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訂婚宴,花盛昌倒是意外大方,在市裡最好的西裝定製店,給花重錦預約了一套量身定做的禮服。
花重錦像平時一樣,低頭含胸站在一旁,一副怯懦到上不了台面的模樣。
“花少爺,麻煩站直一些。”負責量尺寸的助理有些無奈。
他要求了幾次,可隻要自己一低頭記錄數據,那邊的花重錦身子就又塌了回去。
這家店在瑾城也算是名店,瑾城豪門這些少爺們,助理這些年前前後後也見了個齊全。這位花家的少爺,真是所有人裡最土最
“對不起。”花重錦立刻道歉,努力把腰背挺直,卻依舊低著頭。
裁縫皺了皺眉:“花少爺,麻煩抬下頭,目視前方,不要低頭看下面。”
“哦,哦。”
半天終於量完尺寸,裁縫又問:“花少爺想要什麼款式?”
“我不知道。我爸爸預定的時候,有沒有直接選好呀?”
看他一副沒主見的模樣,助理也不再遮掩自己的不屑,語氣輕蔑:“花先生預選了一款,那我們就按花先生之前選的來做了。”
“恩,麻煩您了。”
從店裡離開,花重錦走在沒有陽光的陰暗處,有些長了的劉海微微遮住了眼。
還有兩天就是訂婚宴,現在才來定製禮服?花重錦譏嘲地笑了笑:以後還是演點好的吧。
就算是瑾城路邊的流浪狗,都不會信花盛昌能有這好心。
對於花盛昌到底在想什麼,花重錦大概也猜得到。隻不過這種割裂的想法,花重錦覺得,是個正常人都無法理解。
既需要用自己去討好傅琢祈換大額的資金支持,卻又要自己在訂婚宴上丟臉——三歲小孩都乾不出這麼蠢的事。
隨腳踢開不知道從哪兒落到人行道上的石子,看著路上蒸騰扭曲的蒸汽,花重錦眯著眼想:今年夏天,可真夠熱的。
*
“麻煩開慢一點。”傅琢祈剛從機場被司機接回來,看著路邊那道熟悉的身影,出聲喊道。
“好的,先生。”司機不明所以,但還是變道,放緩了車速。
透過貼了隔熱膜的車窗,傅琢祈看著路邊慢悠悠走著的花重錦,嘴角微微勾起。
運氣真好。傅琢祈沒想到,自己才剛一回國,就能在街上偶遇小狐狸,倒是省了再編理由去見他的功夫。
司機終於也發現了路邊的花重錦,出聲詢問:“先生,路邊那位好像是花少爺?”
“恩。”傅琢祈淡淡地應了一聲。
“看方向,花少爺應該是要回家。”司機也知道兩人就要結婚了,有些猶豫,“那……我們要不要載花少爺一程?”
“去前面停車。”
一輛黑色的卡宴突然停在了身邊,花重錦往路裡側又靠了靠,給待會兒要下車的人讓出位置。
然而車門沒有打開,隻是後座的車窗落了下來,露出一張花重錦熟悉,卻意料之外的臉。
“上車吧,捎你一程。”
今天的傅琢祈倒是沒有戴他那副金絲眼鏡,看起來比平日好像要小上了幾歲。
花重錦沒想到會在路邊偶遇他,看向車上的人,頓時露出了一副詫異又膽怯的神情。
“……祈哥哥,你回來了啊?”聲音很小,小到如果此時旁邊路過一輛電動車,都能蓋過這道聲音。
但車上的人聽到了。
看著小狐狸戴著他的面具,傅琢祈溫文一笑:“外面這麼熱,上車再說吧。”
話音一落,右後側的車門自動打開。
“啊……好吧。”花重錦隻好乖乖上了車,跟傅琢祈一起坐在後邊。
上了車,花重錦便不斷用餘光小心翼翼地偷瞄著傅琢祈。
察覺他的偷看,傅琢祈微微一笑。
從婚約定下,到現在整個瑾城豪門人儘皆知,他還沒有試探過小狐狸的態度。
於是,傅琢祈用輕鬆的語氣說:“想看可以大大方方看。畢竟,再有兩天,我們就要訂婚了。”
果不其然,在小狐狸的臉上,他看到了這些年來,無比熟悉的表演模式。
先是驚訝詫異,然後是一絲明白過來的嬌羞,最後定格在茫然不解的表情上。這麼多年,小狐狸就是用這標準的演戲模式,糊弄了一個又一個的人。
花重錦保持著茫然的表情,觀察著他的態度,心裡十分狐疑:他看起來,好像並不反感這場聯姻?還是說,他其實也在演。
“啊……恩。”收回目光,花重錦應了一聲。
見他裝得有模有樣,傅琢祈饒有興趣地多看了兩眼,問他:“天這麼熱,怎麼不打輛車?”
“還好,這個點兒不是很熱。”花重錦雙手搭在腿上,揪著自己的褲子,一副緊張的模樣。
這個答案也算是在傅琢祈的預料之中。
他又問:“這麼早出來,是有事?”
“恩。爸爸約了個裁縫,給我訂了一套訂婚宴的禮服,我來量數據。”
聞言,傅琢祈輕笑一聲。
花重錦立刻一臉擔憂地轉頭看了過來。
“沒什麼,挺好。”
兩天後就是訂婚宴,現在才想起來給兒子訂衣服,真是不知道該說花盛昌什麼好。也就是仗著花重錦直到現在,還在堅持扮演他的小白花人設。
也不知道小狐狸這場戲,還要繼續演到什麼時候。自己這次橫插一杠的“聯姻”,破壞了他的計劃,想必這兩天他也沒少在心裡罵自己。
傅琢祈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在車門扶手上,發出悶悶的聲響。
花重錦目光落在他敲打的手指上,心想:他在想什麼?覺得自己被花家輕視了?還是到現在才明白過來,跟我這種不受重視的廢物聯姻,其實並不能得到他想要的?
沉默了一會兒,傅琢祈又一次主動問:“最近在學校裡怎麼樣?”
“還行吧。”回答完,花重錦心裡不乏惡意地想:這種終結話題的回答,即便是一直周到有禮的你,也很難再繼續聊下去了吧?
然而傅琢祈點了點頭,直接換了個話題:“訂婚宴上要用的花,你有沒有什麼想法?”
“沒有,都可以。”花重錦不知道他的話題是如何從學校跳到了訂婚宴,但還是試圖繼續終結話題。
傅琢祈似乎也沒打算從他這裡得到答案,自己直接給出了答案:“那就白玫瑰吧。”
白玫瑰的花語:浪漫、純潔、天真。
每一條,都是小狐狸的對立面。不過,白玫瑰還有一個含義,是“求愛之花”。
可惜,他的小狐狸好像一點兒都不懂這些。傅琢祈餘光看著他,心想。
“恩。都聽祈哥哥的。”
傅琢祈收回目光,沒有再回應他這句話。
就在花重錦以為他們會一直沉默到回家的時候,傅琢祈又開口了。
“婚禮定在下月的12號,這個你知道的吧?”
“知道。”
“但是那天應該會很忙,不方便去領證。”傅琢祈微微側頭,看著那顆低著的深棕色腦袋,“所以,你什麼時候方便,我們先去把證領一下。”
恩?!
花重錦有些意外。他還以為,最先會被傅琢祈提起來的,應該是財產公證。
畢竟在他們這個圈子,就算是自由戀愛,在婚前也十有八..九會去做財產公證;而且,還有很多人隻是辦婚禮,並不急著領證。
傅琢祈看起來,似乎對這場聯姻很上心的樣子。
可是花重錦又想不明白,傅琢祈為什麼會這麼上心。
難道是花盛昌在這場聯姻上,答應了傅琢祈什麼完全利他的條件嗎?可花重錦又想不到,現在的花家,還能給出什麼能讓傅琢祈有如此表現的條件。
思來想去,花重錦隻能想到一種可能:花盛昌這老油條,仗著自己奸詐狡猾,騙了傅琢祈。
“我……都可以。”收斂內心的疑慮,花重錦怯生生道,“依著祈哥哥方便來。”
“那就辦完訂婚宴的時候,順路去吧。”傅琢祈道,“這段時間工作有些忙,我可能也就隻有那天有點時間。”
“恩,好。”果然,沒有“爹”擋路就是好。花重錦有些惡毒地想:想工作還是享受生活,都可以自己安排。
——傅琢祈他爸在五年前車禍去世。二十五歲的傅琢祈接手了家裡的公司,一下便從圈裡的“少爺”躋身到了“先生”一列。
有不少人私下都談論過,“有車有房、父母雙亡”的傅琢祈,簡直是豪門裡最佳的結婚人選。也不知道是誰家的孩子,能一舉嫁進傅家,年紀輕輕就成為傅家另一位主人。
可傅琢祈這人潔身自好,平日裡身邊無論同性異性,都找不見幾個。大家討論了一圈兒,也猜不透,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最後才能入了傅琢祈的眼。
沒成想,現在傅琢祈要結婚了,而這位“傅夫人”的人選,倒是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
花重錦在心裡嗤笑:也不怪那些男男女女,一個兩個聽到消息後,都打著恭喜的旗號,跑來嘲諷自己。
餘光看著即便炎夏裡,襯衫扣子也要扣到最上面,甚至還要板板正正打上領帶的傅琢祈,花重錦又忍不住想:也不怪雲婷會說他是“老男人”,明明不過三十歲,倒真有副老男人的架勢。
即便知道小狐狸一直在盯著自己看,傅琢祈還是閉上眼,靠著椅背假寐。
花重錦見他睡了,也不再出聲。
後面,兩人倒是真沉默了一路,直到車停在了花家門口。
傅琢祈這才緩緩睜眼,一副將將睡醒的模樣:“時間不巧,就先不登門拜訪了。重錦,代我向花世叔問好。”
“恩。”花重錦下車前,又偷偷看了他一眼,小聲道,“祈哥哥剛剛回國,一路舟車勞頓,回去好好休息。”
“好。”看了他一眼,傅琢祈似笑非笑地點了下頭,目送他下車。
果不其然,一到家,花盛昌便劈頭蓋臉地罵了過來:“店裡打電話來說,讓你量尺寸你不好好配合!問你要什麼款式,你又三腳踹不出一個屁!我怎麼就生了你這麼個蠢貨?!”
“對,對不起。”花重錦立刻低著頭道歉。
“訂婚宴那天你要是還敢這麼露怯給花家丟人,回來就等著家法伺候吧!”
“不,不會的,”花重錦越說越大聲,似乎是在給自己打氣一般,“訂婚那天一定不給父親丟臉!”
“你最好真的說到做到!”花盛昌沒有一絲好氣地道,“當初怎麼就圖你這張臉,把你給認回來了?!”
聞言,花重錦那張生為男人而言,過於媚態的臉上,隻剩下委屈與怯懦。
“馬上就要訂婚了,琢祈還在國外工作,你身為未婚夫,都不知道關心一下他什麼時候回來嗎?”花盛昌看起來一副焦慮的模樣。
焦慮傅琢祈不會回來嗎?花重錦心道:果然是老東西耍詐,才用聯姻換到資金的吧。
一旁司茹雲都看不下去了,冷聲道:“重錦你回房間。你,跟我來書房。”
花重錦趕緊點頭:“恩,我這就上去。”
至於傅琢祈要他帶的話?他忘了。
父親二話不說就把自己劈頭蓋臉一頓批,因為太害怕,所以下意識忘了一些事,也是情理之中的,不是嗎?
況且,花盛昌焦慮的表情雖然醜陋,但看起來還是可以做個愉悅他人的醜角的。
勾著嘴角,花重錦把背包往旁邊一甩,靠在沙發上翹起腿,手指反過來,一下下敲著沙發扶手。
傅琢祈啊——
他竟然在訂婚前趕回來了。
花重錦忍不住繼續思考剛剛的問題,這場聯姻背後到底交易了什麼。
一個無關緊要的私生子,能換過億的支持,饒是花重錦本性並不像他表現得那般自卑懦弱,也不敢去想。
果然,唯一能講得通的,是三十歲的傅琢祈,被快六十歲的花盛昌給忽悠了。
終歸是大了近三十歲,心眼子多點也不意外,尤其是花盛昌這種用瑾城話說是“個子不高全是因為被心眼子墜住”的老油條。
“也不過如此嘛。”花重錦低喃輕哂:傅琢祈。
所有人眼裡的天之驕子,所有人眼裡運籌帷幄的青年才俊,最後還是被老油條絆了一跤,在自己這條又臟又臭的陰溝裡翻了車。
真想看看傅琢祈明白過來之後,懊惱悔恨的樣子。花重錦手指虛空地敲著空氣,一臉迫不及待的興奮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