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索目光冷凝, 迅速朝著殿外走去。
陸易跟在他的身後,帕索隻略微看了他一眼,什麼也沒說, 默認了他的跟隨。
帕索的腳步急切,同時詢問著身後的親衛:“什麼時候發生的事?又有多少人知曉?消息封鎖了嗎?”
老獸王死去數月,獸族內部的動蕩好不容易才平息了一些。
結果餘波尚未散儘, 又有新的波瀾乍現,直接將這一池子水徹底打亂。
保守派與革新派在短短的一個晚上裡先後失去了領袖,王位的第一繼承人及候補繼承人全部死於非命。
這樣的結果實在令人始料未及。
“今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帕索表情陰鬱, 身上隱隱散發著煞氣。
他的兄長可是獸族最勇猛的勇士,是無數獸族青年奮鬥的目標與榜樣。
怎麼可能如此突然就喪了命?
明明他離獸王位隻有一步之遙。
帕索的步子邁得極大, 臉上帶著冷凝的霜意。
親衛小跑跟在他的身後回答,聲音明顯打著顫。
“今晚王子邀請大王子去他寢宮說話,兩人大概聊了半個小時, 殿內傳來東西砸在地上碎掉的響聲, 然後大王子就滿臉怒容快步走了出來。”
“大王子出來後直接回了寢宮, 大概一個小時後, 侍從發覺不對勁, 衝進殿內卻發現、發現大王子已經沒了呼吸!”
親衛低著頭, 極力壓抑著自己身體的顫抖。
“大王子的親衛立刻做了緊急應對措施,一隊人封鎖消息, 同時將消息通知長老院,還有告知二王子您, 請您迅速前往長老院主持大局!”
“結果到長老院的時候才知道, 王子也在自己的寢宮暴斃了!死亡時間還與大王子相差無幾……”
親衛回想著剛才自己在長老院的所見所聞。
兩隊驟然失去首領的親衛相互怒目而視,本都認定是對方的首領對自己的首領下了毒手,結果一開口, 這才驚愕地知曉大王子與王子竟都死了。
“大哥在去王子寢宮前還見過其他人嗎?”
親衛搖頭,頭低得更低了,“不知,大王子那邊的親衛並未提及其他事。”
帕索不再問下去,而是愈發加快了自己的腳步,甚至小跑起來。
他咬緊牙,最後奔跑著直接變回了巨大的獸形本體,以狼的形態狂奔向長老院。
被落在身後的陸易傻眼了,但他還沒來得及做出什麼反應,那前方竄出去五六米的巨大棕狼又急速掉了個頭,奔回他的身邊。
“帕……”
陸易剛一開口,就被棕狼叼在口中,輕輕往後一拋就落在了那狼背之上。
“抓緊。”
陸易聽見帕索低沉的聲音。
他下意識聽從帕索的話抓緊了手下的狼毛。
棕狼奔跑的速度極快,周圍的建築如流水般迅速倒退,呼呼作響的風劃過陸易耳旁,狐耳不由得抖了抖。
然後下一秒,他的耳邊支起一道薄薄的屏障。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在屏障支起來之前,陸易好像聽見似有若無的輕哼聲飄蕩在風中。
在棕狼的高速狂奔之下,兩人很快就抵達了長老院。
長老院的門大開,內裡燈火通明,獸人族尚存的幾位長老儘數表情嚴肅地站在室內。
而在他們的面前,正躺著兩具蒙著白布的屍體。
帕索從未像現在這般痛恨自己的嗅覺敏銳。
以至於他就站在門口,就能聞見自己大哥的氣味,聞見縈繞在他身上的,屬於死亡的致命氣味。
“帕索王子!”
有革新派的長老看見他驚呼出聲。
“帕索王子,你這是……”
雖然獸人一族嫌棄人類,可高等獸人卻總愛以人形行動,隻有無法控製自己形態的低等獸人才會時常以獸人形象出現。
除去偶爾的打鬥需要外,獸族王室基本都是以人形出現,並以此加深自己血脈高貴的刻板印象。
而一向暗裡驕傲的帕索卻以獸形出現在眾人面前,這實在令深知他個性的長老有些意外。
棕狼搖了搖頭並不說話。
以帕索的驕傲,他是絕不會在眾人面前解釋自己是因為情緒的劇烈波動而無法穩定人形的。
巨狼一步一頓,緩慢地走近了那地上的屍體。
帕索雙膝一沉,直接跪倒在了那白布旁。
“哥。”
棕狼的聲音嘶啞輕柔。
帕索伸出手,想要將那罩住兄長全貌的白布掀開。
長老們沉默地看著他。
有位長老想去攔住他,可卻被站在帕索身旁的陸易擋住。
那長老皺眉就想嗬斥陸易。
可棕發琥珀瞳的陸易目光淩冽,明明隻是一個低等的狐族獸人,身上卻散發著足以與獸族王室比擬的氣勢,竟是隻一眼,就硬生生將他的腳釘在了原地,連喉嚨裡的聲音也無法發出。
他身後的長老見狀立馬把他拉了回來。
帕索的手無法控製地微微顫抖著,那雪白的棉布被他緩緩掀起。
棉布之下,那模樣與他有幾分相似的棕發獸人男子正閉著雙眸,面容恬靜,仿佛不是失去了生命而是沉入了夢鄉,似乎下一秒就會睜開眼問他“怎麼了”。
帕索渾身顫抖起來,他捏著棉布的手好似突然失去了全部的力氣,重重落在自己的膝蓋上。
他的雙手緊握成拳,掌心本就有些開裂的傷口徹底裂開,滴滴鮮血順著他的手掌滑落,滴在他棕色的毛發之上成團成結。
帕索卻無心顧及自己的傷口,他的獸瞳縮成一條細長的線,發紅充血。
那白布明明已經遮住了他的視線,可畫面卻停在了他的眼前,每一處細節都是那樣的明顯。
帕索看見他閉著眼,看見他眼角的小疤痕——那是他小時候無意劃傷的痕跡,看見他鬢邊缺了一角的禿發,看見他脖子上戴著的他們母親親手編製的紅繩,帕索身上也有一條一模一樣的。
可他再也看不見他睜開眼睛了。
帕索喘著氣,極力壓製著自己的顫抖,同時迅速伸出手將旁邊屍體上的布掀開。
那白布之下的王子同樣是雙目緊閉面容恬靜的姿態。
帕索抬頭,看向那中間的臨時大長老道:“我兄長是怎……”
“哥!!!”
帕索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突然衝進來的索爾打斷。
索爾臉上掛著淚痕,似乎是在來之前就已經哭過一場了。
西亞和克裡斯緊跟在他身後。
索爾一進來看見那躺在地上的屍體,立馬就趴在了王子的旁邊。
他握住王子冰涼的手,不可置信地哭喊道:“哥,哥?!哥你快說話啊哥?哥你理理我,你快不要睡了,不要嚇唬我了!”
索爾涕泗橫流,眼淚掉個不停,顫抖的手一直在微微晃著王子的手。
他不敢接受眼前的事實,隻一味呼喚著自己緊閉雙眼的兄長,似乎這樣,王子就會被他吵得不耐煩了睜開雙眼,然後再狠狠地嗬斥他一頓。
“哥!哥!你得逞了你得逞了!我害怕了!你能不能……”
“你能不能閉嘴?”帕索抬起頭,雙眸血紅地看向他。
他的聲音極輕,可背後暗藏的殺意卻觸目驚心。
“我們的哥哥死了……你知道嗎?他們死了!”索爾同樣紅著眼睛,大聲地衝著他吼道,“你怎麼能這麼平靜?你不傷心嗎?!你的哥哥死了難道你就不傷心嗎?或者我就該問你有心嗎?你有心嗎?!!”
帕索站起身,利索地給了他一個耳光。
響聲在這寂靜的後半夜裡突出。
索爾被這記一清脆的耳光打懵了,張著嘴掛著淚呆呆地看著他。
但很快,他就捂著臉怒喝道:“你打我?你敢打我??你是不是仗著我哥哥不在了就覺得自己可以肆意欺辱我?!我告……”
帕索反手又給他來了一個耳光。
索爾的兩邊臉頰高高腫起,大塊的紅腫之上還帶著被獸爪劃傷的紅痕。
感受到臉頰兩邊的燒灼感,索爾不可置信地看向帕索。
帕索面無表情道:“你再敢繼續喧嘩,彆管我不顧兄弟情誼,直接送你下去給我哥墊腳鋪路。”
索爾愣愣地看著他,他扭過頭想去看那種保守派的長老,卻發現他們紛紛低下了頭躲避自己的視線。
獸族的勢力劃分已然在雙方領軍人物的死亡後悄然變格。
年幼天真的小王子要如何同他狠心果決的二哥爭奪對抗?
他爭不了的。
陷入悲傷之中的索爾或許暫時還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以及自己艱難的處境,可他們這些旁觀的長老們卻是對眼下的局面再清楚不過。
“閉緊你的嘴,不要驚擾了我哥的安息。”
帕索冷冷地看著他。
索爾看不清局面,可他身後的克裡斯和西亞看得清,兩人不顧索爾的掙紮,強行拽著他離開了長老院,想著回去好好思量接下來該這一步該怎麼走。
人來得迅速,走的時候也是風風火火。
因為人的到來與離開,長老院在喧鬨過後很快又恢複了寂靜。
帕索面無表情將王子身上的布給他小心蓋好。
他走到大長老面前,問:“查出死因了嗎?”
是毒?是咒?還是彆的什麼?
大長老扭頭看了看站在邊上的陸易,面露猶疑道:“這……”
他想暗示帕索讓不相乾的人士退下,可帕索卻直接打斷了他。
“他不是外人。”帕索抬眸看向陸易。
“他是我為自己選定的王後。”
因為老獸王的移情彆戀,因為父母不幸的婚姻,帕索其實並不相信愛情,而且對所謂的一見鐘情嗤之以鼻。
畢竟據說老獸王當年也是對他母親一見鐘情的。
可是結果呢?
一方娶新婦,另一方卻永遠留在了那個飄雪的冬夜裡。
帕索不相信愛情,更不相信一見鐘情。
直到他在茫茫人海中一眼望見了正在偷笑的陸易。
他發間的小鈴鐺發出“叮叮當當”的清脆響聲。
那一刻,他恍惚間聽見了自己母親的聲音。
在過去某個寒冷的冬夜裡,他枕在母親溫暖的膝前,母親輕柔地梳理著他的頭發,給他紮著細細的小辮,還有亮亮的小鈴鐺。
他看不懂母親的悲傷,也看不懂她的甜蜜。
年幼的帕索隻知道自己母親的懷裡格外溫暖,讓他無比眷戀。
她的聲音柔軟清甜,對著他緩緩笑道。
“小帕索啊,等你以後遇見那個人,你就會聽見自己心裡小鈴鐺響起的聲音。”
彼時站在喧鬨大街上的帕索恍然驚醒。
他根本沒有動,發間的小鈴鐺也一直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是他心裡的小鈴鐺,響了。
特蘭不是外人。
這是他為自己選定的那個人。
是他未來要相伴一生,獨一無二的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