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彆看啦!”
酈嫵手腕被太子扣住, 仍是用力掙紮著將手下捂著的畫揉成了一個紙團。仿佛做了什麼錯事,要掩蓋什麼罪證似的,略顯慌亂。
畫紙上面還有一大團墨跡未乾。等蕭衍搶到手, 展開畫時, 那畫紙已經皺皺巴巴, 且好幾處都被墨汁暈染成濕漉漉、亂糟糟的一片, 模糊得不成樣子了。
蕭衍剛剛站在酈嫵身後,因為酈嫵低頭作畫擋住了中間部分,因而他隻看到一個輪廓,能大概辨認出是個人像。
這會兒人像畫上糊了大片雜亂墨跡, 人物的臉和五官全都看不清,隻有個模糊的形廓。
玉冠垂纓,面容棱角也不如女子纖細柔和,顯然是個男子畫像。
至於是畫的誰,蕭衍也不敢確定。
這種玉冠垂纓的打扮,時下太多男子有, 他有……容謹也有。
而以酈嫵這般緊張的姿態,蕭衍幾乎有八、九分確認,她畫的是……容謹。
酈嫵趁蕭衍分神之際, 連忙將那幅畫再度搶過來,幾下就撕成了碎片。
她白嫩的手上沾滿了烏黑的墨汁,蕭衍垂眸看了一眼,目光又掃過那被撕成一堆碎紙的畫,薄唇微微抿起。
外面雨聲不知什麼時候小了許多, 越發顯得屋內靜得可怕。
兩人誰都沒吭聲,最終蕭衍轉身朝外面大步走去。
酈嫵怔怔地跪坐在矮幾前的蒲團上,神色恍惚中帶了幾絲懊惱。剛剛她的反應有些過激了, 定然是惹得太子生氣了。
可是……
酈嫵失神地坐在那兒,抬頭望向窗外。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不希望太子看見自己的畫……
連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心裡在顧忌什麼、又在害怕什麼。
她這樣忐忑地出神的時候,蕭衍又折返回來了。
事實上他剛剛也並不是要離開,而是讓德福去打了一盆溫水過來,還拿了一條乾毛巾。
蕭衍走過來,將水盆和毛巾放在矮幾上,自己坐下來,拉過酈嫵的手,放入盆中,低頭給她清洗手上沾染的墨汁。
酈嫵呆呆地看著太子給自己洗手,洗得無比仔細。溫熱的水從她手上流淌而過,略帶薄繭的大手劃過她纖細的手腕、柔嫩的掌心,細白的手指……動作輕柔,清洗耐心,連指縫都不錯漏。
酈嫵抬起視線,側頭看向太子。隻見他眼睫微垂,鼻骨高挺,顯得側臉線條極為冷峻,抿著唇更是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樣,讓她有心想說幾句話緩和一下氣氛,都訥訥地張不了口。
蕭衍給酈嫵洗完手,又拿毛巾幫她擦乾。然後喚德福進來將水盆和毛巾收走,他自己則重新回到書案前,坐下繼續做自己的事,從頭到尾都沒朝酈嫵這邊望過來一眼。
酈嫵坐在那兒,從來沒有這般不安過。
話本看不進去了,字也沒興趣寫了,畫更是不想畫了。
她心不在焉地盯著桌上香爐裡冒出的清煙,發了好一會兒呆。察覺到雨勢漸停後,酈嫵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起身,走到蕭衍的桌案前,小聲地說了一句:“殿下,我先回房了。”
“嗯。”蕭衍應了一聲,頭也不抬。
酈嫵提著裙擺離開書房,腳步放得極緩極輕,生怕擾到了太子。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口處,蕭衍才抬頭望了一眼,目光停留了幾息,然後又繼續埋頭做自己的事。
雖然雨一直連綿不絕,但夜間倒是再沒有什麼雷暴。晚上酈嫵和太子歇息時,二人隔著“楚河漢界”,各自背對背而睡,連續幾夜都相安無事,甚至連話都沒講。
他們之間就好像這潮濕陰鬱的雨天一般,沉悶得很。
但好在斷斷續續地下了幾日的暴雨之後,天終於放晴了。
入了夏,陰雨連綿數日之後,日頭漸漸變得毒辣起來。濕氣蒸發完,便是乾燥的熱風,人們走在路上,空氣中都是騰騰的熱意。
路邊樹上蟬鳴不止,小販高聲吆喝。行人來往匆匆,也不嫌天熱,拖家帶口在路邊小攤閒逛,邊抬袖擦汗,邊閒話家常,個個興致很高。
畢竟連下了幾日雨,處處潮濕黏膩。如今烏雲散去,晴空萬裡,人人仿佛心頭都吐出了一口鬱氣,自然眉開眼笑起來。
這般好天氣,太子今日用早飯時,對酈嫵說,要帶她去天熙樓,酈嫵心裡也是極為開心的。
她生病痊愈,一身輕盈。如今陰雨過去,風和日麗,太子和她之間僵持幾日,也似乎開始破冰,跟著這天氣一樣明朗起來,怎能不高興。
坐在妝台前,酈嫵讓琉璃給自己梳了個好看的發髻,又選了一對漂亮的玉石耳璫,認認真真打扮了一番。
出門時,酈嫵穿的是素有“軟黃金”之稱的香雲紗製的衣裙。面料輕柔垂順,服服帖帖,將一身窈窕豐盈勾勒得清晰明了,凹凸有致。腰間係著一條綴有玉石和流蘇的禁步,行走間娉婷嫋娜,搖曳生姿。
如果說太子妃冕服或者往日裡宮宴的宮裝華服襯得酈嫵大氣明豔,那麼這些日常服飾,尤其是夏日輕薄的衣裙,則讓她顯得嬌妍嫵媚,風情萬種,甚至透出一股讓人想掐斷折下的嫩弱來。
出門時,蕭衍打量了酈嫵幾眼,然後建議她戴上帷帽。
酈嫵對自己的容貌日複一日地看著,自己其實沒有太大的感覺,但是過往因為容貌引來太多煩擾,也確實有些不便。因此聽蕭衍這樣建議,她便乖乖地點頭,讓琉璃拿來了帷帽。
坐在馬車裡時,自然不用戴帷帽。
蕭衍坐在酈嫵對面,目光靜靜地望著她。像是打量一盆稀世罕有的名貴嬌花,那眼神又比看花多了些什麼,黑眸沉沉,獨自默默地將這份姝色欣賞了個夠。
但顯然這樣還是不夠的。
不過,蕭衍依舊坐在那裡沒動。
抵達天熙樓,蕭衍下了馬車,朝酈嫵伸出手。往日裡都是讓酈嫵扶著他的手臂下車,今日他直接長臂一伸,隔著夏日衣裙薄薄的衣料,勾在酈嫵纖細的腰間,將她抱了下來。
酈嫵輕呼一聲,腳才著地,還沒來得及說什麼,蕭衍已伸手從馬車上拿過帷帽,給她戴上了。然後便牽著她的手,帶她進了天熙樓。
蕭衍和酈嫵走進天熙樓時,天熙樓三樓的某一個房間裡,一雙眼睛透過窗縫,正盯著他們。
他們去了三樓的雅間。
坐下後,蕭衍讓酈嫵點菜,他自己吃什麼都無所謂。
酈嫵知道太子向來在飲食上沒有什麼偏好,她懷疑可能連一直跟在太子身邊的德福和德保也不一定知道太子愛吃什麼菜。
因而也不客氣,先選了上次提的五味杏酪鵝,醬汁鯽魚和四喜丸子,然後又另點了幾樣招牌菜和湯。
菜上來之後,酈嫵提筷正準備伸向那五味杏酪鵝,結果筷尖才觸上鵝肉,蕭衍卻忽地一把按住她的手,眉頭緊皺:“彆吃。”
酈嫵愣了一愣,見他神色凝重地看著那盤鵝肉,忽地恍悟過來什麼。連忙從香袋裡拿出銀針,紮入鵝肉裡。
抽出銀針時,看到發黑的針尖,酈嫵臉色也是一變。
怪她最近鬆懈了,之前在天熙樓吃了兩次覺得沒事,後來倒是省了那多餘的驗毒步驟,如今看來,也並不多餘。
酈嫵又用銀針試了另外幾盤菜和湯,無一例外,全都有毒。
“殿下是如何知道的?”酈嫵收起銀針,驚訝地問。
“看出來的。”蕭衍道。
酈嫵:“?”
見她一臉疑惑的樣子,蕭衍笑了笑,“我自小跟師父習武練功,也學會識彆各種江湖藥物。就算是再無色無味的藥,混入食物中,也會影響食物的色澤狀態……”
酈嫵:“殿下真厲害。”
蕭衍莞爾一笑,將她牽起來,“快走吧,怕是已經有人盯上我們了。”
酈嫵點頭,拿起帷帽時,又忍不住瞟了一眼那滿桌的菜。
“回京都以後,孤讓禦廚照著他們的配方給你做。”蕭衍牽著酈嫵就往外走。才剛剛出門,就察覺到四面八方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整個三樓的雅間,除了酈嫵和蕭衍這對真正的客人,其餘的竟然全都是埋伏之人。
蕭衍面色一凜,迅速退回他們原先的雅間內,然後袖子一甩,門“唰”地閉合。幾乎是同一時間,他攬住酈嫵的腰,轉瞬便提氣縱身,從窗戶閃了出去。
“抱緊我。”
風聲呼呼過耳,酈嫵整個人完全懸空,這感覺,竟然比蕩秋千還要刺激。她連忙伸手抱住蕭衍,幾乎貼掛在他的身上。
蕭衍帶著酈嫵,直接在屋頂上幾個縱身起躍,不多久就回到了他們自己的府邸。
他身法太快,那些人本就遲了一步,輕功也不如他,根本就追不上,最終隻能铩羽而歸。
戴著鬼臉面具的男子,在天熙樓三樓的某個房間裡,聽到彙報,擺了擺手讓那些人退了下去。
他也沒有太失望。今日依舊隻是試探,雖然太子的武功有些出人意料,但他們暫時倒也沒有想拿太子的命。
一個活著的太子,自然比死的太子更有價值。
至於太子身邊的那個“妹妹”,則是額外的獵物目標。
“聽說太子妃國色天香,傾國傾城,是個十足的尤物。”那鬼臉面具的男子低聲道,“所以,太子身邊那位姑娘,不是什麼妹妹,而是太子妃吧?”
“是的,教主。”旁邊的左護法道。
鬼臉面具的男子冷聲道:“那就兩邊一起行動。太子要活的,太子妃,也一樣要活著弄到手。”
“是。”
*
酈嫵跟著太子一起從屋簷躍下,直接落在他們的院子中。
這一路高速飛奔,一起一躍,太過刺激。酈嫵的頭發全都散了,衣裙外面的罩衣也滑落肩頭,隻剩裡面的裹胸薄裙儘職儘責地捂住那誘.人的曲線,整個人一副淩亂的模樣,伏在蕭衍胸前,急速喘.息。
她雙腿綿軟,渾身無力的樣子。蕭衍低頭看了她一眼,然後將她打橫抱起,抱回屋裡。
將酈嫵放在窗邊的美人榻上,蕭衍自己也順勢坐在榻沿,長臂一展,將酈嫵圈在自己的胸膛與窗台之間。
自上回書房畫像一事之後,兩人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親昵地湊得這般近了。
蕭衍撩起酈嫵散亂下來的一縷長發,垂眸笑著問她:“央央,告訴孤,上次你畫的是誰?”
酈嫵到現在還沒緩過來,心跳劇烈。聞言,心口又是重重一跳,原本就紅潤的臉又更滾燙了一些,撇過眼,嘟著嘴道:“不告訴你。”
蕭衍笑道:“那你再給孤也畫一張?”
“不畫,我不會畫。”酈嫵堅決拒絕。
蕭衍也不氣,淡淡笑道:“那孤給你畫一張?”
他說完,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又道:“就穿著這一身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