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第91章 正文結局(1 / 1)

臘月裡, 天氣又更寒冷了一些。

還好東宮內燒著地龍,屋外冰雪尚未完全融化,屋內卻溫暖如夏。

酈嫵天天窩在暖閣裡,穿著春夏季的衣裙, 還總是喜歡赤著雙腳在屋內走來走去。畢竟木製的地磚都被烤得暖烘烘的, 踩上去, 熱意熨帖著腳掌心, 頗為舒適。

她向來恣肆, 東宮內又隻有她這麼一位女主子, 宮人即便一開始有些驚訝於太子妃居然赤著雙足, 但因著訓練有素,所以垂頭斂目,不會過多關注。後來時間久了,也就漸漸習以為常了。

這日, 又下了一場雪之後,天氣放晴。用完午膳, 酈嫵抱著小白貓湯圓倚在窗牖邊的美人榻上賞雪景曬太陽, 黑霧趴在榻腳邊。曬著曬著,酈嫵困意上來, 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

臨近年底,蕭衍自回宮後就早出晚歸,忙個不停,及至臘月下旬,到了今日,才好不容易有空早點回來。他脫去狐毛大氅,走進內殿,一眼便瞧見了睡在窗邊美人榻上的酈嫵。

為了透氣, 窗牖隻是半掩著。屋外冬雪覆蓋,銀裝素裹,粉妝玉砌;屋內美人臥榻,酣然沉睡,慵懶恣意。

酈嫵睡覺從來不老實,這會兒蓋在身上的薄被又被她揮開了,隻護住了腰腹處。她斜斜地仰躺在美人榻上,一條小腿在榻沿垂下,整個人睡得亂七八糟。下面一隻嫩白的腳丫子從裙擺處露出來,上面淩亂的襟口現出大片白皙的肌膚。

此刻那隻雪白的貓咪還在她胸前不安分地走動,軟綿綿的肉墊,在美人露出的半片雪峰上踩來踩去,一踩一個柔軟又迷人的窩。而那隻黑狼趴在地上,微微直起上身,毛茸茸的爪子也時不時在酈嫵垂下來的那隻白嫩腳丫子上搭一下。

蕭衍眉心直跳,連忙走過去,一腳將黑霧踹開,又將湯圓從酈嫵身上拎了起來。

“嗷——!”

“喵——!”

一狼一貓,連聲抗議。

候在外殿的琉璃聽見這聲響,正要進去,被德福攔住。德福對她搖了搖頭,兩人對視一眼,然後默契地走遠了。

“出去。”蕭衍沉著聲音道。

這話是對黑霧說的。話音剛落,黑狼不僅自己走了,還自覺地將小白貓一並叼走。

躺在美人榻上的酈嫵被這一連串動靜給驚醒了,緩緩睜開眼睛,看到蕭衍,喚了一聲:“殿下。”

蕭衍沒說話,在榻沿坐下,將酈嫵抱了起來,伸手就去捉住她露出來的腳丫,探探是否冰涼。

還好是暖的。隻不過,這小巧的纖足握在掌心裡,柔軟又細嫩,手感極好。蕭衍有些愛不釋手,忍不住握在掌心裡把玩起來。

溫熱的指腹在柔嫩細滑的腳背上摩挲,酈嫵腳趾微蜷,卻被他握得更緊。察覺到太子殿下的呼吸漸漸急促起來,酈嫵才要用力掙開,就被蕭衍一把按回了榻上。

明明屋外冰天雪地,屋內卻仿佛著了大火。

大火肆虐,熱意將人籠罩得透不過氣來。地龍溫度本來就高,這會兒酈嫵更是覺得熱了,卻推又推不開,隻能被迫沉浸在這漫天漫地的狂熱裡。

平日裡在人前一副高貴冷肅模樣的太子殿下,在這種事上著實有點蠻橫且狂野。

到了快要掌燈時分,酈嫵才被抱進浴殿,泡在溫水池中。她奄奄一息地靠在蕭衍身前,就著他手裡的杯子喝了半杯水,才緩過一點氣來。

一雙水眸春意未散,微惱地瞋了面前的人一眼:“你知道克製二字怎麼寫麼?”

蕭衍笑著又喂了她半杯水,然後低頭在她潤濕的唇上親了親:“已經很克製了。”

酈嫵:“……”

她暫時不想跟他說話了。

沐浴完,穿戴好衣裙,蕭衍又將酈嫵抱到前殿。德福和琉璃他們連忙機靈地張羅人迅速傳上晚膳。

用膳時,蕭衍道:“明日是小年,孤陪你去嶽父嶽母那邊,先陪他們吃個飯。”

“好。”酈嫵點頭。如今已經出嫁了,今年除夕她是肯定沒法與家人吃團圓飯的,能回去陪他們過個小年已是很不錯了。

次日,標有東宮徽記的馬車載著酈嫵和蕭衍去了安國公府。

今日小年,安國公酈崇和大公子酈殊自然休沐在府裡。府中裡裡外外也是早早除塵裝扮,窗花貼好、紅燈籠早早掛起,頗有年味氣息。

酈嫵和太子,與家人開開心心地吃了個小年飯。

吃完小年飯後,年事已高的酈老太太便被嬤嬤扶下去歇息了。酈崇和酈殊陪太子在花廳用茶閒話,明月郡主、桑瑜和酈嫵也坐下喝茶,奶嬤嬤抱著小公子在花廳裡湊趣。

酈殊和桑瑜的小公子如今已有四個月大了,長得白白胖胖,俊俊俏俏,十分討喜。

桑瑜從奶嬤嬤手裡接過小公子,酈嫵連忙湊上來,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小娃娃軟嫩的臉,見小娃娃睜著烏溜溜的眼睛一直盯著自己,她笑得極為開心。

正與酈崇和酈殊閒聊的蕭衍見狀,目光朝這邊瞥來,視線落在酈嫵的笑靨上。

明月郡主見太子一直盯著自己女兒,又見酈嫵腹部平坦,想起他們成婚大半年都毫無消息,更是記起酈嫵天生體寒,不易有孕這件事,一時間難過不已,情不自禁地抹了抹眼角。

安國公酈崇見妻子流淚,忍不住起身,走到她身旁,關切問道:“阿月,怎麼了?今日太子與太子妃陪咱們過小年,應該開心一些。”

見狀,桑瑜將孩子繼續交回給奶嬤嬤,和酈嫵一起上前來,關心地問:“娘,你怎麼了?”

蕭衍和酈殊也連忙走過來。

明月郡主見大家全都圍過來了,忍不住瞪了酈崇一眼。本來盈在眼底的淚水再也控製不住,無聲地奪眶而出。

明月郡主瞥了瞥蕭衍,然後又看向酈嫵,眼圈微紅:“都怪我,當年若不是我服用了太多避子湯,導致陰寒之氣都傳到了央央身上,也不至於讓她如今子嗣艱難……”

酈崇微微一怔,眼底閃過濃濃的自責。走上前來,牽住明月郡主的手,愧疚道:“阿月,這事不能怪你,全都是我的錯。是我對不住你,也對不住央央。”

事態發展出乎意料,一屋子人,全都沉默了。

桑瑜悄悄地對奶嬤嬤使了個眼色,讓奶嬤嬤將小公子抱出去。花廳內的下人丫鬟等也全都自覺地退了出去。

這些涉及到安國公和明月郡主的私事,蕭衍一時不好插手。

最終酈嫵打破了沉默。她走上前,一手牽住明月郡主,一手拽住酈崇的袖子,微笑道:“娘,你和爹爹都不要自責了,我從來沒有怪你們啊。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怎樣都是好的。再說了,如果沒有父親和母親,哪裡還有我的存在呀?”

幾句話將明月郡主和安國公又說得淚目了,連安國公這個鐵骨錚錚的漢子都忍不住紅了眼圈。

明月郡主的淚水流得更凶了,酈嫵鬆開手,抽出帕子給她擦了擦眼淚,“娘你彆擔心啊,我會沒事的。小時候祖母不是給我算過命嘛?說我吉人自有天相,凡事自有貴人相助……”

蕭衍及時走過來,牽起酈嫵的手,對明月郡主和酈崇鄭重道:“嶽父與嶽母放心,就算央央此生都不能生育,孤也隻她一人,並會想辦法護她安穩一生。”

明月郡主忍住眼淚,看了看他們緊緊交握的手,點了點頭:“殿下有心了。有殿下在,我也放心了。”

酈嫵笑吟吟道:“所以,爹和娘,你們和祖母以及哥哥嫂子他們就不要再擔心啦,好好地過一個除夕,迎接新的一年到來。”

明月郡主含淚頷首。酈崇扶住她,酈殊牽住桑瑜,幾人都點了點頭。

用完茶水,酈崇和明月郡主,酈殊和桑瑜,一行四人送蕭衍和酈嫵出門。

東宮的馬車裹著絢麗晚霞骨碌碌遠去。明月郡主站在門口,望著漸漸消失的車影,歎了口氣:“可惜了,央央和太子都是天人之姿,若是有個孩子傳承下來,多好啊……”

桑瑜扶住她,安慰道:“母親,央央這樣好,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母親不要憂慮過多了。”

明月郡主點點頭,重新展起笑顏:“是啊,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

過完小年,一轉眼間,除夕便到了。

昨夜又下了一場大雪,瑞雪兆豐年,極為應景祥瑞。

皇城內張燈結彩,嘉文帝與所有後妃,子女媳婦,孫子孫女們也像民間百姓一樣,一家人齊聚一殿,團團圓圓地吃了個除夕年宴。

鞭炮齊鳴,煙花盛放,歌舞才罷,戲劇接場,熱鬨渲染了整個莊嚴皇城。

年宴過後,所有人陸陸續續行禮散去。嘉文帝喚了一聲轉身欲走的容皇後:“雨柔。”

容皇後大名叫容嵐,因為出生在雨天,從小性格就柔婉,家人給她取了小名雨柔。

已經很多年沒有聽見人這樣叫過自己了,容皇後乍然聽到這個乳名,腳下瞬間一滯,轉過身來,看向嘉文帝。

嘉文帝的近身大太監樊康海連忙對容皇後旁邊的齊嬤嬤使了個眼色。齊嬤嬤心領神會,立即與他一起對嘉文帝和容皇後福了福身,悄然退了下去。

“嘭嘭嘭——”殿外的煙火在遙遠的漆黑夜空中不斷炸開。

容皇後鳳袍迤邐,華冠璀璨。她面容柔美,眼神平靜,默默地看向嘉文帝,一句話都不說。

嘉文帝與她在大殿內靜靜地兩兩對望。

半晌,嘉文帝終於開口,目光溫和地看著容皇後,慢慢道:“雨柔,你放心。就算景行一直沒有子嗣,朕也會繼續讓他當這個太子,並助他將來接替朕的位置。他是咱們唯一的孩子,是朕唯一的太子……這件事,永遠都不會變。”

容皇後愣了愣,然後迅速轉頭,目光望向遠處天幕上的煙花,眼看著它們在自己眼前炸開,又在自己眼前逐漸地變成一片模糊……

大殿內空前地安靜。過了許久,才聽到容皇後微帶一點哽咽的聲音:“如此,臣妾便謝謝陛下了。”

說罷,她福了福身,也不等嘉文帝,自己徑直走了出去。

*

歲末連新春。今夜除夕,無論皇城內外,不管天潢貴胄、達官權貴還是平頭百姓,皆需要守歲。

東宮內,燈火通明,光亮如晝。

因為夜色尚早,還不到守歲時辰,蕭衍帶了德福德保並酈嫵那邊的琉璃玲瓏幾個人,一起在正殿庭院後方動手紮孔明燈。

酈嫵也湊了過來。怕她傷到手指,蕭衍不讓她動手,但最終還是拗不過她,隻讓她幫忙選紙,畫些簡單圖案。

德福和德保削竹子,琉璃玲瓏琥珀瑪瑙幾個人剪形狀,呂嬤嬤帶人煮了漿糊,送了線團過來。蕭衍親自固定框架,再用酈嫵畫好的紙,糊好粘好,一盞孔明燈很快就做完。

月上中天時分,上百盞孔明燈從東宮上方飄了起來,漂亮又壯觀。

蕭衍擁住酈嫵,見她閉著眼睛在祈福,低頭在她唇上親了親,問:“央央許了什麼願?”

酈嫵睜開雙眸,斜睨了他一眼:“不告訴你。”

蕭衍抬手輕輕捏了捏她的臉,笑道:“這也不告訴,那也不告訴……央央對孤保留了這麼多秘密?”

酈嫵抱住他,笑得無比嬌嬈:“不可以有秘密嗎?”

坊間早年提起還未曾出閣的太子妃時,總用“傾國傾城”來形容,如今蕭衍覺得這詞或許也算貼切。

天幕漆黑,一盞盞孔明燈在天空漂浮搖曳,面前的姑娘笑靨動人,確實足夠傾國傾城傾人心。至少他就徹底傾心了,隻要她開心,一點秘密算什麼?她無論怎樣都是好的。

蕭衍在漫天的孔明燈下,擁著住酈嫵,在她額頭輕輕一吻:“自然是可以的。”

放完孔明燈,要開始守歲了。

也不拘泥於什麼地方什麼形式,蕭衍便在東宮內殿靠窗位置,與酈嫵分坐幾案兩側,邊下棋對弈,邊守歲。

呂嬤嬤派人送來了消夜果盒與香茗。

淡黃地粉彩攢盒裡盛滿了各種鮮果乾果蜜餞飴糖等,酈嫵右手捏著一粒黑色棋子,左手從果盒中撚起一粒蜜餞塞入嘴裡。

見蕭衍抬頭望來,以為他也要吃,酈嫵又重新撚起一粒蜜餞,往他嘴邊遞了過去。

蕭衍微微一愣。

他倒不是想吃什麼。以往他不知喂酈嫵吃過多少回果子蜜餞糕點等,甚至有時候還喂她吃飯,隻是這回卻是酈嫵頭一次主動喂蕭衍吃東西。

蕭衍笑了一笑,張嘴去接蜜餞。可能因為不太習慣,他接住蜜餞的同時,不小心含住了酈嫵的半截指.尖。

這本來是個意外,但蕭衍的舌尖趁機卷了卷酈嫵的手指。

兩人新婚不足一年,實際在一起的時間更是才半年左右,還算得上是新婚夫妻,正是如膠似蜜的時候。因而這一點動靜,便如電石火花一般,激起震顫。

指.尖被舔,心裡劃過一陣異樣之感,酈嫵迅速收回手,瞪了蕭衍一眼。

蕭衍又笑了笑,吃下蜜餞,也禮尚往來地撚起一粒蜜餞,喂給酈嫵。酈嫵張嘴銜住蜜餞,並且有樣學樣,使壞地刻意舔了舔他的手指。

這下便一發不可收拾了。

太子殿下可不像酈嫵,隻是舔舔手指就算了。蕭衍當即就放下手中棋子,朝酈嫵走來,將她抱起,放到了拔步床上。

“殿下你乾嘛啊?”酈嫵迅速爬起來,嘟囔道:“咱們還要守歲呢。”

“待會兒再守。”蕭衍一把將她拽回來,黑眸盯著她嫣紅飽.滿的唇,嗓音微啞:“央央真會舔,再舔一會兒好不好?”

酈嫵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不妙,睨了他一眼,笑嗔一句“不好”,便想要逃。蕭衍卻笑著將她拖回來,將她按下。

這一場胡鬨,又不知過去多久。直到遠處鐘聲隱隱響起,天空再次“嘭嘭嘭”綻開朵朵煙花。

新的一年到了。

東宮內殿,帳帷未落。酈嫵雪白纖細的手指緊緊揪住枕頭的綢面,費力地扭過頭瞪向蕭衍:“守歲時辰都過了,你怎麼還不停……我們都錯過時間了!”

酈嫵從小習舞,身姿柔韌,扭成這個弧度著實不易。蕭衍見她扭身過來,趁機低頭親了親她的唇,笑道:“沒有錯過。咱們這不是還沒睡嗎?也算是一起守過了。”

他蔫壞地著重強調了“一起”二字。

如今相處久了,酈嫵也對這人漸漸有些了解了,自然知道他的弦外之音。

——確實是“一起”守的,他們一直就沒分開過。

酈嫵氣得用力搗了搗枕頭,惹得身後的蕭衍忍不住笑了一聲。不過他依然沒有因此而停下來,與酈嫵過了一個暢快淋漓的跨年。

*

正月裡,酈嫵和蕭衍又回了一趟安國公府,給酈老太太和酈崇、明月郡主,以及酈殊、桑瑜他們拜了年。

除夕過後,緊接著上元節就很快來了。

上元節,又稱作元宵節。每年這日的夜晚,人們吃完元宵湯圓,走出家門,賞花燈、逛集會、猜燈謎等。

蕭衍帶酈嫵出宮去過了這個上元節。

酈嫵在燈會上恰好撞見了唐燕如。唐燕如如今是佳安郡主,恢複了本姓李,還擁有獨立府邸。不過她此番出來,身邊作陪的依然是唐家的兩位兄弟,老大和老五,也即是唐振安和唐胤。

唐振安和唐胤跟蕭衍一樣,一人手裡正提著一盞花燈。

酈嫵與唐燕如兩個姑娘手拉手走在前頭,時不時跑去路邊攤上逛逛。三個男人則緊緊跟在她們身後,一邊閒聊,一邊還用眼角餘光觀四面八方,怕路邊擠擠攘攘的行人撞到兩位姑娘。

在路邊糖水鋪吃了湯圓,又猜了燈謎,酈嫵才與唐燕如告彆,心滿意足地回了宮裡。

過完十五,便是徹底過完年了。

達官貴人們,上朝的上朝,上職的上職。店鋪商販開業的開業,開門的開門,人人皆開始了新一年的征程。

也是在這個時候,傳來了一個新的令人無比震驚的消息。

——寧國公府世子容謹,出家修道了!

一日之內,這個消息便如插了翅膀似的,傳遍了朝野上下與坊間鄉裡。

蕭衍回到東宮後,並沒有隱瞞這個消息,而是如實地告訴了酈嫵。

酈嫵聽完這話,神情怔忡了許久。

“央央?”蕭衍雖然有些吃味,但沒有說什麼,隻喚了酈嫵一聲,然後將她輕輕摟入懷裡。

酈嫵回過神來,反手抱住他,由衷道:“殿下,我已經沒有再想與他……我隻是不知道怎麼……聽到這個消息,有些感慨。”

蕭衍將她緊緊摟住,低聲道:“孤明白。你和他之間……這些不是央央的錯,是孤的問題。”

若不是他中途橫插一腳,她和容謹或許能在一起。

酈嫵不明白為何太子說是他自己的問題,但她覺得這再怎麼都不能算是太子的錯,搖了搖頭,說道:“這不能怪殿下。選擇出家,定是子瑜哥哥他自己深思熟慮想好的,是他自己的選擇……而且,聽說修道可以延年益壽,希望他可以長命百歲,健康無憂。”

出家修道,確實是容謹思考許久之後作的決定。

除夕那夜,容老國公與容謹在書房長談,本是想勸他開年續弦,容謹趁機將自己的想法告知了他。

那個夜晚,無人知曉容老國公和容世子說了什麼,隻是最終容謹還是如了願。在與容老國公商談之後,容謹與家人過了最後一個元宵節,又與自己的嫡親弟弟容謙交代了一些事,便在通天觀出家修道了。

容世子棄了大好前途、高貴身份與爵位,選擇了出家修道,這個消息,過了一個多月還在被人們不斷地傳頌。

不貪權勢,不戀富貴,不眷紅塵。

他依舊是那個清風朗月,端方高雅,世間無雙的公子。

*

二月裡。

蕭衍有事要出宮。

“孤要代陛下去雲州巡訪,你跟孤一起去,忙完事情後,孤帶你再去嶽州一趟?那裡離雲州較近。”下朝回到東宮,蕭衍對酈嫵道。

“好啊。”酈嫵點頭:“正好咱們可以去找找顧神醫。”

子嗣問題終究是一塊心病。這近半年多來,太醫院一直給酈嫵調理,隻是酈嫵吃藥艱難,蕭衍見她強行喝藥喝了數日,眼淚都憋出來了,他受不得她吃一點苦,便不讓她喝。後來隻用藥膳調理,因而到現在酈嫵的肚子還毫無動靜。

於子嗣上,蕭衍早就做了最壞打算,倒也不急。隻是聽酈嫵這樣說,他便點了點頭:“好。”

依舊是輕車簡行出發,酈嫵隻帶了琉璃,蕭衍帶了德福德保。

不過,此行不是太順利。

剛出京都不久,在一處小路就被一批黑衣死士埋伏行刺。還好蕭衍早有準備,東宮暗衛也一直隨行,將那批死士一一擊殺。

太子暗衛都是高手,太子自己也有絕頂武功,這批死士除了送命之外,連太子和太子妃的一根毫毛都沒碰到。

這還是酈嫵第一次見到行刺場面。不過,之前在嶽州已經曆了兩回廝殺局勢,此刻面對著血淋淋的場面,酈嫵也逐漸淡定了。

重新啟程後,蕭衍將酈嫵抱在懷裡,酈嫵倒是一點也不害怕,隻問道:“殿下,這些人都是誰派來的?全都是死士?那問不到幕後主謀吧?”

“問不問無所謂。”蕭衍將她擁在懷裡,淡淡道:“不是大皇子便是二皇子。”

嘉文帝的十年之期,隻要有點腦子的,過後都能琢磨出其中的意味。

大皇子和二皇子一直是暗中覬覦皇位之人,肯定知道與其將希望寄托在太子妃不能生育這件事上,不如殺掉太子更能解決問題。

隻是太子根基穩固,嘉文帝也偏愛這個唯一的嫡子,朝野上下一心。而大皇子沒什麼腦子,二皇子沒什麼勢力,朝堂中支持他們的人極少。

隻靠那二人自己家族的那點擁躉,折騰不出來什麼。若不是顧念嘉文帝溫厚慈和,不喜子女兄弟相殘,蕭衍隻要稍稍動動手指便能除掉他們了。

如今也不過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由他們小打小鬨。

酈嫵見太子似乎對一切了若指掌,也應付得遊刃有餘,她便也不瞎操心了。她坐在蕭衍腿上,靠在他身前,感覺不到馬車行走顛簸,反而一搖一晃地,甚是困倦,不多會兒就睡了過去。

蕭衍低頭在她額頭親了親,微微笑了一笑。

有些事情,若幫不了什麼忙,還要去瞎操心,隻會徒增自己與身旁之人的壓力與煩惱。他喜歡她這樣不瞎操心的性格。這讓他在待在她身邊的時候,更加舒適自在,並且會更加努力,給她一直營造這樣自在的環境。

不過,有時候人算終究不如天算。

在到了雲州境內,在某個小鎮歇腳時,夜間躺在客棧,蕭衍也不敢懈怠,時刻保持警醒。

隻是,他防得了刺客突襲,卻防不了天災地禍。

天還未大亮的時候,蕭衍被轟隆隆的聲音驚醒。還不待他反應,便是一陣天搖地動。

震耳欲聾的聲音伴隨著劇烈的震動搖晃,將酈嫵也給驚醒了,她迷迷糊糊地坐起身,“發生什麼事了?怎麼這麼晃?”

“好像是地動。”雖然不曾經曆過地動,但憑借著閱覽群書的經驗,蕭衍幾乎是瞬間就判斷出情況。

他快速掀起帳帷,隻來得及給酈嫵披了一件外裳並披風,自己什麼都顧不得穿,隻著入睡的中衣,匆忙套了靴子,便抱起酈嫵飛身往外去。

“轟——”

“轟隆————”

地動山搖,根本不給人反應時間,霎時間便屋宇倒塌,外面有人驚叫連連。

“是地龍翻身!”

“地龍翻身了——!”

即使蕭衍反應再快,但他們在二樓。他就算會武功,也勝不了天災。剛要帶著酈嫵飛出窗口,便忽地一陣天崩地裂,無數橫梁、立柱、板塊砸了下來。蕭衍隻來得及將酈嫵護在身下,自己卻被掉下來的橫梁狠狠地砸在了背上。

喉間湧上一股腥甜。蕭衍悶哼了一聲,咽下血沫,咬牙直起身,繼續帶酈嫵往前飛奔,直到在樓下尋到一處寬敞的平地,才將酈嫵放了下來。

幸好春夜寒冷,夜間睡覺時蕭衍讓酈嫵穿了襪子,此刻匆忙間逃出來,她不至於赤著腳被凍壞。

蕭衍讓酈嫵踩在自己的鞋面上,然後垂眼迅速打量了她一番,發現她沒有受傷後,這才鬆了口氣。

周圍驚醒過來的人們,正在街道上奔走哭嚎,剛剛蕭衍的悶哼聲夾在嘈雜的聲音裡,十分低沉。

但酈嫵離得近自然聽到了,這會兒脫離危險,連忙仰頭焦急問道:“殿下你受傷了?”

“無事。”蕭衍搖了搖頭。

他內功深厚,被橫梁砸背也能扛得住,並無大礙。

隻是……蕭衍抬首借著夜色望向遠處徹底垮塌下來的客棧,心頭一陣後怕。

“孤不該帶你出來。若是今日你出了什麼事,孤絕對原諒不了自己。”蕭衍將酈嫵緊緊擁住,語氣充滿自責。“以後你還是好好地呆在宮裡,孤不帶你到處亂跑了。”

酈嫵反手抱住他,安慰道:“殿下,是我自願陪殿下出來的。再說,世事無常,誰能預料。咱們不能因噎廢食啊。而且,小時候祖母給我算命,大師說我自有神明護佑,凡事皆能逢凶化吉……如今我想著,或許殿下便是那個護佑我的神明。所以,殿下不要擔心與自責。今後依然是殿下在哪裡我就在哪裡,我們永遠在一起。不管遇到什麼,我都會堅定地站在殿下身邊……”

蕭衍抱住她,垂眸靜靜看了她好一會兒,眼底一片柔色:“好,我們永遠在一起。”

酈嫵回抱他:“殿下,我們去找找德福德保和琉璃他們。”

“嗯。”

德福德保和琉璃他們幾個都睡在客棧底層,他們也都是不曾經曆過地動的人,發現情況不對時,隨便披了一件衣裳衝出來看看什麼狀況,結果一瞬間就天塌地陷了,都來不及去通知樓上的人。

德福和德保琉璃他們幾個在垮塌的客棧裡,邊哭邊翻找了許久,喊了許久也無人應。

最後還是德保說了一句:“殿下會武功,或許已經帶著太子妃脫困了”,頓時點醒了幾人。

於是幾人抱著希望,在混亂奔走的人群中四處尋找,終於在遠處空曠地上找到了蕭衍和酈嫵。

春寒料峭,臨近天亮時分,還非常冷。看到太子和太子妃安然無恙,德福打著冷戰,眼淚鼻涕都下來了,嗚咽道:“嗚嗚嗚,殿下,您和太子妃沒事就好。”

德保和琉璃也直抹眼淚。

東宮的暗衛此刻迅速聚集了過來。一群人沒少一個,隻有幾個人受了點輕傷。

但天災地禍,百姓必有損傷,蕭衍迅速讓人飛鴿傳書給京都傳信息,自己則跟離此地最近的陵縣知縣亮明身份,將酈嫵安頓下來後,蕭衍便迅速調遣人馬前去受災地方救援。

雲州地界發生地動,隔壁的嶽州自然派人來增援。新上任的嶽州知府幾乎是得知消息後,便立即往這邊增派救援人手。

由於受災區域樓層普遍不高,屋宇大多數也是木層結構,太子殿下又親自帶人處理得極為迅速,此番雲州地界的地動,傷亡不大。

災禍之後,容易伴隨瘟疫。救了被困百姓後,蕭衍又迅速讓陵縣知縣派人先到處拋灑藥粉,安排大夫以施粥形式發放藥湯。

太子殿下每日忙得腳不沾地,夜間很晚才回來。酈嫵跟德福他們也自是不好閒著,領著知縣夫人到陵縣中心跟大夫們一起發放藥湯。

酈嫵的容貌太容易引人注目,於是出門都戴著面紗,隻是沒想到還是被人給認出來了。

“太……呃,酈姑娘——!”人群中忽然有人喊酈嫵。

酈嫵轉頭,這才注意到另一個隊伍的前端,顧無涯和顧依依正在搭建的草棚下給眾人發藥湯。喊她的便是顧依依。

酈嫵將手中的事情暫時交給了琉璃,自己走到顧依依那邊,對她和顧無涯打了個招呼:“顧姑娘,顧神醫。”

原本還想著結束雲州的事情後,就去嶽州找顧無涯和顧依依,沒想到竟然在陵縣遇到他們了。

顧無涯抬起頭盯著酈嫵看了兩眼,神色平靜,似乎並不意外她在這裡出現,隻點了點頭,又接著忙自己的。

顧依依倒是笑著跟酈嫵寒暄了兩句。

打過招呼,酈嫵又回到自己那邊的草棚繼續發藥湯。忙到日落時分,眾人紛紛散去回家,酈嫵才又走到顧無涯那頭,誠懇地道:“顧神醫,能不能請您過府一敘?”

顧無涯知道酈嫵是為了什麼事情,沒有推辭,點點頭,跟她回了陵縣知縣府中。

給酈嫵把了脈,顧無涯又問了過往情況以及用過的藥。琉璃對酈嫵的情況自然知曉,德福也略通藥理,兩人便一一跟顧無涯講明。

顧無涯聽完頷首:“那我給太子妃開些藥方,用來泡浴以及浸足。另外再製些膏貼,每日貼於腹部,再輔以藥膳料理……”

酈嫵聽說不用天天吃苦藥,又見顧無涯神色平靜,想來是胸有成竹,自然很開心。

等到晚間蕭衍回來後,酈嫵便跟蕭衍說了。蕭衍見她開心,也極為愉悅,抱住她,在她唇上親了親,“這下不用每天都憂心了吧?”

酈嫵笑著點頭:“不憂心了,我覺得做這麼多,已經夠了。其他的,一切隨緣吧。”

*

因為救援快速,藥粉撒得及時,藥湯也施發得到位,雲州此次地動,損傷是有史以來最小的。

且災後的重建事務也在有條不紊地順利進行,蕭衍這些日子一直緊繃的心情總算稍微鬆緩了一些。

這一日,蕭衍忙完事情早早回來,去接在街頭施發藥湯的酈嫵。

遠遠地,蕭衍忽然停了腳步。他站在街頭,看著衣裳素淨,頭上一隻簪釵都無,戴著面紗的酈嫵,正耐心地在跟一位老太太和一個小姑娘微笑說些什麼,老太太滿臉感激,小姑娘仰頭望著酈嫵,臉上也儘是欽佩與喜悅。

蕭衍忽然想,過去人們對酈嫵的評價終究是太片面了,甚至連他自己的想法都過於狹隘了。

這個姑娘,她一點也不嬌氣。她明明最適合做他的太子妃,將來也會是最好的皇後。

他的央央,明明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

*

夜幕漆黑,陵縣知縣的府邸中。

內室裡燈火朦朧。屏風後面,酈嫵如這些日子一直以來那般,照例浸泡在藥湯裡。隻是今日,太子殿下難得有空,又要親自服侍她沐浴了。

因著這些日子的忙碌,以及為受災百姓們憂心,兩人一個月都不曾親近。此刻蕭衍撩起藥湯,手才搭上酈嫵的肩頭,肌.膚相觸,兩人都是輕輕一顫。

蕭衍忍住意動,耐心地等酈嫵浸完藥浴,又給她擦了水珠,將她抱上拔步床後,便再也忍不住了。

這一場,似乎比過去所有的每一次都圓滿。兩個人的身和心都從來未有過地貼近,又曠了許久,比什麼小彆勝新婚更叫人沉浸著迷。

過後床褥到處都是水漬,狼藉一片,都沒地方睡了。蕭衍隻得將酈嫵抱了起來,站在屏風後面,喚了琉璃和德福進來,半夜給他們換褥單。

瞥見酈嫵羞得通紅的面頰,蕭衍低頭在她唇上親了親。然後抱著她,悶聲笑了起來,笑得胸膛都在不斷震動。

*

陵縣的災後重建之事已經進入了尾聲。

這一日,蕭衍在陵縣知縣的陪同下,巡視了最後一排屋宇的地基落成。

一群孩童圍在蕭衍的身邊。

太子殿下因為連日忙碌,廢寢忘食,如今又四處奔走,一身錦衣雖然沾了些塵土,面上也浸了薄汗,卻絲毫無損那俊美容顏,猶如九天神君,清貴絕倫。

知道他是太子,小孩子們清澈的眼睛裡充滿了敬畏與好奇。一邊有些忌憚,一邊又忍不住想接近。

一個小姑娘無知無畏,心裡有什麼就說什麼。她仰頭看著蕭衍,奶聲奶氣地問:“太子殿下,我娘說你娶了天下最美的女人。那……太子妃是不是很漂亮呀?”

蕭衍先是用餘光瞥了一眼旁邊豎起耳朵抬起目光的年輕衙役與工匠,然後笑了笑,微微彎腰,對小姑娘道:“嗯,尚可。”

不遠處,朝這邊走來的酈嫵腳下一頓。

發現周圍的人神情有些異樣,蕭衍也迅速察覺到身後的動靜,連忙扭過頭去。

天光下,美若神仙妃子的姑娘對他盈盈一笑,在眾人的目瞪口呆裡,朝蕭衍跑來:“殿下。”

蕭衍連忙直起身迎上她。兩人於一片廢墟上剛剛打好的地基前,旁若無人地緊緊相擁。

過了一會兒,酈嫵揪著蕭衍的袖擺,輕聲嘟囔:“原來我在殿下眼裡,隻是尚可啊?”

蕭衍笑著握住她的手,嗓音低沉而溫柔:“央央在我的眼裡自然是最美的。”

隻是,她所有的好,他又何須與外人道?

“這還差不多。”酈嫵高興地翹了翹唇角,“那我告訴殿下一個好消息。”

今日酈嫵在知縣府中突然昏倒,將琉璃和德福他們都嚇了一跳,迅速請來了大夫。還好酈嫵及時蘇醒了,也得知了一個好消息。她不讓德福他們來報信,這麼重要又開心的事,自然想親自來告知。

蕭衍笑問:“什麼好消息?”

酈嫵踮起腳尖,湊到他耳邊,輕聲說了幾句什麼。

蕭衍沉黑的眼眸倏地微微睜大,臉上帶著難以壓抑的狂喜。向來鎮定冷靜的人,此刻激動得甚至都說不出話來,隻伸出雙臂,克製而又小心地將面前的姑娘擁入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