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體不適多久了？”陸易問。
那中年男子倉皇收回沾血的手,顫顫巍巍道：“大人，就是這幾l日的事，可能是因為夜裡受了凍，加上我的身體本就不太好,所以才會咳出血來……”
見兩人不答話,中年男子身體抖得更厲害了。
“大人,我真的隻是病了，絕不是在做些什麼巫蠱邪術！”
似乎是唯恐他們不信,那男子將衣袖擼起，露出瘦削的手腕皮肉道：“大人，您看呐,如果不信,您可以檢查我的身體，絕對沒有任何黑暗的魔力……”
誰不知道教廷大力打擊女巫巫蠱之類的邪術？倘若他被眼前的教廷中人定了罪,是絕對活不過今晚的！
“蘭特？”加裡微微皺眉道，“你在疑慮什麼？”
陸易沒有回答，徑直伸出手握住了那男子的手腕。
魔力順著兩人交疊的手遊走著，陸易的表情也略微緩和下來。
——當真如那男子所言，隻是體虛病弱而已。
不是疫病？
陸易鬆了一口氣，放開他的手，退回到合適的社交距離。
“沒事，抱歉，是我多慮了。”
男子反倒因他的道歉誠惶誠恐起來,不停地搖手說著“沒事沒事”。
陸易半蹲在那男子的小攤旁，撿起一件樸實的手工編織品，落下兩三枚銀幣，這才起身離去。
兩三枚銀幣,不至於太過起眼，卻足夠中年男子安穩在家休養數月。
經過這個小插曲，兩人也沒了逛集市的心情，隨意買了些稀罕玩意兒便返回教廷。
臨到出發前，陸易還是時不時回想起那個脖頸腫大的中年男子。
他的症狀，實在是太像鼠疫了。
很難不叫陸易耿耿於懷。
他甚至疑心這件事是否與那個突然冒出來的彌歐斯有關。
“蘭特想什麼呢，怎麼一直在愣神啊？”馬奇稀罕道，“都收拾好了嗎？我們要準備走了。”
“他啊？”加裡一挑眉，“杞人憂天呢！”
馬奇來了興趣，問：“怎麼說？發生什麼了嗎？說起來你們上午逛集市結果那麼早就回來……肯定是發生了什麼吧？”
他說著，擠了擠眉道：“豔遇？”
加裡無語，“就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豔遇？”
“……你們兩個還越說越離譜了。”一旁的陸易終於聽不下去了。
他簡單同馬奇解釋了一下，也將自己心裡的懷疑一並帶過。
馬奇聞言表情嚴肅了些，“你懷疑是疫病？蘭特，這種話可不能亂說，要講證據的。”
陸易頷首道：“我知道的，所以我說的也隻是懷疑而非肯定。
“我曾經在聖多弗的圖書館裡看見過描寫黑死病的書籍，裡面附有罹患黑死病者的圖像。”
艾賽亞大陸上沒有鼠疫的說法，倒是黑死病的叫法是一致的。
“那你也應
該知道，上一次發生大規模的黑死病已經是幾l十年前了，慈愛的光明神憐憫我們，賜予教皇冕下純淨的神力，好叫黑死病從人族的曆史中抹除，不得再使這黑暗災厄降臨……”
馬奇頓住，“蘭特，你這話已經是悖逆之語了。”
陸易沉默不語，淺琥珀色的眼眸仿佛會說話一般地注視著馬奇。
馬奇歎了一口氣，無奈地拍拍他的肩膀道：“這次我就當什麼也沒聽見。走吧，回到波亞克也待不上幾l天了。
“等回到教廷，一切就都結束了。”
不管是成為聖子，還是靠近教廷權力中央的主教，馬奇和蘭特之間的距離都會越拉越遠。
他們該回到正確的位置上，各自安好。
……
傍晚，他們如期趕回波亞克。
波亞克的居民熱情依舊，夾道歡迎他們的歸來。
“噢，小茉莉，怎麼隻是幾l天不見，你更可愛了！”回到熟悉的地方，海勒肉眼可見的高興起來，“……哦，我不是那個意思，小茉莉之前也很可愛！一天比一天可愛！”
陸易同樣被塞了一兜子滿滿的面包蔬果，他的推辭沒起到半點作用，最後隻能無奈地捧著這些東西回到教廷。
他們風塵仆仆趕了一下午的路，傍晚簡單吃過飯後，陸易早早就躺上了床。
【“我還是感覺不對。”】陸易幽幽道。
【陸易你還在糾結那個男人嗎？】857道。
【“不止。”】陸易微微搖頭。
【“彌歐斯肯定還會再來找我，而且很快。”】
【……神祇都這麼閒的嗎？】
【“誰說不是呢。”】陸易半闔著眼，任由困意開始彌漫。
【“就是什麼都擁有了，所以才什麼都不放在眼裡。”】
在足夠漫長的歲月裡，神祇們的戰場悄然從神山轉移到了人族大陸。
一位又一位的神祇開始下場，看似是艾賽亞大陸的風起雲湧，可實際還是不同神祇勢力之間的縱橫捭闔。
【“說到底，都隻是祂們手中解悶的玩意兒罷了。”】
他們這些渺小但數量眾多的人族牽扯在內，反倒成了最輕卻也最重要的棋子。
這到底是福還是禍？
還有他手中的那卷神祇藏寶圖，藏的又是什麼寶——
帶著滿腦子的紛雜思緒，陸易沉沉睡去。
翌日。
羅賽樵又傳來了新消息。
就在他們離去的這一夜之間，羅賽樵城內疫病爆發，近三分之一的居民都出現了或輕或重的症狀。
陸易得知這消息時，正在幫小隊隊員治療，冷不丁聽見“黑死病”這個詞語，手中的光明魔力有瞬間的逸散。
隻是一個晚上而已，三分之一是個何其恐怖的比例。
那受傷的小隊隊員“唔”的一聲，仿佛喝醉了般臉頰瞬間爆紅。
他暈乎乎地看著眼前的蘭特，慢吞吞道
：“蘭、蘭特，我這是怎麼了，怎麼跟喝醉了一樣，奇了怪了，我今日還沒來得及喝酒呢……我酒量可大了！”
陸易面上歉疚，手上卻不由分說地利索將他按在椅背上。
“抱歉，我分神了，輕微醉氧而已，問題不大，睡一覺就好。”
“啊？什麼氧？醉什麼來著？我醉什麼了？”
陸易扭頭同身旁的人叮囑了幾l句，迅速起身跟上了屋外的加裡。
加裡難得表情嚴肅，腳步急切地帶著他往臨時議事的大殿走去。
“你剛剛說，黑死病？？”
蘭特的聲音很輕，但足夠讓加裡聽清並予以肯定。
“現在發現了感染源嗎？”陸易問。
“消息傳來的時候還在排查，不知道現在有沒有找到。”加裡回答。
“是怎麼發現的？一晚上死了多少人？”
“死了近百人。”加裡凝重道，“若不是死者死狀如出一轍的慘重，也不會這麼迅速就確定是疫病。
“而且最重要的是，這似乎並不是尋常的黑死病。
“——至少和幾l十年前書中記載的不一樣。”
“不一樣？死狀不一樣？”陸易下意識重複。
“對，而且那日下午你懷疑的那個中年男子也死了。”加裡鬱結道。
“每一位死者的屍體上都布滿了密密麻麻的黑色紋路，就像是刻入靈魂的詛咒一般。”
詛咒。
陸易聞言怔住。
加裡並沒有在意蘭特的震驚，事實上，他方才聽見黑死病真的再次出現時，反應可比蘭特現在還要誇張得多。
“是不是聽起來很恐怖，那可是黑死病——在那傷亡慘痛、黑暗沉重的疫病時代，人族就是最弱小的小螞蟻！黑死病——那早已被神明驅逐，成為舊史的黑死病——”
加裡特意拉長了腔調尾音，顯現出一種極其怪異的詭譎與淡漠感。
陸易反手按住他的嘴，“我不知道你還有演唱歌劇的藝術細胞。”
登台演唱歌劇對大貴族們而言，可不是什麼值得驕傲的貴族愛好。
可加裡卻沒有為蘭特言語上的輕微冒犯而做出任何反應。
他還在為剛才唇部上稍縱即逝的溫度出神不已。
“到了。”
宮殿的門扉大開著，馬奇和海勒神父以及一乾聖子候選者都坐在裡面，似乎正在爭執著什麼。
陸易貓著腰，正要在靠近門口的角落坐下，就被最前方眼尖的海勒注意到。
“蘭特，加裡，坐這邊來！”海勒道。
在殿內其餘人的注視下，陸易鎮定自若地走上前。
這個宮殿原本閒置著，臨時使用也不過是派人搬來了座椅。
以馬奇和海勒為正前方，周圍坐滿了人，可唯獨最靠近海勒的座椅空了兩把。
好嘛，這是特意為他和加裡留的嗎？
“蘭特，加裡，你來得正好。加上你們，
波亞克的候選者就已經到齊了。”海勒道。
“我們現在正好在討論，是否要提前兩天動身返回教廷，返回卡蒂梵。?[]?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
極黑的永夜之上。
六個身著黑袍的人環形而立，最上方的那位存在高坐神座。
在這六人一神的腳下，令人眼花繚亂的複雜咒文環環相扣，黑金色陣光自無形之底向上照射著，神陣繁瑣至極，隱隱流動的光芒背後是神祇足以毀天滅地的神力。
唯有規則，壓製著這勉強的平衡。
神座之後同樣是巨大奧秘的咒文法陣，偶有絲絲神力逸散，直接壓得在場六人呼吸都困難起來。
彌歐斯右手手肘靠在神座之上，手心抵著下巴，百無聊賴地看著座下六人，背後巨大的法陣仿佛是祂的絕對權柄。
“有事說事，吾想你們也不是很閒的人。”
祂的率先開口打破了眾人的沉默，陸續有人做著永夜將臨的手勢上前。
“永夜在上，吾主，新勝利的文森特家族已經儘數替代，獸人森林以及其餘幾l個大型獸人聚居處的死亡流域也都布置妥當了，隻需要您的一聲令下，隨時都可以出擊。”
彌歐斯興致缺缺地點了點頭，“是時候送這些蠢笨的獸類去見他們的獸神了……實在是蠢笨如豬，不知變通。”
“永夜在上，吾主，信徒無能，打入精靈族的內應暫時還沒有消息，但是生命燈都還亮著，計劃應該還在如常進行。”
彌歐斯微微眯著眼，緊緊地盯著那黑袍人。
“那你這個精靈混得可真是糟糕——糟糕極了！如果下一次還沒有消息，你也收拾收拾，回精靈族去吧。”
那黑袍人吞下嗓子眼湧出的血，低頭道：“是，讚美吾主的恩賜！”
——這是個精靈族啊。
其餘五人無聲注視著那退回原地的黑袍，各有各思量。
“永夜在上，永恒全能的吾主，深淵之地的建設已經初步完成，各處祭壇都已經搭建成功，吾主隨時可以降臨！！”
六人身著的統一黑袍不僅有隱藏身形的效果，還能模糊穿著者的聲音音調。
可饒是如此，那黑袍人語氣中的狂熱還是異常鮮明。
這算是一個好消息，彌歐斯打起些精神，朝他伸出手。
“很好，表現優秀的信徒值得讚賞。”
感受到體內緩緩湧流的純粹魔力，以及自己再次鬆動的等級境界，那黑袍人大喜過望，激動不已地退回原位，一邊向後退著，一邊還在口中大喊：“讚美吾主！讚美吾神！”
“永夜在上，吾主，收益與日俱增，願一切榮光寶物都歸與您——”
“永夜在上，吾主，信徒實在無能，還是沒有找到龍島的具體位置……”
“人家夾著尾巴苟活呢，找不到也正常，不然龍神白死了！等吾力量再恢複一些，再恢複一些，就可以做些什麼了。”
五位黑袍人彙報完畢，那最末端，正對著彌歐斯的黑袍緩緩上前。
“吾主，教廷一切如常。”那人微頓，“隻是在靠近死亡流域的深淵地帶，出現了黑死病。”
黑袍人此話一出，令六人登時竊竊私語起來。
——黑死病？
——怎麼黑死病會再次出現？！
彌歐斯卻笑了，祂像是想到了什麼值得高興的事，或是人，興致勃勃道：“黑死病！這可不是普通的黑死病！”
“這是吾送出的禮物，怎麼樣？你們覺得他會喜歡嗎？”
——他？
——他是誰？
幾l人面面相覷，皆是震驚非常。
這位喜怒無常的神祇，鮮少提起過他人，更彆說送什麼禮物了！
而且送的還是“黑死病”這樣可怖的禮物！
“吾主，我認為他一定會喜歡這份禮物的！”立馬就有心思活絡的黑袍搶先恭維道。
其餘的黑袍也反應過來，紛紛出聲應和。
“是啊，吾神吾主，這是一份極好的禮物，不論是誰，恐怕收到的時候都會非常感動的！”
“讚美吾主！”
彌歐斯掃視著下方的六人，慢悠悠道：“下一次聚會，他會加入你們，成為核心的第七人。”
“而你們要稱呼他為——”
“聖子。”
永夜之上，黑暗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