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西大街, 雲來茶樓。
顧無涯和顧依依坐在茶樓二樓靠著欄杆的雅座,邊喝著茶水,邊聽底下大堂裡眾人鬨哄哄地講起今日皇帝昭告天下, 若太子未來十年無子嗣,將褫奪其皇太子之位之事。
這個消息一傳開,頓時引起軒然大波。到現在大半日過去,人們還聊得熱火朝天。
“十年啊,太子身為儲君,想要孩子還不簡單,多找幾個女人就是了。皇帝這是對太子明晃晃的偏愛啊。”
“可不是。畢竟是唯一的嫡子,從出生起就冊立為太子, 那自然是偏愛的。”
“可是聽說太子拒絕了幾次大臣們的進諫, 說是不想納側妃什麼的……”
“為什麼?這太子妃又不能生了,他不立側妃, 哪來的子嗣?難道他不想要儲君之位了?”
“這太子妃可是酈家大小姐, 當初大家都說她紅顏禍水,將她比作妲己,褒姒之類, 沒想到太子還真為他做到了‘不愛江山愛美人’的事來。”
“不愛江山愛美人, 這不可能吧?古往今來這種情況確實也不是沒有,但能有幾個真能做到?”
“大概是太子對太子妃感情深唄?”中間夾雜了一名女子的聲音。“太子妃不想太子納側妃, 太子便不納了。”
“可太子之前不是傾慕謝家大小姐?聽說前陣子還給謝大小姐送了生辰禮。”
“一個光明正大的禮物罷了,又不是私下私相授受。聽說太子本人從不到場, 都是派一個太監送過去的。真要那麼喜歡謝大小姐, 不至於自己本人都不去……”
“是啊。謝大小姐都嫁人了,這生辰禮還年年不斷地接著送,也不見小侯爺說什麼, 這禮物送得著實有點微妙。總覺得像是不得不做一樣……”
“天潢貴胄的事情,複雜得很,我等猜不透啊猜不透。”
“我倒是比較關心,這十年太子和太子妃到底能不能有孩子。或者是太子再找彆的女人生孩子……”
“我也是……”
底下聊得一片熱鬨。二樓雅座這裡,顧依依小聲問顧無涯:“大哥,我們要不要給太子妃看看啊?”
顧無涯慢悠悠地放下茶盞:“急什麼?總不能我們自己送上門去?先打道回府吧,咱們在京都呆得夠久了。”
“是。”
*
臨近傍晚的時候,下了一場秋雨。
細雨綿綿,送來陣陣涼意。微風透過窗縫飄進來,帶了一點若有似無的桂花香。
東宮大殿內早已掌了燈,殿內燈火通明。用過晚膳,又各自沐浴後,酈嫵和蕭衍坐在寢殿窗牖旁對弈。
兩人下得慢慢吞吞,隨心所欲,不計輸贏。偶爾酈嫵還探身過去,張嘴含住蕭衍喂過來的甜湯。
甜湯是呂嬤嬤讓人熬的,也不能完全算是湯,是加了新鮮桂花的紅糖雞蛋醪糟,還放了桂圓與紅棗。驅寒暖宮,補血養顏。
琉璃端過來的時候,酈嫵正和蕭衍下棋。她原本想起身喝,但蕭衍直接讓琉璃端過來,倆人一邊下棋,他一邊喂她吃。就像從前那樣,熱衷於伺候她,投喂她。
好不容易喝完湯,漱了口擦了嘴,琉璃收走了碗勺。終於能認認真真地下棋了,酈嫵又想起一件事:“殿下,沈將軍和林姐姐的婚期定在什麼時候啊?”
蕭衍垂眸掃了一眼棋局,說道:“重陽節後,九月二十。”
酈嫵微微詫異:“這麼快?”
蕭衍落下白子,抬起頭:“沈慕風在京都待不了多久,隻能早點將親事給辦了。不過你放心,孤讓李遙帶了人幫著一起操持,不會委屈了林小姐。”
“嗯。”酈嫵手裡撚著一粒黑子,問:“那他們成親那天,我可以去看看麼?”
“自然可以,到時候孤陪你一起去。”
“好呀。”
兩人認認真真下了幾局,蕭衍看著酈嫵熟悉的棋風,眼眸微動,但並未說什麼。直到酈嫵捂唇打了個嗬欠,他便起身走過來將她抱起,“不下了,早點睡吧。”
帳帷未落,燈火也暫時未滅。蕭衍靠在床頭坐著,酈嫵挨著他平躺。
“肚子還疼嗎?”蕭衍問。
酈嫵嬌氣地蹙眉,輕哼一聲:“還有點疼呢。”
蕭衍伸長手臂,大手探入被褥中,將手掌放在她的小腹上,給她暖肚子。源源不斷的熱意透過掌心傳入,酈嫵舒適地眯起眼睛。
“怎麼長了這麼多肉。”蕭衍忽地五指微收,捏了捏掌心下柔軟的肚腩。
酈嫵腰腹原本帶著少女的纖細,躺下去時,小腹幾乎是凹陷下去的,如今卻是平坦的,甚至捏起來還有點肉感。
聽到蕭衍的話,酈嫵猛地睜開眼睛,瞪了他一眼:“你……”
可惡啊,這是說她胖了。
沒有哪個姑娘不介意自己的身材。酈嫵爬起身,朝蕭衍撲過去,要咬他。
蕭衍笑著抬手捂住她的唇,讓她無處發力,沒法去咬。酈嫵掙紮鬨騰一番,都沒能咬到他,倒是把自己弄得長發繚亂,連衣襟都鬆散了一些。
蕭衍不經意地垂眸,一下子就瞟見了她另外一個胖了更多的地方。
擁雪成峰,溝壑深深。沒想到他們鬨了這麼久矛盾,分離了這麼長時間,她倒是沒心沒肺地長了這麼多肉。
不過這些也不能完全怪酈嫵。這全都是前陣子天天在坤寧宮,被容皇後每天讓人不重樣的給酈嫵做點心和補湯給養出來的。
蕭衍微微撇開眼,將酈嫵扣住,繼續塞回被窩裡,還給她掖好被子,“躺好,不要亂動。”
酈嫵來癸水,本來也沒有太多精力。乖乖窩在被褥內,氣咻咻閉上眼,嘴裡卻道:“你要是嫌棄我胖,就去趕緊納個苗條漂亮的側妃或者良娣回來好了。”
蕭衍啼笑皆非,摸了摸她的腦袋,笑道:“不胖。你怎樣都好,我全都喜歡。”
從前嚴肅正經的太子,忽然這樣深情肉麻,酈嫵其實還是有點不太習慣的。哪怕已經過了一天一夜,她還是沒能從昨夜一連串的震撼中完全緩過來。
怎麼就突然喜歡她了嘛?還是從年前?這也太讓人難以相信了。
她直到現在還有一種自己身在一個荒謬夢境中的感覺。
“殿下,如果十年我還生不出孩子怎麼辦?”酈嫵忽然問。
“不至於。”蕭衍在她旁邊躺了下來,面向她,“就算十年都沒有孩子,也沒關係。”
“可是我也不想殿下因為我而失去儲君之位。”
“十年之後,什麼情況都是未知。就算沒有孩子,孤也依然有把握坐穩東宮之位,最終成為天下之主。至於繼承人,最多也不過是從其他皇子那裡過繼一個子嗣過來,好好培養就行……”他自然也想坐穩這皇太子之位,給她最好的庇護。
“船到橋頭自然直,不要胡思亂想了。”蕭衍又揉了揉她的腦袋。“有我在。”
是啊,隻要有他在就夠了。
酈嫵“嗯”了一聲。
蕭衍揮手滅了燈,落下帳帷。
黑暗中,幽香忽地襲近,一個柔軟馨香的身子貼了過來,窩在他懷中,輕聲道:“殿下,我其實……也有一點喜歡你。但是我不太確定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心房忽地一陣猛烈震動,胸腔急遽起伏。巨大的欣喜,好像無數振翅的蝴蝶蜂擁而出,叫人難以招架,熱血激蕩。
蕭衍忍不住一把將懷中的姑娘緊緊箍住,力道大得幾乎要將她給碾碎。
他想起那一年,那個陽光晴好的午後,他倚在博古架旁,默默地看著那個明豔嫵媚的姑娘,對著容謹傾述一腔少女情思。
那時候他曆來清醒的頭腦裡一片混亂。
明明該有更好的選擇,明明她嬌氣恣肆,任性衝動,並不適合東宮主母,以及未來的母儀天下。明明他看得出來那兩個人其實是兩情相悅,或許她這一傾訴,容謹也能衝破禮教道德,與她並肩面對一切。
可他卻忍不住卑鄙地打破了那一刻恰到好處的氛圍,惡意地提醒了一句:子瑜,莫忘了你有婚約在身。
人人豔羨他自出生就被冊立為太子,一生順遂。沒有人知道他有多麼羨慕容謹,羨慕他得到那個姑娘毫無保留的愛。
他早就對她起了掠奪的心思,但他連做夢,哪怕是最綺麗纏.綿的夢,都沒能夢到過她對自己說一聲喜歡。
現在她說了喜歡,哪怕隻是“一點喜歡”,也足夠令他熱血沸騰,心潮澎湃。
蕭衍微微鬆開了一點力度,讓酈嫵鬆口氣,然後低頭去親她。
懷中的姑娘極為乖巧。微微仰首,遷就他、順從他、迎合他。這讓他原本輕柔繾.綣的吻,也漸漸變得熱烈失控,帶了點要將人吞吃入腹的凶猛,侵略性十足。
酈嫵隻覺得自己的口腔被肆虐掃蕩了個遍,連舌尖都被吸.吮得微微發麻了。
明明是秋夜,氣溫微涼,帳帷裡卻熱氣蒸騰,熱得讓人受不了。
直到胸口微微一涼,腰帶也被抽走了,酈嫵才猛然驚醒,連忙伸手去推蕭衍:“殿下,我、我癸水……”
蕭衍被她這一推和她不連貫的話語給擋了一下,勉強找回了一絲理智。
他像是迷蒙了一瞬,半晌才漸漸回籠了所有神智。呼吸急促,胸腔急遽起伏,伸手將酈嫵繼續塞回被窩裡,掖好被子,他語氣帶了點懊惱:“怎麼偏偏是這個時候……”
難得看到一個總是四平八穩言語謹慎的人,口出埋怨之言。酈嫵吃吃地笑,甚至將手從被窩裡伸出來,撫在他的胸膛上,“還要等好幾天哦。”
“知道了。”蕭衍握住她作亂的小手。他內功深厚,夜視能力也好,將她幸災樂禍的笑臉全都收入眼底,抬手捏了捏她柔嫩的面頰,“彆得意,遲早收拾你。”
蕭衍起身去衝了個冷水澡,回來時,酈嫵已經捱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蕭衍將她伸出被窩的手又塞回去,湊過去在她額頭上親了親。
繼續做個沒心沒肺,無憂無慮的姑娘吧,一切都有他。
*
一晃眼過去了幾日。
這一日,蕭衍早早出去上朝,又因為一些政事耽擱了小半日。
酈嫵葵水過去,神清氣爽。一大早去給容皇後請了安,在坤寧宮用了早膳,回到東宮沒多久,蕭衍回來了,給她帶了一個好消息。
彼時酈嫵正斜倚在院中海棠樹下的美人榻上閉目養神,小白貓湯圓和那隻狼王子“黑霧”趴在一旁曬太陽。
蕭衍走過去,將酈嫵抱起來,在她迷迷蒙蒙睜開眼,還未完全醒神的時候,笑著說道:“央央,你做姑姑了。”
酈嫵立即睜大了眼睛:“嫂嫂生了?!”
“是的。”蕭衍道,“散朝後,嶽父大人親口告知我的,是位小公子。”
“太好啦!”酈嫵開心壞了,欲要爬起身,“我真想立即就去看看他們。”
蕭衍一把將她摟住,說道:“不要急,嶽父大人說等滿月時候叫我們一起去。”
“好吧。”酈嫵有些失落,但更多的還是歡喜和期待。“我真想看看小寶寶長得什麼樣子啊。哥哥那麼俊,嫂子也那麼美,他們生的孩子肯定很漂亮。”
蕭衍低頭在她唇上親了親,黑眸裡帶著笑意,“我們的孩子也會很漂亮。”
酈嫵嘴角微翹:“那是自然。”
接著想到什麼,又輕輕歎了口氣。
蕭衍瞥了她一眼,將她抱住,然後喚了一聲:“德福。”
德福立即小跑了過來,手裡還捧著一個匣子。酈嫵一看到那個匣子,臉色頓時微微一變。
蕭衍仿佛沒注意到她的神情,隻從德福手裡接過那個匣子,當著酈嫵的面打開,“央央,告訴孤,這裡的都是什麼?”
酈嫵心虛地掃了一眼那一匣子的東西,咬著唇,沉默了一會兒。爾後,她帶著豁出去的心思,梗著脖子道:“你肯定已經看過了,現在還來問我做什麼?是要翻舊賬嗎?那就一起翻好了。”
“不翻舊賬。但孤也想要央央寫的東西。”蕭衍將匣子遞回給德福,然後擁著酈嫵往前走,“去書房,給孤也抄一些情詩。”
不翻舊賬就好。她也不想翻他的舊賬呢。她是個向來灑脫想得開的性情,從來不為過去的事而煩心。
酈嫵跟著蕭衍去了他的南書房,在他的桌案前坐下來。
筆墨硯台都有,蕭衍還拿出不知何時準備的一遝描了海棠花的花箋,堆在桌案上,然後將酈嫵抱了起來,放在自己腿上。
酈嫵提起筆,總覺得哪裡不自在,“為什麼要坐你腿上?”
蕭衍拿起墨錠,慢條斯理地給她磨墨,“不為什麼,就這樣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