,你現在臉色很差。”
林尋又躺了回去,聲音哽在喉嚨裡發不出來。
許亦為已經收了手,遞過來一張紙巾,林尋接過來擦了擦額頭和臉,這才發現自己除了出汗,好像還哭了?
柳周倒了一杯溫水,林尋喝了兩口,又看了看柳周。
柳周的表情明顯管理得不如許亦為,儘管她已經儘力在壓製,看她的眼神卻依然殘存著驚疑。
林尋潤了喉嚨,終於忍不住問:“剛才發生了什麼?”
柳周清了下嗓子,說:“你現在還很虛弱,等你休息好了再說。”
看來是不打算告訴她了。就和過去一樣,每一次利嘉醫生看診完,都不會將真實結果告訴她,隻會單獨找許亦為聊。
林尋歎了一聲,看向許亦為:“我已經長大了,我馬上就要十八歲了,我可以對自己負責。”
許亦為隻點了下頭,起身說:“會讓你知道的。”
隨即他看了柳周一眼,率先走向門口。
柳周很快跟上。
林尋沒有選擇偷聽,她一口氣喝了半杯水,便盯著被子裡晃蕩的水波。
是的,她的身體的確很虛弱,但她不知道為什麼,她明明隻是躺在這裡“睡”了一會兒,卻好像耗費了許多體力。
唯有一件事她十分確定:這一次她沒有斷片,她記得剛才發生的一切。
公園長椅前,她和蘇雲的對話隻進行了一半。
郊外廢屋裡,不隻有許南語和蘇雲,她還看到穿著體檢服的另一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