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家很簡陋醫院。
灰白色牆壁石灰漆脫落,露出斑駁晦暗色塊。
坐在等候長木凳上男人表情頹然,雙手胳膊肘放在叉開雙腿上,好似連坐著動作都已經耗儘了全身力氣。
易小軒在照片中見過這個人。
他很少把父母照片拿出來看,他記憶中也沒有與父母生活影像。但在看見這個男人時候,他卻一眼認了出來。
他親生父親。
男人面前是手術室。他疲憊雙眼死死盯著手術室大門,連眼睛都似乎不敢眨。
易小軒順著男人視線看向手術室。
他已經猜出了這裡面有誰。
街坊鄰居曾經在年幼他面前嘴碎過,他媽媽懷孕時候得了妊娠期高血壓,分娩時候差點死在病床上。
他就是個災星。
所有景象都像打上了灰色濾鏡,無論是來來往往人,還是掛起破舊窗簾風,都沒有發出一絲一毫聲音。
易小軒就像是在觀看一場默劇。
他腦子裡一片木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
是那個什麼神獸殘魂搗鬼嗎?但這有什麼意義?
“哇!”
一聲嬰兒啼哭聲,就像是啟動鍵一樣,打破了整個默劇氛圍。
隨著這一聲啼哭,來往人們腳步聲,從破碎窗戶玻璃漏進來呼嘯風聲,和男人那緊張粗喘聲,一瞬間同時出現。
不僅如此,灰色濾鏡似乎也在這一刻消失了,就連牆壁上斑駁灰色色塊也多了燈光昏黃暖色。
整個世界好似活了過來。
手術室門打開。
男人猛地站起來,衝向手術室門:“文楠!”
“恭喜,救回來了!”頭發已經全白了老醫生從手術室裡走出來,神情十分疲憊,笑容卻十分明亮,“大小都救回來了!”
“謝謝醫生,謝謝醫生!”男人淚流滿面,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額頭狠狠磕在地上。
老醫生忙把男人攔住:“這是我該做。你快進去看媳婦和孩子。生了個大胖小子,哭得可精神。”
男人胡亂抹了兩把眼淚,嘴裡一邊繼續說著“謝謝”,一邊跌跌撞撞往手術室裡走。
易小軒愣了一下,雙腳自己動了起來,想跟男人一起走進手術室,卻被手術室門口看不見牆壁攔了下來。
易小軒正想再試試能不能進手術室時,他眼前又是一黑,腦袋再次眩暈。
待他視線恢複之後,出現在一個陌生小小房間裡。
房間地面鋪著有著蟲蛀坑洞毯子,毯子上面散放著積木和玩具小車,一個胖乎乎孩子正側著臉趴在地上睡覺。
之前頹廢男人現在顯得特彆精神。他滿臉笑容,伸出指尖一會兒戳戳寶寶軟綿綿臉頰,一會兒戳戳寶寶翹起屁屁,不斷騷擾睡著寶寶。
睡著寶寶眉頭一皺,眼睛睜開,哇哇大哭。
男人臉上神情慌張無比,立刻抱起寶寶左右搖晃。
這時候,一個燙著大波浪卷,穿著圍裙女人衝了進來,一把搶過男人懷裡嚎啕大哭寶寶,並一腳踹向準備爬起來逃跑男人。
男人立刻誇張撲倒在地,一聲哎喲比小寶寶哭聲還響亮。
“媽媽……”易小軒喃喃道。
他話音未落,眼前又是一黑。
這次出現在他面前,是他很熟悉小客廳。
他在縣城讀書時候,就住在這間房子裡。
在幻境中,男人把小寶寶頂在脖子上,小寶寶抱著男人腦袋,開心哇哇大叫。
“小軒小軒,是新房子,是新家哦,是不是很大很漂亮!小軒以後也有自己房間,不會跟爸爸媽媽搶床囉,你要被我丟出門囉。”
女人沒好氣道:“小軒才一歲,你敢把他丟出門,我就敢把你丟出門。”
男人對著女人做了個鬼臉,繼續頂著小寶寶滿屋子亂跑。
不知人間險惡小寶寶根本不知道可惡大人想把他丟出門,笑聲仍舊是那麼響亮。
原來爸爸媽媽曾經也住在這個小房子裡。易小軒心中緊閉門好似裂開了一條縫,縫隙裡是什麼他卻並不知道。
……
“他媽原本身體多好啊,生了他全垮了。”
“聽說易家小兩□□|著時候都非常討厭那個孩子,聽說他特彆不聽話。”
……
閒言碎語在易小軒心門裂開時候,像潮水一樣浸入他腦子。
他已經很久沒有記起過這些話。
即使偶爾記起來,他心中也沒有悲傷憤怒感情。
或許鄰居們說對,他並不是個正常孩子。他開心了不會笑,難過了不會哭,被人欺負了也不會生氣。他就像是一個悶葫蘆,一個木雕石刻。
除了爺爺送給他“好好學習,以後開火箭”執念,他心中沒有任何執著東西。
即使聽見奇怪話心裡會吐槽,即使知道什麼時候該開心,即使臉上也已經知道在什麼情境下做出什麼合適表情,但他心境仍舊很少有波瀾。
……
“小軒小軒,這就是你以後房間。這個書架是爸爸親手給你做,等你長大之後,我就給你買滿滿一書架書。”
“小軒長大了想做什麼?要不要做宇航員?”
“老易你閉嘴,宇航員太危險了!我小軒絕對不能做危險事!”
“好吧好吧,媽媽反對,那麼咱們不乘坐火箭了,去製作火箭好不好?咱們當科學家!”
……
易小軒愣住了。
造火箭?當科學家?
這不是爺爺期望嗎?
原來,這是爸爸期望嗎?
原來臥室裡書架也是爸爸親手做?爸爸還會做木工活?
眼前場景繼續變幻。
易小軒看到了爸爸給他親手做玩具,然後他傻傻用手指頭去戳錐子尖,疼得哇哇大哭,爸爸被媽媽罰寫檢討;
他看到媽媽教他走路,他摔了幾次之後便躺在地上耍賴,被媽媽說是小烏龜;
他看到爸爸抱著他讀繪本,讀著讀著自己睡著了,氣呼呼他捏著小拳頭對著爸爸左右開弓;
他看到媽媽喂他吃飯,他一邊吃一邊噗噗噗,將食物吐得到處都是,被媽媽打了屁股……
這些事易小軒不知道是真是假,因為他一點記憶都沒有。
無論是疼愛他父母,還是頑皮搗蛋自己,他一點記憶都沒有。
“小軒,現在相信爺爺說話了嗎?”
一個蒼老聲音響起。
熟悉聲音,終於讓表情木然易小軒露出震驚表情。
“爺爺?!”
幻境轟然破碎。易小軒站在一個沒有光源卻異常明亮,連石壁上青苔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山洞裡。
在山洞儘頭,一個身形佝僂模糊影子正對著易小軒招手。
“爺爺……”易小軒腦子中繃著理智弦一下子斷了,他不由自主朝著那個模糊影子跑去。
這時候,一隻手從他背後伸出來,扣著他肩膀往後一收。易小軒背撞上了一個有些堅硬卻又很溫暖東西。
“笨蛋,彆去。”
易小軒被一隻手臂牢牢禁錮住,他恍惚思緒終於清醒過來。
在易小軒被人從身後單手抱住時候,易小軒鼻端飄過熟悉味道。
一種被秋日午後陽光,曬得暖呼呼毛毛味道。明明隻是嗅覺上刺激,卻讓他聯想到溫暖和困頓味道。
“仲夢晨?”易小軒問道。
“嗬,除了我還能有誰?”仲夢晨懶洋洋聲音還是那麼欠揍。
易小軒想,或許自己也不是那麼心無波瀾。至少他在和仲夢晨相處時候,感情波動還是挺複雜。
“我以為是什麼遠古老古董殘魂,結果是妖鬼啊。”仲夢晨把易小軒拉到自己身後,“找易小軒什麼事?要吞了他增進修行嗎?你確定你有這麼堅強胃嗎?”
易小軒拉了拉仲夢晨衣角,小聲道:“他可能是我爺爺。妖鬼是什麼?”
仲夢晨諷刺話一頓,他猛地回頭,眼睛不敢置信瞪成了丹鳳眼:“什麼?爺爺?”
易小軒點頭:“我是被妖怪爺爺養大。妖鬼是什麼?不是妖怪嗎?”
仲夢晨沉默了一會兒,對著模糊身影鞠躬:“爺爺你好,我是易小軒同班同學仲夢晨。”
易小軒:“???”等等,不是,你怎麼突然這麼禮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