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夜寒, 月輝清泠。
冷風隨著從窗戶闖進來的黑影一起灌入屋內,吹拂得薄紗帳帷晃動不休。
為了方便侍女起夜伺候,也因為酈嫵有些怕黑, 所以晚間她的屋內角落裡依然留著一盞小燈。
此刻那昏暗的一星燈火,照出越窗進來的黑衣蒙面人影, 身材頎長而挺拔, 明顯是個男子身形。
隻見他借著微弱的燈火以及窗外投進來的月光, 迅速辨認了一下屋內的陳設, 然後毫不猶豫地走到拔步床邊。
睡在外側守夜的琥珀聽見窗棱響動, 以為是睡前窗牖沒闔緊, 半夜被風吹開了。剛剛坐起身, 欲要披衣起來關窗,就見一道黑影閃至面前, 她還未反應過來, 就被一掌切暈了過去。
黑衣人打暈了侍女,這才走到裡側,抬手掀開了裡床的帳帷。
朦朧的燈火與月色下, 那人目光如炬,貪婪而癡迷地端詳著帳帷裡熟睡的少女。
屋內燒了地龍,極為暖和。少女酣眠間又踹走了被褥, 隻著單薄的寢衣,側伏在柔軟的衾被間。細腰塌陷, 長腿微蜷, 曲線玲瓏,形如玉山臥伏。烏發鋪了滿枕,越加顯得那張小臉雪白嬌媚,櫻唇嫣紅粉潤。
夜色下的睡美人, 彷如能攝魂奪魄的妖魅,豔色無邊。這一幕叫黑衣人心頭禁不住一緊,眼神頓時猶如著了火。他單腿跪上床榻,彎腰伸手,抄起少女就抱了起來。
酈嫵睡覺向來不安分,因而守夜侍女有時候也會過來掀開帳帷給她掖被子,她早就習慣了。半夢半醒迷迷糊糊間,意識到有人撩起帳帷,沒當回事。
隻是,當身子驟然懸空,被人一把抱起時,明顯的異常讓她瞬間驚醒過來。
“誰?!”酈嫵睜開眼睛,看見蒙面黑衣人,驚駭之下欲要尖叫,卻被那人騰出一隻手捂住了唇。
“唔唔唔——!!!”酈嫵的驚呼聲全被悶住,喊不出來,隻能睜大眼睛瞪著面前的人,目露驚懼。
她怎麼也想不到睡在自己家裡還能被不速之客闖入,一刹那間便想到了話本子裡的“采花賊”,頓時嚇得拚命掙紮起來。
那黑衣人力氣極大,一手箍著酈嫵,一手捂住她的唇。酈嫵手推腳踹,仍是沒法掙脫,乾脆抬手一把揭了他的蒙面。
暗淡的光線下,一張熟悉的男子面孔出現在眼簾裡。
俊美的面容,高挺的鼻梁,狹長的丹鳳眼。
——是蕭訣!
酈嫵漆黑的瞳眸瞬間瞪大。
又驚又怒,簡直不敢置信。堂堂承親王府世子,竟然會做夜間賊人,這般肆無忌憚地闖入女子閨房。
既然已經暴露了,蕭訣反而更加坦然。目光肆意地將懷中少女掃量了一圈,白皙的俊容微微泛紅,眼眸灼灼如火。
見慣了她白日裡衣衫完整,妝容齊備的明豔模樣,卻不知夜裡衣衫繚亂淨面素容的她,更加嫵媚得動人心魄。
尤其是箍在懷裡,掌心下隔著單薄衣料感受到的柔軟,鼻息間盈滿的清甜幽香,不斷撩撥心弦。蕭訣目光掃過少女因為掙動而鬆開的衣襟,猝不及防瞥見那抹春色時,一瞬間心房狂跳,熱血直衝腦頂,眼底欲色深濃。
求而不得,渴望成狂,思念入魔,他做過無數回關於她的綺夢。可是夢境再美好,也遠遠沒有現實這般活色生香。
蕭訣呼吸急促,扣住少女的手臂不斷地收緊。他情不自禁地騰開捂在少女唇上的手,想要換個地方撫觸一番。
卻不料酈嫵正好趁這個機會,大聲驚呼起來:“快來人——!”
蕭訣再次捂住她的唇,卻是已然來不及。
靜寂的夜裡,少女驚惶的大呼瞬間驚醒了睡在外屋的侍女。發現賊人闖入,眾人驚叫起來,又很快驚動了巡邏的府衛。
哪怕是這個時候,蕭訣都還想帶著酈嫵走,見驚動了人,乾脆扛起酈嫵就往外跑。
他自小習武,身手不錯。可惜他來時能避開府衛眼目,神不知鬼不覺地闖入這裡,卻沒法扛著一個人應付這麼多人的圍堵,最終被眾人舉著火把圍在了院子中。
這一夜安國公府的人徹夜未眠,酈崇和酈殊處理了一堆人並堵住府中眾人之口後,又派人去通稟承親王府。
承親王趕來之後狠狠地踹了自己兒子一腳,然後賠了許多重禮,並保證會將蕭訣送往邊關苦寒之地,絕不會再來給安國公府添亂。
兩家長輩臉色皆不好看,但為了兒女名聲,隻能選擇私下解決。
一夜未睡,又經此一鬨,次日的上元節之約,酈嫵自然沒法去赴約了。
蕭衍察覺異常,讓人去查探一番,立即就知道了事情原委。
元宵節一過,蕭訣就被承親王送出京城,去邊關苦寒地磨礪。他跟家人在十裡長亭彆過,才踏上官道,半路就被人攔截下來。
迎面而來端坐馬上的男子,不是彆人,正是當今太子殿下蕭衍。
蕭訣一看到蕭衍,頓時臉色微變。
他衝動之下肆無忌憚做下混賬事,雖然到現在還不後悔,隻恨沒有成功,但是看到蕭衍還是有本能的懼意。
春寒料峭,長道綿延向遠方,路邊樹木雖然冒出了星星點點的綠意,看上去依舊有些蕭索。
天光薄弱,風有些大。端坐馬上的男子,衣袍被風吹得獵獵作響,他面容冷靜,卻氣勢凜人。黑眸冷冷地盯著蕭訣看了許久,接著便毫無預兆地抬起手。
蕭訣還未反應過來,整個人就被一陣勁風掀翻,摔落馬下。
威壓排山倒海而來,像是被重重大山壓住。蕭訣根本無法反抗,隻能狼狽地重重砸向地面,激起一片灰塵。
劇烈的碰撞讓蕭訣眼前一黑,喉嚨湧上一陣腥甜,當場就吐了一口血。他醒神過來,又咬牙直挺挺地站起身,目光直視蕭衍,抬手一抹唇角的血漬。
蕭衍身為太子,又是蕭訣的兄長。蕭訣曆來敬他畏他,如今卻存了滿心憤懣不平。
此刻被蕭衍打了,更是逆骨陡生,不服氣地道:“我做的事確實令人不齒。可你又比我好到哪裡去?不過是仗著太子身份,選了她做太子妃而已。公平競爭的話,誰輸誰贏還不一定呢?!”
“公平競爭?”蕭衍縱身一躍,下了馬來,緩步走到他面前,目光冰冷。“求娶三次均被拒,你早就已出局,還好意思說競爭?”
這可能是蕭訣今生最狼狽的事,比被太子打還讓他難受。一時間受了刺激,差點跳起來,怒吼道:“如果沒有你橫插進來,我總能磨得她同意的那一天,三次不行,還有三十次,三百次,三千次……”
不得不說,這樣瘋狂的執著,連蕭衍都難免有那麼一絲絲動容。可他並無惻隱之心,隻面無表情地反駁:“但你選擇了強擄。”
“那是因為你選了她做太子妃!我沒有辦法才出此下策。”蕭訣恨恨地道:“就算是太子,你也不該搶我喜歡的女人!”
“搶?孤看著她長大,守了她多年,比你更早喜歡她。”蕭衍冷聲道:“強擄強要,你以為就你會?孤不會?”
向來嚴肅正經的男子,說到這些話時,眼底的掠奪欲與占有欲,強烈駭人,並不比蕭訣少。
蕭訣瞥見他的眼神,心頭微震,訥訥道:“……果然,你也是勢在必得吧?若是她不願意,你還不是一樣會不擇手段?”
“是。”蕭衍並不否認,隻淡然道:“但不到萬不得已的話,孤還是願意遵從她的意願,起碼不能像對你這般抵觸。”
說罷,又冷冷掃了蕭訣一眼:“很顯然,她抵觸你,不抵觸孤。”
蕭訣心口一刺,面色瞬間刷白。
他也知曉酈嫵的性子。酈嫵在感情上天真而執拗,如果她真的抵觸蕭衍,那麼即使太子妃選到了她的頭上,她也是會不顧一切抗拒的。就像毫不猶豫拒絕他的求娶一樣,決絕而無情。
或許正是因為明白了這個,他才選擇了孤注一擲,豁出去一切不顧後果地去強擄。
“好好去邊關磨礪一番,最好不要回來。”蕭衍翻身上馬,冷冷丟下這一句話。
寒風拂面,蕭訣卻站在道上,揚起頭,笑容叛逆:“我偏要好好地回來。”
蕭衍懶得理他,策馬回城。
*
安國公府府衛增加了不少,酈崇越想越後怕,若不是女兒即將嫁入東宮,不太方便,否則他定要派酈殊去尋個江湖高手過來給酈嫵做隨身侍衛。
與此同時,蕭衍也派東宮暗衛將安國公府守得猶如鐵桶。這下彆說是武功高強的賊人,就算是一隻蚊蠅都難以飛去驚擾酈大小姐了。
隻是唯一叫蕭衍略微有些頭疼地是,酈嫵對他不如從前那般親近了。大概是被蕭訣嚇了一回,所以酈嫵不自覺地對蕭衍也有些畏懼,再也不像以前那麼黏人了。
不過好在幼時青梅竹馬的情分還在,且蕭衍也不顧大婚之前男女之間最好不要見面的避諱,頻頻來找她,帶她出去散心遊玩,品嘗美食。
千味居雅間內,蕭衍帶酈嫵一起吃午膳。
“央央不用擔心。蕭訣已經離京,孤也派了暗衛過來守著你。”蕭衍望著坐在自己對面的少女。若是從前,她必然是挨著他坐,如今卻是離了幾尺遠。他歎了口氣,淡淡道:“若你還是怕,孤讓他再也無法回來。”
酈嫵在錦繡堆裡長大,所見大多是平安喜樂之事,終究見不得有人因為自己而喪命。聞言搖了搖頭:“算了吧,反正也沒傷害到我,略施懲罰就夠了。”
蕭衍並不在意蕭訣如何,他隻在意酈嫵對自己的態度:“那央央是害怕孤?”
酈嫵目光閃了閃:“我沒有啊。”
“是嗎?”蕭衍看著她道:“那你還坐得離孤那麼遠?”
他神情溫淡,但看起來不太高興的樣子。酈嫵眨了眨眼,終究慢吞吞地挪過去,坐到他旁邊,揪著他的袖擺搖了搖:“太子哥哥你彆生氣,我不是怕你,隻是、隻是……一時還有些沒反應過來。”
她說得模糊,但蕭衍聽得明白。
他和蕭訣是堂兄弟,二人相貌略微相似,且這才過去不到幾天,酈嫵心有餘悸也很正常。
“嗯。”蕭衍不再提及此事,隻夾了一塊魚肉幫酈嫵剔去魚刺,再喂入她嘴裡。
小姑娘心大,又或許冥冥之中還是很願意親近他的,因而很快又如從前那般黏著蕭衍了。喝了一點清酒,準備打道回府之後,酈嫵半醉半醺間,又嚷嚷著要蕭衍抱,蕭衍將她抱起來時她又不樂意,改口要背。
蕭衍無可奈何,隻得縱著她,任由驅使。
“我不怕太子哥哥。”春夜寒冷,街道寂靜。少女伏在蕭衍的背上,濕漉漉的紅唇湊到他耳邊,輕聲道:“我喜歡太子哥哥呀。”
蕭衍腳步一頓,繼而微微一笑。
*
三月將近,皇太子與酈家大小姐的婚期定在了三月初六。
二月底的時候,宮裡派來了嬤嬤到安國公府教導酈嫵大婚之夜與太子同房之事。
酈嫵聽著嬤嬤的口頭教導,還看了那些畫風豪放大膽的宮廷畫冊,羞得面紅耳赤,震驚之餘又難掩好奇。且她一直盼著嫁給太子哥哥,盼著大婚,因此忍住羞赧,耐心聆聽,又仔細將畫冊毫無遺漏地全都看完了。
學得極其認真。
三月初一這天,蕭衍還帶酈嫵出去放了紙鳶。
西山圍場一大片空地,隻留給了太子和準太子妃放紙鳶玩。
放完紙鳶,蕭衍盤腿坐在草地上吹塤,酈嫵身下墊著他的披風,坐在他的不遠處,曲膝托腮,笑吟吟地看著他。
見過太子舞劍時的風華,彈琴時的高雅,看他吹塤又是另外一種風采。有天潢貴胄的矜貴優雅,又有江湖俠士的不羈瀟灑。
酈嫵聽著低沉柔和的音律,目光順著蕭衍俊美的面容往下滑落。視線掠過他修長的脖頸,凸起的喉結,到寬闊的肩與結實的胸膛,一直往下打量。
眼神忽然一滯,驀地想到什麼,面色莫名一紅。
腦海裡不經意間閃過那些教導圖冊中的畫面,不由自主地浮想聯翩,目光總是忍不住往下掠。
那些畫冊她很認真地看完了,但還是有些害羞。而且覺得畫中的男子很醜,尤其是某個地方,又羞又醜。
酈嫵看著面前清風朗月豐神秀逸的太子,心中暗想:太子哥哥長得那麼好看,也會長那麼醜那麼可怕的東西嗎?她不敢相信。
面前姑娘的目光實在太過直白,蕭衍想不注意都難。
他吹完一曲,將陶塤收入袖中,然後挪過去,一把將少女拖過來,啼笑皆非地捏住她的下頜,“央央剛剛在看什麼呢,看得那麼認真?”
“我、我沒有啊。”酈嫵被抓包,目光閃爍。
“是嗎?”蕭衍不信。這些日子宮裡嬤嬤前去安國公府教導酈嫵,他自然是知曉的。事實上他甚至大概能猜到她的心思,因此黑眸緊鎖少女嬌靨,語氣戲謔:“孤怎麼覺得,央央對孤的身體很感興趣的樣子?”
被戳破心思,酈嫵白皙的面色瞬間爆紅,支支吾吾地解釋:“昨日,嬤嬤來家裡教我……教我大婚之事。給我看了一些圖冊……”
蕭衍了然,黑眸緊盯住她:“哦,所以央央是想看看孤的?”
酈嫵紅著臉,囁嚅道:“我隻是……隻是有一點點、一點點好奇,真的就一點點而已。”
“嗯。”蕭衍拇指指腹刷過少女柔嫩的紅唇,低笑道:“現在還不能給你看。等咱們大婚後,洞房夜之時再給你看。”
被他指腹碰過的地方,像是有細小的羽毛刷過,激得酈嫵心頭一跳。
如今雖未嘗男女事,但知識儲備了不少,懂了許多東西,此刻她看到蕭衍臉上戲謔的笑,總感覺自己好像一個急色的女流、氓似的,連忙搖頭為自己正名:“不、我沒有、沒有想……”
蕭衍不置可否,隻微笑著將她攬近一些,低頭在她唇上親了親,然後問:“那央央會怕嗎?”
酈嫵接受婚前教導,蕭衍自然也要學一些東西。新婚頭一回,於男子可能是極樂,於女子一開始可能是難捱的疼痛磋磨,有些姑娘可能會產生畏懼。
“不怕的。”酈嫵搖頭,抬眼仰望他,“我想讓太子哥哥開心。”
蕭衍看著她清澈瀲灩的眸子,有些說不出話來。半晌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孤也想央央開心。”
酈嫵點頭:“我會很開心的。”
蕭衍有些失笑,看著少女乖巧的樣子,心底的惡劣冒出了頭:“那好,到時候可不準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