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三年以來, 每年生辰都收到的玉雕海棠,中秋宮宴那會兒倆人吵起來的時候, 酈嫵也不會那麼快就相信太子很早就喜歡自己這件事。
但她至今依然好奇,太子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自己的。
畢竟三年前,她跟太子幾乎可以算是完全不熟,可能連一句你來我往的寒暄話都不曾講過。甚至偶然間的照面,都會被他嚴肅正經的表情和威嚴凜然的氣勢給嚇到。
就像琉璃她們猜測送玉雕海棠的人,極有可能是暗暗傾慕酈嫵。酈嫵自己也不免會有這樣的遐想。
但她猜遍了許多人,怎麼都沒能猜到太子身上。
那時候他對她冷淡嫌棄的模樣,哪裡能看得出來喜歡她了?
此刻, 酈嫵坐在蕭衍的腿上,看著他那張俊美無儔的臉,還是有些不真實感。
太子殿下不笑的時候, 神情頗為冷峻,如果不是酈嫵如今嫁給了他,又與他耳鬢廝.磨許多回, 見識過他多種模樣,若單單以陌生人角度來看,還是不敢與其親近的。
隻能說,或許是她見識太淺薄, 亦或者是人性太複雜,單從表面看不出什麼來。
就像是從前,她哪裡能料到,表面看起來高冷雅正,清心寡欲的太子,在床笫之間,是那樣的一種凶暴狂野, 貪婪不足的模樣?
見蕭衍不說話,酈嫵伸長手臂圈住他的胳膊,嬌聲嬌氣地笑問:“殿下你告訴我啊,是從哪一回開始動心的啊?”
蕭衍沒有吊著她,抬手摸了摸她的臉頰,緩緩說道:“是三年多前,孤及冠生辰的那一回。”
酈嫵微微一愣,眨了眨眼,努力回想當時的情景。
那時候的她,一心赴在容謹身上,對旁人是不在意的。就算是尊貴如太子,她大概也不記得他生辰是哪一天。
但太子的千秋節,宮裡必然是每年都舉辦宴會。尤其是及冠這一個對於男子來說極為重要的事,對於皇太子來說,更是舉國大事。
酈嫵原本不愛參加宮裡的宴會,因為總要叩頭跪拜,禮儀繁瑣,太累人了。但那時候因為容謹要參加宮宴,她為了能多看他一會兒,才去了。
可她完全不記得她那時候跟太子有過什麼交集啊?
倒是那時候聽說太子有意選謝雲蘭為太子妃。不過這些也不是酈嫵特彆去關注的,而是那一陣子這個消息著實傳得沸沸揚揚,她想不注意都難。
酈嫵困惑地望向太子。
蕭衍也在靜靜地看著酈嫵。
三年多前,及冠禮那日。蕭衍原本是打算行過及冠禮後,就開始將太子妃的身份確定下來的。至於人選,不出意外的話,應該就是頗受太傅讚賞的謝雲蘭了。
二十及冠,對於一個男子來說,是一生大事,意味著徹底長大成人。娶妻生子,也是男子終身大事,許多男子都會充滿了期待。
但蕭衍神色平淡,內心也毫無波瀾。這些對他來說隻是人生按部就班的過程,不帶任何期盼。
晚間宮宴過後,還有梨園戲曲觀賞,不過大多數是一些上了年紀的老臣和家眷在看。一群年輕人則在禦花園內來回走動,歡聲暢談。
彼時蕭衍安安靜靜地坐在涼亭內,喝著小太監送來的解酒茶,聽遠處一群年輕公子哥兒酒後肆無忌憚的妄言。
他內功深厚,耳力靈敏,將他們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其中不乏有紈絝子弟,借著幽幽夜色和濃濃酒氣,聊起女人來。
“就在這個月初,酈家大小姐及笄了。酈府的門檻都被媒人給踏破了幾塊。”
“早就聽說了酈家大小姐的美名,隻是,踏破門檻,你說得也太誇張了……”
“誇張?絕對沒有誇張。”前面的人說道。“李將軍的小兒子、杜丞相的長孫,為了酈大小姐,那是茶不思飯不想,差點害了相思病。還有,承親王世子你知道吧?酈大小姐還未及笄,世子就央媒人前去提了兩次親……更彆說京都各大人家裡那些明裡暗裡傾慕酈大小姐的公子哥兒,你幾雙手都數不過來……”
“說起來,酈大小姐今日也來赴宴了,思言你沒看到她嗎?”
“沒有,我今日完全關注謝家大小姐去了,畢竟聽說……”那人說到這裡,謹慎地停頓了,然後繼續轉回前面的話題,“那酈家大小姐到底是什麼樣的美人,才能引起這麼大的騷動啊……這得是狐狸精轉世吧?”
“據說是傾國傾城,紅顏禍水那般的女子……”前面那人感歎,“嘖,怕真是妲己那樣的妖姬轉世。”
聊起美人,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們終究是把不住話柄,越聊越歡。
蕭衍遠遠地坐在涼亭裡,百無聊賴地聽著。直到聽到什麼“紅顏禍水”、“妲己”、“妖姬轉世”等字眼時,莫名想起太傅一直叮囑的話,不由地覺得好笑。
由於宮宴上,百官子女等都是坐於父母身後,或是在隔壁偏殿筵席上坐著。蕭衍身為太子,高高坐於上方,且也不會東張西望,自然沒有注意到酈嫵。
但他對什麼絕色美人也不感興趣。
喝完一杯茶,蕭衍便意興闌珊地起身,想去尋容謹說會兒話。
轉過幾道廊簷,問過幾名宮人,他終於在另外一片後花園那裡遠遠地看到了容謹。彼時容謹靜靜地立於廊下,目光看著花園裡的一處,神情罕有地專注。
蕭衍心下詫異,當下放輕腳步,緩緩走了過去。他輕功絕頂,可以行走無聲。容謹又專注地看著彆的地方,根本就沒注意到蕭衍的接近。
於是,蕭衍站在容謹身後,順著他的視線,看到了站在一棵海棠樹下的華服少女。
弦月清冷,宮燈氤氳。立於海棠樹下的少女正要去攀折一枝海棠花。因為踮起腳尖,伸長手臂,因而顯得腰細不盈一握,豐盈弧線勾人。
雖然少女身段惑人,但是蕭衍當時心裡並無狎昵心思。
從他十三歲起,容皇後便也像黎貴妃給大皇子安排曉事宮女一樣,先後給東宮裡塞了不少美人,全都被蕭衍拒絕了。
隨著他年紀越長,容皇後也就越憂心。就算再冷性冷情,那也不至於對女人毫無欲望吧?甚至還暗暗派人盯著,怕太子是不是走了歪路,有什麼龍陽之好,隻是也不曾見他對男子有什麼興趣。
後來無意中有一回,通天觀的道長天塵子看到蕭衍,說他滿身神性,無心紅塵男女俗事,實屬正常。甚至還想收蕭衍為弟子,容皇後自是不肯。哪怕隻是掛名的俗家弟子都不想要。
本來太子就過於清心寡欲了,若是再修道,萬一直接看開,出家了,那還得了。
蕭衍想在及冠後選太子妃,既是全了太傅的推薦,也是為了打消容皇後的擔憂。但他自己對女人確實一直沒什麼想法。
此刻也不過是看到容謹對那少女過於關注,不由地多瞧了幾眼。
而瞧過幾眼後,蕭衍想著或許還是不要打擾容謹,正準備轉身時,那少女身後站著的侍女忽然開口:“小姐,這裡是禦花園,花草樹木皆為皇家所有,咱們還是不要摘了吧?”
當時酈嫵的手勾在花枝上,其實也隻是想將花枝拉低一些,細瞧一番,並無折斷的意思。聞言也擔心自己的舉動被宮人瞧見不好,於是鬆開花枝,扭頭過來。
正欲轉身離去的蕭衍,不經意間瞧清少女轉過頭來的模樣,頓時心頭一陣巨震,連瞳仁都微縮了一下。
說不上來心底那一刻是什麼感受,隻是腳下的步子再也挪不動半分。
少女自然是極美,甚至是極媚的。
那一刻蕭衍的腦海裡閃過的也是太傅曾經的話,以及今夜園子裡那些紈絝子弟們談論的話。什麼“禍水”、“妖姬”、“迷人心智”等等……
他此刻可不是也被迷住了?
尤其是當少女朝這邊望過來,忽地展開笑靨時,他更是察覺到心臟在自己的胸腔中激烈地狂跳,連從來都少有欲念的身體,都隱隱地躁動。
甚至忍不住浮想聯翩:這張臉,笑起來這樣動人,哭起來是不是也非常漂亮?
可很快蕭衍就意識到,少女的笑容,不是衝著自己來的。
當時少女和她的侍女發現了有人在,侍女慌忙將手中抱著的披風給少女披上。然後,蕭衍就見到少女小跑著迎上來,朝他……朝他身側的容謹跑過去,笑吟吟地喊了一聲:“子瑜哥哥。”
這是第一次,有人忽略了堂堂尊貴的皇太子,而先迎向了彆人。
也是頭一回,蕭衍對一個女子動了情,以及……起了不該有的掠奪之心。
“殿下、殿下……”酈嫵拍了拍蕭衍的肩膀。“你回答我呀。”
蕭衍猛然從記憶中回神,問道:“怎麼了?”
酈嫵又重複了一遍之前蕭衍出神時沒有聽進去的話:“當時你不是要選謝雲蘭為太子妃嗎?怎麼忽地改變了主意呢?你是怎麼跟她說的啊?”
蕭衍沉默了一息,伸手將酈嫵緩緩摟入懷中,一時有些難以開口。
無人知曉,二十及冠禮過完的那個晚上,太子蕭衍生平做了第一個綺夢。
夢中海棠花開,春情四溢。他與一名少女翻雨覆雲,沉淪不已。乃至於他醒來之後,對著滿床淩亂,既懷念不休,又慚愧內疚。
生平接受的教導和平日裡的克己複禮,讓他覺得自己的行為想法著實有些卑劣不堪。
他深刻自省了一番,但對於原本打算及冠後開始選太子妃一事,也暫時擱淺。
接著在不久後的中秋宮宴上,因為他不由自主地刻意去留意,目光情不自禁地去追逐酈嫵的身影,便讓謝雲蘭發現了端倪。
很好笑,也很諷刺地是,第一個發現蕭衍對酈嫵不同尋常感情的,不是彆人,正是謝雲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