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特,你願意去羅賽樵嗎？”

“什麼時候出發？”蘭特回答。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也沒有再多的遲疑或是權衡利弊。

他回答得自然，像是在討論一場即興而行的郊遊，而非他人避之不及的重災區。

漂亮的淺琥珀色眼眸裡倒映著海勒微怔的表情。

海勒下意識眨了眨有些酸澀的雙眼,連夜來的忙碌叫他不論是生理還是心理上,都十分疲憊。

好在他沒有看錯人。

“越快越好。”海勒道。

海勒說完,目光卻更加猶豫，最後還是沒忍住問道：“現在的羅賽樵比波亞克危險無數倍……”

他說了一句廢話。

但這句廢話海勒非說不可。

蘭特沒有回答時,他害怕蘭特不答應。

可當蘭特真如他所期盼的那樣答應了後，海勒心底卻反倒緊了緊。

複雜的情緒之下，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是希望蘭特無私一點,還是自私一點。

蘭特仿佛看出了他提醒背後的局促,衝他微笑道：“卡蒂梵比波亞克也安全一百倍。”

今天這些站在波亞克的候選者們，本就是放棄了返回總教廷的“傻子”,也所謂到底是在波亞克還是羅賽樵了。

沉默不過是暫時的。

隻需要有一個人率先打破這份沉默。

陸易心想海勒神父還挺看重他的，主動把這個在候選者裡刷臉的機會給他。

果然，在蘭特利落回答的影響之下，先是加裡乾脆無聲地站起，再是更多的候選者伸出了手。

看著面前近半數候選者伸出的手，海勒的表情似哭似笑。

“願光明神與你們同在，你們都是教廷的驕傲……”

……

“光明神在上……這是什麼人間煉獄嗎？”

“這簡直和之前的羅賽樵沒有半點相像的地方！”某位候選者失聲道，“這座城裡還有多少活人？！”

沒有人回答他，候選者們皆是沉默地注視著羅賽樵城內的景象,那不遠處巨大的坑洞以及厚而濃的黑煙。

街道已經落寞到令人咋舌的地步，原本塗鴉在岩石牆壁上的彩繪儘數褪色，草葉枯黃，不少房屋小樓早已傾圮,仿佛他們已經離開了這座城邦百年之久，再會就是徹底陌生的模樣了。

他們就站在城門口，接應他們的人穿著相似的鳥嘴醫生黑袍，簡明道：“稍等片刻，美因茨的法師很快也要到了。”

陸易作為波亞克臨時負責人點了點頭。

他想詢問一些羅賽樵的具體情況，可眼下顯然不是說話的好時機，隻能安靜地站在城門口等待下一波來客。

美因茨的人來得很快，遠遠的陸易就看見了為首那人卷曲的金發。

857顯得有些驚奇，【他居然也來了？難道他還真有些主角的品格？！】

陸易早就看清了西亞，隨口道：【“你

指望他是發自真心，不如猜一下是不是有什麼好處，或是不這樣做的壞處。”】

無利不起早，這句話足以概括西亞的半數行為。

剩下的另外半數行為，則是出自可能損傷自己形象的考量。

【嘖，還真是！】857迅速翻看了一眼後台的任務日誌。

它自己看了還不過癮，特意截了圖推給陸易。

【你看！咬牙切齒強顏歡笑的實物圖！】

陸易抽空瞄了眼那截圖，沒有對西亞做出任何評價，而是道：【“你這個‘實物圖’就很靈性。”】

“抱歉，等很久了嗎？”西亞扯開脖間暗色的圍巾，湛藍色的眼眸格外明亮。

接應的人搖搖頭，隻道：“穿好鳥嘴面具和黑袍吧……你們帶了嗎？”

波亞克趕來的人在蘭特的指揮下，在距離羅賽樵城門百餘米的地方就已經提前換好了鳥嘴醫生的行裝，而美因茨的法師卻還穿著教廷的便裝。

西亞笑容無異，點頭道：“帶了的！我們這就換！”

他動作迅速，也沒注意到身後部分人埋怨的目光。

857聞到了異樣的芳香，敏銳道：【有瓜？】

陸易聳肩，【“沒準，反正我是不相信美因茨這麼多人，就沒人提出要提前穿戴好面具黑袍。”】

那為什麼他們還是穿著教廷的便裝抵達城門口呢？

顯然是有人阻止了提前換裝的行為。

要看清一件事更深層次的動機，就得弄清有能力推動這件事的人，以及這件事的受益者。

陸易雖然覺得這件事又蠢又惡心人，但保不齊就有大聰明覺得這是另一種露臉的好辦法。

畢竟在灰撲撲的大片沙地之上，不管是金發還是藍眸都足夠吸引人的目光。

這邊的陸易誤打誤撞猜中了西亞的真實想法，另一旁的西亞也換好了黑袍。

他的金發藍眸被藏在銀製面具和寬大的黑袍之下，不夠高挑的身量便顯得尤為泯然眾人。

“走吧！”西亞道。

眾人被帶往羅賽樵教廷。

因著人手的短缺，他們也沒有過多的適應時間，分配好住處後就被指派了任務。

陸易被分去一個三人小隊。

小隊三人都戴著面具，他看不清臉，可為首那人一開口卻是熟悉的聲音。

“蘭特，好久不見！”

陸易微怔。

——是他之前在羅賽樵臨時小隊隊長的聲音。

“安德烈？”他脫口而出那隊長的名字。

安德烈道：“不錯嘛！還記得我的名字～”

陸易看向他身後兩人，同樣是熟悉的聲音，也是那臨時小隊的成員。

“嘿！蘭特！”

“好久不見呀蘭特！”

兩人朝他招手。

可當時的臨時小隊分明有七個人。

那其餘四人呢？陸易不敢，也不願繼續想下去了。

安德烈卻像是洞悉了他的想法，坦然道：“戴維、馬林、丹尼和愛朵莉，都已經去往神國了。”

“他們是最好的夥伴，同樣也是最虔誠的信徒。”安德魯輕聲道。

他的聲音十分平靜，像是早已接受了並肩作戰的摯友逝去的事實。再沒有歇斯底裡，隻有一點無聲的悲傷在流淌。

陸易無聲地在胸口畫著十字。

“光明神與他們同在。”

陸易原本覺得這句萬金油般的話並沒有什麼所謂，但在這一刻，他卻突然慶幸起還有這麼一句話。

可以給逝者的至親摯友些許安慰。

【“857，真的不能先賒欠積分嗎？至少先將這一小塊地方的黑死病控製住。”】陸易試探道。

857小聲回答：【不行的，陸易，我的權限遠不足以賒欠數額那麼龐大的積分。】

陸易歎了一口氣，【“沒關係。”】

這筆賬他記在彌歐斯頭上了。

“走吧，我們今天的工作可不輕呢！”安德烈拍了拍他的肩膀，率先一步走向前方。

冰冷的銀質鳥嘴面具將所有人的臉龐遮擋，陸易也無法再從那爽朗的聲音下窺見一星半點的悲傷。

他隻能在心底唾罵彌歐斯，然後安靜地跟上三人。

……

等到忙碌了一天回到簡陋的住所時，天已經徹底黑了。

陸易身心俱疲，簡單洗漱後就墜入了夢鄉。

夢鄉卻不是夢鄉。

是那片熟悉的黑色。

隻是這一次，站在他面前的不再是混沌的黑霧，而是高坐在寶座之上的傲慢神祇。

“籲～”彌歐斯吹了個口哨，似乎心情格外好的樣子。

“怎麼樣？小可愛，收到吾送你的禮物了嗎？”

陸易怔住，睜大了雙眼瞳孔微震。

他的身體顫抖著，垂落在衣袍之後的手緊緊攥成拳，修剪得整齊好看的指甲都快要嵌進肉裡。

“……送我的禮物？”

送給他的禮物？？

仿佛驚喜激動到了極點，他回答的聲音都帶著絲絲顫抖。

“是這場疫病嗎？”

“嗯哼！”彌歐斯嘴角揚起的弧度高了幾分，“聰明，喜歡麼？”

不愧是祂選中的人族，和祂就是默契！

我喜歡你個*****！陸易心底怒罵道。

當年眾神黃昏，這神經病怎麼沒被阿瑞斯按死呢？！

陸易粗喘著氣，眼眶還泛起了些紅，看起來像是欣喜至極的模樣。

“太、喜、歡、了！”他咬著牙道。

以疫病作為禮物，能夠被稱之為禮物的疫病……

死亡隻是神祇眼目下最無謂的東西，而那條條消逝的生命，都被彌歐斯輕飄飄的“禮物”一詞概括帶過。

僅僅是陸易在羅賽樵目睹的死亡就格外觸目驚心，更遑論其他黑死病更為嚴重的地區了。

而這始作俑者卻在笑著他喜歡嗎？

喜歡嗎？

當憤怒到達了極點，理智反倒占據起高地。

那些在心底壓抑著的、高亢的情緒，儘數化作陸易最冷靜的思考。

他不能急。

越是緊要的關頭，他越是得沉著鎮靜下來。

既然這個疫病是彌歐斯搞出來的，那祂也一定知道解決的辦法！

陸易揚起笑，無比自然道：“神主為我安排了這樣的禮物，一定是有神主自己的考慮吧！”

“神主的考慮全能至深，雖我愚笨，無法揣度一二，但隻是眼眸有幸窺見吾神微微露出的幾分笑意，便覺得那應該是極妙的考慮。”

那小人族似乎是鼓起了勇氣，抬起頭來望向祂，淺琥珀色的眼眸裡閃爍著一點亮晶晶的光。

他的容貌隻是清秀，遠不及神山那些以美貌著稱的神祇，甚至連同大陸上，精靈一族的容貌也無法比擬。

彌歐斯挑挑揀揀，最後也隻有那雙眼睛還算有幾分美麗。

他的唇瓣是淺粉色的，說了些什麼彌歐斯也沒注意聽，目光隻落在他的眼眸裡。

左右也不過是些追捧祂的話罷了。

“神主……？”小人族忐忑道。

彌歐斯回過神，挑眉道：“上一次還是太過匆忙，忘記了一件事。”

陸易認真地注視著祂。

“既然信仰了吾，自然是需要獻出你全部的信仰與忠誠。”彌歐斯道。

“那麼，你要如何向我獻上忠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