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特站在門口, 仔細打量著陸易的寢室。
小。
實在太小了。
整個空間甚至不如克萊因莊園的廁所大。
那個角落的床看上去還沒有陸易小時候養的那隻貓的貓窩大。
陸易到底是怎麼在這樣促狹的小房間裡住了兩個月的?
難道布蕾賽德學院還崇尚苦修嗎?
一開始說得天花亂墜,把人特招進去就給隨便丟到這樣的地方?
阿斯特微微皺眉。
陸易在小桌上放好餐盒,回頭看見阿斯特還站在門口, 立馬催促道:“哥,你快過來坐……”
他把扶手椅讓給阿斯特,轉身從一旁搬來把木凳。
“哥你坐那把椅子。”
阿斯特走到他身邊, 不容拒絕地接過他手上的木凳。
“我坐這個就可以了……”
陸易不想給,兩人各握著木凳的一端。
“陸易·克萊因。”阿斯特抬頭看他。
陸易一聽見阿斯特叫他的全名, 下意識就鬆了手, 讓阿斯特把木凳奪了去。
阿斯特端正地坐在與他身份極其不符的小木凳上, 神情嚴肅就像是在開什麼家族大會。
他很像是那種下一秒就會說出“天亮了, 就讓文森特家族消失吧!”的中世紀版霸總。
陸易被自己突然的想法逗笑,一邊將餐盒打開一邊樂得不行。
阿斯特不知道他在笑什麼,但看見他打開的餐盒後眉頭皺得更緊了。
“哥,你吃了晚餐吧?要不要再來一點, 這個辣子雞是真的好吃……”
陸易把手中的勺子刀叉一起遞給阿斯特。
阿斯特接過他遞來的餐具而後又在桌上放下。
“你每天在學校都吃得這麼簡陋嗎?”阿斯特嚴肅地問道。
阿斯特簡直要為陸易如此可憐的遭遇心疼壞了。
他們克萊因家捧在掌心裡的幼子陸易·克萊因,難道就是送來布蕾賽德學院受苦的嗎?
“啊?這很簡陋嗎?”陸易茫然,“還好吧, 有葷有素的,營養也挺均衡的啊。”
雖然這些菜在奢侈的克萊因主宅菜係面前確實有些不夠看, 但畢竟是在學校裡, 這麼多張嘴, 簡單一點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見陸易一副完全挑不出毛病, 適應良好的模樣, 阿斯特內心的痛心更甚。
他可憐的弟弟!
都說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可陸易卻如此適應這樣難的生活。之前到底是誰在傳陸易·克萊因囂張跋扈奢侈鋪張的?
“你從開學就住在這裡?吃著這樣的飯菜?”阿斯特問。
“在學校這個條件應該很不錯了吧?我這還是特批的單人寢呢,有些雙人間四人間那才叫擁擠……”陸易答非所問道。
“哥哥你就不要這麼大驚小怪了, 再說你以前不也在騎士學院進修過嗎?這些學院的條件應該都大差不差吧?就當是種磨煉了。”
上輩子住過高中四人寢的陸易表示,布蕾賽德的條件真的很不錯了。
而且彆看寢室看著好像普普通通,可他用的東西可都是從克萊因莊園帶來的好東西。
那厚厚的極軟床墊,那膚感絕殺的枕頭床單,那扶手椅上的坐墊靠背,那書桌上的護眼魔石燈……
陸易是真的深感自己的寢室獨居生活舒服得不要不要的。
但阿斯特顯然不這麼想。
入目之所及的每一處地方他都不滿意極了,越呆越覺得陸易在受苦受難。
“誰跟你說我當年是住在學校寢室了?”阿斯特挑眉道。
“啊?”陸易呆滯,“啊??”
“如果你想磨煉心誌,我是支持的,可是磨煉心誌並不是克製物質條件,也完全沒有必要在這方面苛責自己。
“過去我是在騎士學院學習不錯,但我第一天報道完就搬出去住了,克萊因家族並不缺莊園。”
“那二哥……”
“他也沒有住在拉斯維諾的學生寢室。”阿斯特道,“甚至連西亞都是住在卡蒂梵的克萊因莊園。”
“啊這……”陸易傻眼了。
“你離開家的時候,父親沒有告訴你凱特利拉莊園的位置嗎?”阿斯特問。
陸易沉吟片刻,艱難道:“……好像確實是跟我說過。”
在他臨走前的某個晚上,克萊因公爵在書房叮囑了他很多事。但陸易當時沉浸在怎麼捏好一隻漂亮的陶瓷杯中,完全把克萊因公爵說的事給忘乾淨了。
現在阿斯特這麼一提醒,他才想起來。
凱特利拉的莊園,陸易好像還真知道在哪裡。
阿斯特表情無奈,“……我都不知道該說你什麼好了。”
陸易討好地笑了笑,心虛道:“其實也還好吧?哥你看我這不是住得挺好的嗎?”
“是挺好。”阿斯特哂笑,“這下誰還認得出你是克萊因家囂張跋扈的小少爺。”
怕是說他家世平平都有人信。
陸易覺得阿斯特好像在說反話嘲笑他,但是看著他千裡迢迢跑來看望自己的份上,他就寬宏大量不跟他計較了。
“好了好了,哥你看不上我看的上,再說下去飯都快涼了,我要餓死了……”
“那就彆吃了。”阿斯特打斷他,“我們去外面吃,正好我也還沒吃飯。”
“我以前也曾來過凱特利拉,知道有家偏僻的餐館,味道不輸克萊因家的那些廚子們。”
味道不輸克萊因家的那些廚子們?!
他們家廚子做飯可好吃了!
陸易眼前一亮,立馬把手上的筷子放下。
“那還等什麼?我們直接出發吧!”
取了馬匹後,兩人騎馬穿梭在凱特利拉的街道,同樣的金發藍眸讓人一眼就能辨彆出他們兩的兄弟身份。
年長的哥哥五官深邃淩厲,眉眼間收斂著上位者的高高在上。而年幼的弟弟五官精致卻極富攻擊性,漂亮得就像是從油畫中走出來的天使。
總之就是令人移不開目光,路上的行人紛紛注視著那馬背上的兩位金發男子。
陸易跟著阿斯特好一頓七彎八拐,終於在一條平平無奇的巷子前停下。
阿斯特仔細辨認著眼前的巷口,點頭道:“就是這裡了。沒想到我都這麼多年沒來,竟然還能準確地找到這個巷口。”
兩人進入巷子裡。
“哥哥,你不擔心那家店萬一倒閉了嗎?”陸易好奇地問道。
阿斯特瞥他,淡定道:“不會的。”
“怎麼不會,這個店藏在這麼偏僻的地方,估計客流量也不怎麼樣……”
“不會倒閉,我注資了這家店。”阿斯特解釋道。
陸易為他一擲千金的豪氣側目,感慨道:“那這家店的老板可真走運,那麼多年前就幸運地得到你的注資。”
注資估計也隻是說起來好聽,不過是借個名頭給人家打錢不讓餐館倒閉罷了。
不然依照陸易對自家哥哥的了解,阿斯特可不會投資這麼一家穩賠不賺的生意。
“他們的味道值得我買單。”阿斯特道。
阿斯特敲了敲面前緊閉的木門。
木門從裡面打開,一個年邁男子的頭探出來。
他目光落在金發藍眼的阿斯特身上,當即就認出了來人。
“呀!是阿斯特大人吧?!大人,好多年未見了!”
老人立馬推開半攏的門扉,驚喜地將兩人迎進來。
“阿斯特大人,不知道您此行……”
“沒什麼事,隻是想起這家滋味還不錯的餐館,帶我弟弟來用飯。”阿斯特道,“現在還有新鮮的食材嗎?”
那老人點點頭,“有的!就是可能隻能有什麼做什麼,沒辦法點餐了。”
“沒關係,”阿斯特點頭。
“大人們有什麼忌口嗎?”
阿斯特沒有忌口也不挑食,隻挑著說了陸易的忌口。
“不要加香菜就行了。”
“好的!大人請隨意坐,飯菜馬上就好!”
阿斯特隨意推開一間包廂,帶著陸易坐了進去。
桌上擺著瓷碗瓷筷,阿斯特動作優雅地將那些餐具推到一旁,從空間戒指中拿出兩套嶄新的餐具。
他用桌上的熱水細致地燙過手邊的這兩套碗筷刀叉,確定一切都妥善無疑之後,才將其中的一套餐具放到陸易的面前。
陸易手握刀叉,美滋滋道:“我果然是阿斯特的真愛。”
克萊因未來的家主,身價幾千萬億金幣的大貴族,竟然屈尊就卑地給他燙洗碗筷!
這說出去誰敢相信啊?
“又在說胡話了。”阿斯特擺好面前的餐具。
飯菜果然上得很快,不一會兒就擺了滿滿一桌。
陸易嘗了兩道菜,驚喜道:“這味道跟家裡的好像!”
阿斯特笑了笑。
“不過哥,真的是難為你竟然還記得來這個餐館的路,應該有好多年了吧?凱特利拉這些年的變化大嗎?”
“變化?幾乎沒什麼變化。”阿斯特想了一下,“大概也有十年了吧?”
“十年!那好久!”陸易感歎道,“哥你記性真好。”
他大哥就是優秀!
阿斯特可不像他手握外掛,他獲得的所有成就可都是靠自己掙來的。
阿斯特輕笑,“陸易以後會比我更厲害的。”
“我會記得,大概也隻是因為當時就印象深刻吧。”
十年前,他還沒有接受自己的平庸,剛剛結束了平靜的洗禮,滿腔都是不甘的怒火。
可是當年青澀的阿斯特也不知道自己要如何發泄這無名的暗火。
誰也沒辦法將他從自我懷疑的漩渦中拉出來,他隻能想儘辦法自救。
借以遊曆大陸的名義,二十歲的阿斯特在那兩個月裡走遍了艾賽亞有名的魔法學院。
拉斯維諾,聖多弗,布蕾賽德……他在這些接納了無數天之驕子的地方漫無目地遊蕩著。
他見到了很多即將入學提前來踩點的新生。
有些人誤以為他也是來踩點的新生,還熱情地同他搭話。
阿斯特表面平靜地與他們對話交談,可內心的迷茫卻更甚。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道路,可是他的路又在哪裡呢?
當年的阿斯特不知道。
他隻能茫然地四處飄蕩。
夜晚隨便找個旅館將就,餓了就隨意進一家餐館。
在某一個午後,阿斯特陰差陽錯拐進了一個錯綜複雜的小巷子裡。
他中午沒有吃飯,看見有家小餐館也沒嫌棄它的破落,直接進去點了一葷一素。
明明隻是一家其貌不揚的小餐館,可飯菜的味道卻和克萊因主宅的飯菜味道如出一轍。
阿斯特紅著眼睛吃完了那頓飯,第二天就拿著騎士學院的錄取書回了克萊因莊園。
而那條本是無意通往餐館的路,也在他深刻的印象之下模模糊糊地記到了十年後的現在。
阿斯特想,那天午後他找到的不止有一條通往餐館的路。
還有一條想要守護家人的——
回家的路。
……
聖多弗。
陸易臨時切換視角,他本來隻是想看一眼馬甲這邊有沒有什麼情況,就被韋弗林拽著去打架。
“哐當——”
重劍相撞發出清脆的聲音。
陸易後退半步,另一邊的韋弗林直接大退三四步才堪堪穩住。
韋弗林苦笑道:“不行了,你怎麼越來越厲害了,這進步也太逆天了。”
陸易笑了笑,將手上的重劍插回刀鞘之中。
“如果你有一個擅長用劍的哥哥,你也會進步飛快。”
開玩笑,他的劍術可是阿斯特從小盯到大的,報道前的最後兩個月還突擊補習訓練了一陣子。
現在再加上韋弗林天天的實踐,他不進步飛速才奇怪了。
“你還有個哥哥啊!”韋弗林驚歎道。
他是獨生子,一直非常羨慕家裡有兄弟姐妹的人。
完了,說漏嘴了!陸易表情一僵。
問題不大,他還能圓回來——
陸易表情落寞,低頭看著手中的劍。
“我有一個兄長和一個弟弟,小時候經常看見哥哥教弟弟練劍。”
他這也不算撒謊,畢竟蘭特的人設背景就是不受重視的家中次子。
韋弗林聞言果然表情略顯慌亂了起來,立馬閉嘴不再談論蘭特的兄弟姐妹。
“啊,這樣,這樣啊……”
韋弗林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痛恨自己的嘴笨和看不懂人眼色。
真的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乾嘛非要往人家的傷心事上戳呢?
他可真該死啊!
韋弗林面露戚戚,沉默地跟在陸易身後。
陸易踮起腳揉了揉他的頭,安慰道:“其實沒什麼啦,我早就不會為這樣的事而難過了。”
因為他是陸易啊,陸易偷著樂想道。
隻是韋弗林的表情過於低落,他安慰人家也不好表現得太高興。
韋弗林被陸易摸了摸頭,心情當即好了不少。
他知道陸易真的沒有在意他提到傷心事,內心的愧疚自責也輕了不少。
而且陸易還摸了摸他的頭誒!
韋弗林的心情由悲轉喜,高興的情緒都快要冒出泡泡來。
目睹了他這一情緒轉變全過程的陸易失笑,心想如果韋弗林有尾巴的話,現在肯定瘋狂搖晃著。
說不定他身上真的流著一些獸族的血脈呢?
畢竟他的塊頭確實有些大的離譜了,很少有正常人族能長得這麼高達,連肌肉分布走向都異常發達。
這樣想著,陸易也就順嘴問道:“韋弗林,你家族過去是有混過獸族的血脈嗎?”
有不少獸族混居在人族領地內,這也導致血脈裡或多或少混著獸族血統的人並不在少數。
就像希莫納也是個混了不知道多少代的半個獸族人族混血。
韋弗林撓了撓頭,笑道:“這麼明顯嗎?我家就在獸族森林邊上的那個國家,我的母親就是一位犬族獸人。”
“哇哦~”猜對了的陸易驚歎道,“那你也會長出尾巴嗎?像犬人那樣?”
韋弗林搖頭,“我繼承父親的血脈比較多,身上的人族特征遠壓獸族特征,所以沒有長出尾巴之類的……”
陸易面露失望之色。
“不過可能就是因為我沒有繼承到母親的獸族特征,我父母這兩年一直商量著想再生一個來著。”
“那你豈不是要做哥哥了?!”陸易眨眨眼。
“是的!”韋弗林有些羞澀,“小寶寶!不知道ta會不會長出軟乎乎的耳朵?”
“唉,說起來,蘭特你提醒我了,明天我可能要回家一趟,這周可能就要委屈你一個人住,自己去食堂打飯了。”
“沒事,我可以的。隻是你怎麼突然要回家呀?是出了什麼事嗎?”陸易順口問道。
韋弗林的表情沉悶下來,輕聲道:“其實我也知道的不是很清楚。”
“昨天夜裡我收到我家裡傳來的信件,獸人森林好像發生了什麼情況,我母親不見了……”
獸人森林發生了情況?
陸易微微眯起了眼。
“雖然我可能也幫不上什麼忙,但是我一定得回去一趟!萬一,萬一就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呢?”
“韋弗林。”陸易叫他。
“怎麼了?”韋弗林側頭看向表情嚴肅下來的蘭特。
“你介意多一個人嗎?我想跟你一起去一趟。”
陸易有種直覺,這次獸人森林的異動肯定和之前在新勝利王城發生的事有關。
他得親自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