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第56章 你怎麼敢!(1 / 1)

她很快知道原因了。

孩子那一桌吃得風卷殘去, 吃完就跑院外玩去了,男人那一桌因為喝酒,才剛開始吃飯, 婦人這一桌已經吃飽了, 齊刷刷幫著收桌子。

等桌子收好了, 又齊齊整整坐了回去,滿眼的雀躍。

“阿烈媳婦, 剛才那話, 你給咱們細說說唄。”

盧老太太先開的口。

這會兒孩子們都院外鬨騰了, 院裡相對靜些,另一桌的男人們也就聽到了,施二郎轉身一瞧, 看婦人那一桌都格外雀躍, 他媳婦眼睛都放光了,奇道:“說什麼呢?”

旁人沒空答他,都看著桑蘿呢,他媳婦倒疼他, 小聲道:“桌上那豆腐你們吃著了不, 就是白色和綠色的那兩種,是阿烈媳婦自家的方子做的,問咱賣不賣呢。”

施二郎精神頭一下上來了。

桑蘿蓋房可不靠賣野菜,這是他們早有認知的。

原來是那什麼?豆腐?

男人們這一桌也全豎起了耳朵。

桑蘿也不賣關子了, 把她和秦芳娘先前是在縣裡賣神仙豆腐和野菜的事大概說了說,道:“縣裡有東西兩市, 得交市稅才能進,縣裡的巷道裡可以挑擔叫賣,另一個就是三裡村的集市和周邊各村, 兩文錢一塊的豆腐或許不能常吃得起,但偶爾也能有人買。”

“我呢,從前要做神仙豆腐,如今又添了豆腐,說實話,逃荒和之前幾個月熬著,把身體底子耗得厲害,做這些吃食太耗時間,就不想再每天來回二十裡到縣裡擺攤子了,給自己留個喘息的時間。這次蓋房子全承了各位幫襯,我也沒什麼好回報大家的,所以先想到的就是問一問你們,願不願意跟有田嬸子一樣,從我這裡拿點兒豆腐挑出去賣,也算是個營生。”

“願意啊,這怎麼不願意!”

這一回不等女人們應,男人們先就搶著應了。

傻子才不願意啊,這送到手上的財路呀。

鄉下除了種地,真沒有什麼找錢的法子,去縣裡打零工是有,但並不容易,不是時時都能找著活兒的,進了城沒找著活兒,進去一次還得倒搭一文錢的入城費。

桑蘿等施家和盧家都表了態,這才接著說道:“既是這樣,我說說我這邊的章程吧,豆腐和神仙豆腐從我這兒拿,是三文錢兩塊,你們往出賣,是兩文錢一塊,每賣兩塊豆腐,可以賺一文錢,兩成半的利,聽著是不多,但我自己賣了這些時候,還算好賣,之前隻賣神仙豆腐,在縣裡的話一天五六十塊是好賣的,當然,我的情況也隻能給你們做參考,做買賣這種事還在個人,也有天賦和運氣之說的,保證不了你們也能賣得好。”

眾人點頭,盧老太太笑道:“這道理我們懂。”

桑蘿又把神仙豆腐大概還能賣月餘,豆腐一年四季都能賣這些說了說,道:“做這些挺費力,我這邊能供應得不多,所以目前來說我隻能給你們三家各供一份貨,當然,如果你們覺得賣不了那麼多,也可以少要些,降低一下吃食沒賣出去壞在自己手裡的風險,頭一天早上給我報數目就成,我照數準備。”

剛心裡還覺得有些懸乎的施二郎就連連點頭:“是這樣,一開始穩當點好,賣著試試,好賣再慢慢加上。”

甘氏問道:“可還有什麼要求?”

桑蘿點頭:“有,有田嬸是在東市賣的,咱自己人不能擠占自己人的生意,所以從我這拿的話,縣城東市你們不好再去,其它地方你們自行商議決定,看誰去西市,又誰去巷道裡挑擔叫賣,這個我不乾涉,但最好是不要在同一個地方,那樣隻會相互競爭,誰也落不著好。”

“賣價上也照我的定價來,不抬不漲,自己不壞了價,這營生才做得長遠,我這邊大概就隻這幾點要求。”

三家人都點頭,他們原本也是相熟的,指定不能因為做生意搶地盤壞了交情。

盧老漢道:“那我們晚上家去商量商量,看看誰去做這營生,等農忙過後就把這事情張羅起來。”

因為這事,男人們也歸心似箭了,都想回家裡商量商量,吃飯的速度顯見得就變快了。

等這邊都吃好,一群女人們幫著一起收桌洗碗盤,桑蘿看了看剩下的菜,因來吃席的人數挺多,三桌菜除了雞鴨和紅燒肉,還真沒剩下什麼,就這幾樣,剩的其實也不多。

桑蘿挑了幾塊留著兩個小的一會兒再過個嘴癮,給另三家也分了分:“這天太熱,菜放不住,就分了分,一家幾塊,也不多,就哄哄孩子的嘴吧。”

倒不是桑蘿要做什麼人情,而是她因上輩子的緣故,除了豬油渣那種本來就能放的東西,剩菜是不碰的,尤其是隔餐的剩菜。

所以哪怕身上隻剩一個子兒了,家裡還有兩個雞蛋,還有黃豆,還有各家送的不少菜都還沒用,得有一小籃。

所以她是不愁吃食的,分了痛快。

~

小院的熱鬨在酉時末散去,這時院子和灶屋各處都被一幫子人給收拾齊整了,因為桑蘿把剩下的菜給各家都分了,所以就連桌凳碗盤都給扛了回去,院子也都給她清掃乾淨,不用她帶著兩個小的再收拾什麼。

甚至那一群小的,在外邊幫著把菜地的籬笆都給全紮好了。

各家農忙,桑蘿今天太忙,院裡人多也雜,也就沒去采神仙樹葉,隻白天買的兩升黃豆能用,索性今晚也不折騰了,早早洗澡休息,睡前泡上黃豆,次日一早雞鳴起來磨豆子做豆腐就是,正好,早食還能吃到新鮮熱乎的豆腐腦。

這邊姑嫂幾個到後院喂過雞鴨,舒舒服服洗了個澡,早早就在床上躺下睡了。

另一邊,陳家還好,盧家和施家今夜注定是個不眠夜。

施家是興奮的,盧家是鬨心的。

~

王春娘在屋裡抹淚。

“娘也太偏心,去給桑氏幫忙蓋房子的是你和兒子們,桑氏謝咱們才給的這個做買賣的機會,合該是我去的吧?她不,就得讓弟妹去。”

盧大郎頭大,本來挺高興的,在外邊娘說這事的時候媳婦也沒說什麼,結果這一回屋就沒完了,一直哭。

“你去也好,弟妹去也好,這不都一樣嗎?都是家裡的營生,銀錢最後不都交給娘嗎?”

王春娘氣惱:“哪裡一樣?那是能摸著錢的,路上扯把野菜去賣也能多換一兩個錢,這不都是錢嗎?我在家裡能摸著啥?”

婆娘總想攢點私房,盧大郎是知道的,但也很難攢到,盧大郎就爭一隻眼閉一隻眼,懶得說什麼。

但現在家裡突然多了個能每天接觸到錢的活計,偏這活計娘還指定了是讓弟妹去做,看著能摸到錢的機會就從眼前溜走,婆娘在外邊不敢說什麼,回屋裡就直抹淚,光鬨騰他了。

盧大郎不支持,但也不知道怎麼才能讓她安靜。

王春娘抹了會兒眼淚,見男人不吱聲,便道:“你去和娘說說,讓我去吧,二弟妹也不愛說話,哪裡適合做什麼買賣,我看二弟妹也不那麼想去的。”

盧大郎搖頭:“我沒看出二弟妹不想去,她隻是擔心自己做不好而已,有田嫂子不也不愛說話嗎?這做得不也挺好?咱爹過去問了,一天能賺三十多文,二弟妹天天在織房裡坐著,我看娘這樣安排挺好的,也讓二弟妹出去走動走動,心情或許能慢慢好些。”

說到這裡,盧大郎面有愧色,聲音也弱了下去:“咱們對不住二弟妹太多,你是長嫂,彆跟二弟妹爭,什麼都彆爭。”

王春娘被噎住,隻能抹著眼淚生悶氣。

哭得久了,第二天一早起來,那眼睛就是腫的。

盧老太太進到灶屋,借著油燈昏暗的光線,隻一眼就瞧了出來。

也沒吱聲,等二兒媳出去抱柴,她才道:“怎麼著,是不是對我讓你弟妹去賣豆腐,你留家裡織布這個決定不大樂意?”

王春娘悶不吭聲。

盧老太太:“不滿意要說,你說出來,在理不在理的,我聽一聽,在理自然依你,不在理你也好消停,不用心裡憋著那一口氣。”

這一句話也不知是哪裡觸著了王春娘的線,又或許她是真覺得自己委屈,倒真開了口。

“您既是讓我有理說理,那我就說一說,娘,這營生原是桑氏謝大郎和拴住幾個幫忙才有的,我的男人我的孩子幫的忙,這怎麼著也該是我去吧?何況弟妹那性格,原也不如我合適,所以我想不通。”

盧老太太看她一眼:“不是想不通,是不服氣吧,你的男人,你的孩子幫的忙,合該你才有資格摘這果子唄,昨天去吃席前也是拿這些話說給柳娘聽的?”

王春娘沒想到老太太會知道這事,臉色微變,閃躲著彆過了臉。

盧老太太一聲輕嗤:“王春娘,人呐,有時候得講些良心,你的男人?你的孩子?那柳娘她男人哪去了?二郎哪去了?”

王春娘身子微不可見的一抖。

盧老太太卻沒準備饒她:“二郎哪去了?當年征兵,照著輪該是大郎去,因為你哭,因為你鬨,因為你抱著孩子尋死覓活,最後是二郎替他兄長去了。柳娘當時就舍得她男人去嗎?她就沒有孩子嗎?阿戌比石頭還小一歲!”

“娘。”王春娘嘴唇微顫:“孩子爹頭一年冬天修渠差點丟了命,身子都敗壞了,娘,我也是怕他那身子還沒到戰場人就沒了。”

盧老太太說起二兒子眼睛酸澀,她眨了眨眼裡的澀意,看一眼灶屋外,點頭,壓著聲兒道:“是,你心疼你男人,你有理由,所以二郎替他兄長去了,柳娘縱使也掉眼淚,卻也沒鬨。”

“現在二郎沒了,柳娘和阿戌一個沒了男人,一個沒了爹,成了孤兒寡母。”

“王春娘,你怎麼敢啊,怎麼敢拿你男人兒子說事,二郎若不替大郎走這一遭,柳娘她會沒了男人?阿戌會沒了爹?會五歲了還沒有一個弟弟或是妹妹?你怎麼敢?!”

王春娘被婆母最後那一聲壓著聲卻氣勢攝人的質問嚇得一抖,整個人往後退了半步,挨著了灶邊才站定,眼淚都嚇得落了出來:“娘,我無心的,那些話也不是跟二弟妹說,隻是跟大妞抱怨了幾句,我不知道會叫二弟妹聽了去的。這些年二弟妹怪我,幾乎不跟我說一句話,不給一個好臉,我也從來不敢說什麼呀娘。”

盧老太太給她氣笑了:“她不給你好臉怎麼了,這才一年沒到,二郎屍骨未寒,還要她對著你笑不成?”

“你沒說什麼,你還想說什麼?殺人誅心也就你這樣了。”

“你今兒既然問了,我也不妨把話跟你明白了講,你昨天要是沒說那些話去紮你弟妹,想著你的性子確實更適合在外邊走動,這賣豆腐的營生我或許還真就給你做,但你說得出那樣的話,這事你往後半點也彆惦記。”

“你說我偏心我還就是偏心了,你有男人有四個兒子呢,不缺我這點疼,你弟妹我卻要扶著她立起來,畢竟她現在隻得一個阿戌,我這樣講你要是還不明白,還不服氣,往後就多織布去,織布靜心,慢慢去想,一天想不通那就一個月,一個月想不通那就一年。”

灶屋外不遠處的牆角,馮柳娘並沒去抱柴,站在那好一會兒了,聽著婆母提起男人,聽著婆母聲聲維護,眼淚成串砸落了下來。

她用掌根壓了壓,拭去那淚,緩了一會兒才悄悄往柴房抱柴去。

婆母說得沒錯,她還有阿戌,不能一味沉湎於傷懷中,她得立起來,為了孩子她也得立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