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爾被這巴掌徹底打懵, 臉受力側向一邊。
但他很快就反應過來,不可置信地看向陸易。
“你打我??!你憑什麼打我!”索爾半是憤怒半是委屈地說道。
湊那麼近隻是為了打他就算了,打完還拉開了和他的距離!
挨著他很難受嗎?!
陸易沒看懂他憤怒之下隱藏的委屈, 打完人立馬不動聲色地回退了幾步。
他對索爾的控訴沒有做出任何的反應,隻表情平靜地開口道:“憑什麼?”
“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陸易微微眯起湛藍的雙眸, 緊緊地盯住索爾,“你憑什麼闖入我的寢室,像條瘋狗般在我的領地撒野?”
他的聲音並不高,可那清淺的語氣之下是無人膽敢忽視的威懾之意。
索爾愣住,這才後知後覺陸易身上莫名的熟悉感。
他的金發藍眸並不是碰巧。
這個剛剛給了他一巴掌, 站在他面前的人,正是西亞那個傲慢無禮的哥哥——陸易·克萊因!
索爾的腦海中一片混亂,還沒等他想好該用怎樣的態度面對陸易,就被陸易緊接著一句話打懵了。
“你怎麼敢。”陸易輕聲道。
他冰冷的藍色瞳孔中閃爍著輕蔑與藐視,明明容貌極盛生得一雙含情眼, 卻是眼高於頂, 任何人都不得入他眼眸。
哪怕索爾做出如此冒犯出格的舉動, 也僅僅是像被施舍般得到了他的短暫一瞥。
雲泥之彆, 不可染指。
他端坐在高台之上, 自然是高高地俯視著他們。
索爾突然想起來洗禮那天, 西亞洗禮結束後他便提前離場了。
因而也錯過了被全大陸爭相傳頌的神跡。
他當時心裡不以為意,現在卻生出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後悔。
這發散的想法隻在片刻之間。
索爾僵硬地站在原地,獸人敏銳的感官讓他能夠清楚地感知到周圍人落在他身上的視線。
以及陸易那最為矚目的視線。
他在看著自己。
然而很快索爾的眼睛被金色的光澤一閃,隨後臉頰和額頭便傳來被硬/物擊中的痛意。
幾枚金幣落地發出的清脆聲音在這片鴉雀無聲中格外明顯。
索爾的視線落在地上, 那幾枚朝他砸來的金幣正安靜地躺在地上。
周圍的人開始竊竊私語。
陸易依舊用那輕蔑的眼神看著他。
“你很缺錢嗎?做這樣下賤的事。”
“賞給你了。”
他說賞,這是一個上位者對下位者的用詞。
用在同為布蕾賽德新生的索爾身上無疑是種羞辱。
還是在這眾目睽睽之下,毫不留情的羞辱。
甚至都不需要等到明天, 隻怕五分鐘後他得罪了陸易·克萊因的事就會傳遍整個布蕾賽德。
這本該是一場令他憤怒的,徹頭徹尾的羞辱,但索爾卻意外地沒有想象中那樣憤怒。
他身上的汗毛因為劇烈的情緒波動而豎起,皮膚生起細微的戰栗。
可這卻不是因為被羞辱的憤怒。
而是另一種說不清道不明,暗潮湧動,甚至幾近激動的情緒。
他的目光落在金幣之上,腦子裡第一下閃過的念頭竟然不是憤怒,而是就連這些金燦燦的金幣也遠不及陸易那璀璨奪目的金發耀眼。可索爾很快又想起西亞也是這樣燦爛的金發。
剛才一刻,他好像忘記了自己與陸易的身份,忘記了曾經對西亞的心動。
羞愧自咎漫上他的心頭,硬生生將他的靈魂從中間割裂開。
一半唾棄著自己的見異思遷,充斥著對西亞的愛與對陸易的憎。另一半則將一切世俗拋之腦後,沉淪在那抹奪目的金與藍中不可自拔。
他不敢看陸易的眼睛,唯恐看見卑劣失態的自己。
最令索爾無法接受的是,他在這樣的羞辱之下竟然感受到了微妙的爽感。
這個認知讓索爾的思維徹底癱瘓,隻剩下作為獸類的本能生理反應。
他的背脊開始顫抖,狼尾無法抑製地搖晃著。身上的肌肉開始急劇收縮。
他身上原本剛好合適的襯衣被鼓起的肌肉撐爆,小麥色的肌肉暴露在空氣之中。
“不好!他要抑製不住變回獸身了!”有知曉獸族習性的人大喊道。
“快去喊值班老師!!”
陸易眼神一凜,伸出手外化魔力。
“如果你再繼續,我將視作你在向我約戰。”
他的聲音以魔力運載,確保在場的大部分人都能聽見。
布蕾賽德校規約束學生不能在校內鬥毆,但不傷及性命的約戰卻是被允許的。
陸易開始隻想小小教訓一下索爾,畢竟剛開學就當眾鬥毆,實在有些不好看。
哪怕他是有理的一方,也依舊會引來非議。
輿論壓人。
雖然陸易不在意,可也不願多生事端。
拋金幣放狠話,他計劃的好好,可惜索爾不按他的計劃走。
他上一秒還在和857感慨自己甩出金幣的借口太妙了,下一秒被他用金幣打臉的索爾就開始暴動。
好在陸易已經提前做好了索爾會反擊的準備,看見索爾突然獸化也並不過分驚訝。
若不是有底氣能夠全身而退,他才不會傻傻跑到索爾面前逞英雄。
假期兩個月他跟著阿斯特和佐恩可不是白學的。
陸易現在已經是名正言順的魔法師學徒巔峰了。
技能欄裡多出了好幾頁基礎魔法技能。
就算他可能暫時沒辦法大敗索爾,但全身而退不會有任何的問題。
考慮到索爾是有毛的獸類,陸易甚至貼心地使用了火係魔法。
火係魔力在他手心上凝聚成球,在陸易拋出之後驟然變成箭矢的模樣。
陸易身邊燃起數枚火球,箭矢如疾雨般齊齊射向索爾。
周圍人像是被眼前這一幕驚呆,竟然沒有一個人上前來阻止這場單方面的毆打。
比埃羅焦急地想要阻止陸易違反校規的出格舉動,但身後的杜伊卻拉住他,並衝他微微搖頭。
她眼底的篤定和信任讓比埃羅的動作停住。
索爾徹底陷入了孤立無援的境地。
他瞪大了眼睛,獸類的豎瞳中倒映出漫天燃燒的箭矢林。
在失控變回獸形之際,索爾便想要撤離此刻的窘境。
但就是遲疑著是否將地上沾有陸易體溫的金幣撿起來這麼一會兒,他已經錯失了逃離的最佳時機。
他的豎瞳好似被這疾馳而來的火箭矢灼傷,下意識伸出手臂擋在自己的身前,仿佛這樣就能保護自己不受火焰的傷害。
索爾知道自己現在應該拔腿就跑,可看著陸易那雙同樣倒映著火焰的眼眸,他的腳不知怎的就被死死定在了原地。
那驚心動魄的藍染上了紅光,危險逼人卻也蠱惑人心。
難道他今天就要死在這裡了嗎?
以這樣屈辱的方式?
他已經感受到了火焰席卷而來的溫度——
索爾閉上眼。
他感受到自己的皮毛正在被灼燒。
一秒,兩秒,三秒……
可預期之中的死亡威脅卻遲遲沒有傳來,甚至身上那股被灼燒的熱意也開始褪去。
索爾睜開眼,這才發現自己身上的火焰不知何時已經全部熄滅了,隻剩下層層被火焰灼燒發黑的焦毛。
他下意識伸手摸了摸手腕上的紅繩,在確定紅繩沒有被燒壞後才鬆了口氣。
他沒告訴西亞,其實他偷偷編了兩條紅繩。一條送給了他,另一條則是自己留下。
也算是一點隱秘的小歡喜。
索爾抬頭,看見陸易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
身上的燒傷好像又痛了起來。
西亞說得對,他這個哥哥真的是個狠角色。
索爾心中亂七八糟的想法消了大半,剩下一些連自己都不願承認的畏懼。
他雖然不如自己其他的兄長們那般實力強勁,卻也是英勇的獸人王室後裔。
眼下卻被一個剛剛成為魔法師不久的人族按在地上狂扁。
甚至心裡還生出了畏懼之意。
這份畏懼使他暴動的獸化戛然而止,維持在一種半人半獸的狼狽狀態,原本油亮的皮毛還焦了大半,整個人看上去又可憐又滑稽。
簡直丟人丟大發了。
倘若他的父親還活著,一定會揪著他的耳朵怒罵他不爭氣給狼族丟人。
可惜他的父親老獸王已經不在了,原本親密無間的兄長們也開始為了爭奪所謂的權勢內鬥廝殺。
索爾曾經以為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每天最大的煩惱也不過是今天又被父親訓了這樣的小事。
可一切都在他父親死後發生了改變。
他以為的歲月靜好不過是粉飾太平的鏡花水月。
甚至不需要推手,一陣微風拂過便粉碎了個徹底。
什麼獸人小王子,不過是個可憐蟲罷了。
他跟在克裡斯身旁總是添亂,根本幫不上什麼忙。
他也保護不了西亞,沒辦法為他出氣。
他分明誰也保護不了。
百種複雜的情緒交織之下,索爾竟是微微紅了眼眶。
自獸王離世以來,他一直壓抑著自己悲傷的情緒,用沒心沒肺掩飾自己的脆弱與無措。
說到底,他也隻不過是一隻才成年不久的狼崽。
他尚且沒有學會如何正確地與這個世界相處,便被迫背負起了更沉重的擔子。
得知父親意外死亡的消息時索爾沒有哭。
被迫離開獸人領地的時候索爾也沒有哭。
被兄長派出的親兵追殺時索爾更沒有哭。
可偏偏就是在這樣狼狽的當下,他的淚水決堤而下。
索爾終於無比清楚地明白,再也不會有人站在他的身後無條件為他撐腰了。
再不會有人用力揉他的頭,嚴厲地叫他“站起來”。
強撐的壁壘頃刻崩塌,所有的委屈都在這一刻如潮水爆發。
反正他的毛也焦了,臉也丟了,也不在乎有沒有落淚了。
沒有人會關心他的醜態,因為人群已然將他視作笑話。
洶湧的淚水糊在索爾焦黑的臉頰上,他乾脆破罐子破摔嚎啕大哭起來。
陸易被他這意料之外的反應打了個措手不及,目瞪口呆地看著索爾毫無形象地抱頭痛哭。
【“857,我真的做的很過分嗎???”】陸易自我懷疑道。
857也有點懵,猶豫道:【……要不然你給人家道個歉?笑一笑算了?】
【“你瘋了?我給人打成這樣,還道歉笑一笑,你確定他不會覺得我是在羞辱他嗎?”】
陸易有些發愁。
這個索爾怎麼總是不按計劃來。
搞得他都有點不知道怎麼收場了。
場面一度非常尷尬。
索爾哭得忘乎所以,周圍人也是沒有預料到這個發展,和陸易一樣傻站著看他哭。
好在慌張趕來的兩位值班老師打破了眼前的僵局。
“那個狂化的獸人學生在哪裡?!”
兩人撥開人群擠進中間,看見灰頭土臉的索爾後有一瞬間反應無能。
“這……這個獸人學生已經沒有狂化的趨勢了,隻要靜養兩天就好了。”值班的獸人老師儘量忽視索爾的哭泣,鎮定地說道。
他這話本來是對著索爾說的,可索爾沉浸在悲傷中不可自拔,便將目光投向了陸易。
“這幾天注意不要讓他吃生肉,生肉會讓他本來就不太穩定的人形繼續獸化……”獸人老師叮囑道。
“不是,我跟他不熟……”陸易傻眼了。
人都是他打的,還叫他照顧?
獸人老師旁邊的人族老師皺了皺眉,耐心勸解道:“你這位小同學,要團結友愛呀,照顧一下受傷的獸人同學……也不知道是哪個殺千刀的把這隻可憐的小狼燒成這樣,瞧瞧這可憐樣,嘖嘖,毛都焦了!”
陸易默默把嗓子眼裡的話吞了下去。
有時候,不說也是一種善良。
“奇怪了,你們這些小同學這都是什麼眼神呀?我怎麼看不懂……”
看著周圍學生齊刷刷投來的詭異目光,人族老師迷茫道。
“人群散開!”一聲大喝突然響起。
一隊身著盔甲的學院侍衛迅速破開學生們形成的包圍圈,為首那人正義凜然道:“接到舉報發生惡劣鬥毆事件!被殺的獸人學生在哪?打人的學生又在哪?!”
正義雖遲但必到!
眾人的目光鎖定陸易和索爾。
“我是被打的……”索爾抽泣著,“就是還沒死。”
侍衛隊卻不聽他的解釋,執意將索爾抬到他們帶來的擔架之上。
“嘿,我傷其實不重,就是看起來嚇人……”
為首的侍衛緊緊盯著陸易。
“呃,確實是我打的。”陸易道,“但是在場的人都能作證這是一場雙方同意的約戰。”
“而且如你所見,我下手有分寸,火焰隻是燒去了部分表層毛發,並沒有對他造成實際的傷害。”
侍衛懷疑地看向周圍,旁邊被其視線掃到的學生紛紛點頭,非常迫切地為陸易作證。
而那前腳趕來的兩位值班老師正萬分震驚地看向陸易。
此時無聲勝有聲。
陸易朝他們露出一個尷尬但不失禮貌的微笑。
都說了跟他不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