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說她貪吃?
酈嫵氣惱又不耐地拂開蕭衍的手, 文縐縐地替自己辯解了一句:“聖人有雲:‘食色,性也’。享受吃喝,是人之天性。”
蕭衍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笑而不語。
這一場雨淅淅瀝瀝, 連綿不絕地下了數日, 無法出門。
雨勢太大,出行不便, 蕭衍外出次數也極少, 大多數時候是在主屋東側的書房裡。
酈嫵不善女紅,也不會彈琴, 這次出門又沒帶什麼書出來,如今困在屋內, 竟然無所事事。
蕭衍見她每日要麼是看琉璃做衣裳,要麼就是坐在窗台前, 伏在桌案上, 兩手托腮, 望著外面雨打芭蕉發呆, 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於是派德福買了一盤棋回來。
酈嫵順帶讓德福給自己捎了幾個話本子。
這下總算是有事情打發時間了。
白日裡蕭衍外出或者在書房時, 酈嫵便一個人倚在窗前的美人榻上, 聽著雨聲津津有味地看話本。晚間蕭衍回來,倆人可以下棋對弈。
這些日子陸鑒之和穆書雅不在, 蕭衍跟沈星北這個二愣子也沒什麼好討論的。他一個人在書房裡, 乾脆讓酈嫵將她的那些話本子也搬到書房中。
外面暴雨如注, 屋簷滴滴噠噠地掛著雨簾, 書房內卻是安安靜靜的。桌上古銅瑞獸香爐裡嫋嫋吐出香煙,驅散了一些雨水的潮氣。
蕭衍坐在書案前忙著自己的事情時,酈嫵就在他旁邊的小幾上看話本。
偶爾間, 酈嫵抬頭,見太子提筆在文書上勾勒或批注些什麼,時不時還提起墨錠動手研一下墨。
酈嫵眼眸一轉,放下手中話本,朝蕭衍走去。
蕭衍雖然目不斜視,專注做自己的事,但習武之人十分敏銳,酈嫵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感官範圍之內。此刻酈嫵起身向他走來,他便立即察覺到了,抬頭朝她看了看,問道:“怎麼了?”
“我給殿下研墨吧。”酈嫵笑著走到他身旁。
蕭衍瞥了她一眼,沒說話。
磨墨也是需要技巧的。不可直推,不能斜磨,還要注重研磨的速度、力道等等。
而眼前這個姑娘向來十指不沾陽春水,更是一貫嬌氣無比,蕭衍內心裡其實有些懷疑她會不會磨墨。
但酈嫵難得有這樣殷勤主動的時候,他自然不會露出疑問,以免打消她的積極性。
酈嫵見太子不吭聲,便當他默認了。
走至桌案旁,先是挽起自己的廣袖,拿起旁邊裝了清水的碗,倒了一些水至硯台中。
接著左手拖住右臂下墜的袖擺,右手則拿起旁邊的墨錠。懸臂抬腕,手指捏著墨錠,保持垂直的角度在硯台中打著圈兒,動作不快不慢,有模有樣。
蕭衍眼皮微垂,目光盯著酈嫵握墨錠的手。
那樣白皙細嫩的手,握著漆黑的墨錠,看起來漂亮極了。
手如柔荑,指若削蔥。加之她磨墨的動作如行雲流水一般,姿勢優美至極,不由地讓人瞧得出神。
等酈嫵停下動作後,那磨出的墨也是濃淡適中,墨汁細膩。
這結果確實出乎蕭衍意料之外。他微微一笑,抬眼讚賞地看著酈嫵:“倒是沒想到你竟然會磨墨。”
酈嫵放下墨錠,滿臉得意,側過頭笑著問他:“殿下覺得我磨得怎樣?”
蕭衍笑道:“確實不錯。”
這是真心話。
蕭衍拿出一張帕子,拉過酈嫵的手,給她仔細擦了擦手指。然後就勢將她柔若無骨的小手握入掌中,戲謔道:“你彆的倒是沒什麼擅長的,沒想到磨墨卻磨得不錯。”
“什麼呀……”酈嫵見他這樣說自己,有些惱了,為自己爭辯道:“我會下棋,會畫畫……還會、還會……”
說到這裡卻有些卡殼了。好像自己雖然從小到大學的東西不少,但真正擅長的確實不多。思及此,酈嫵自己也有些懊惱,甚至不耐地從蕭衍掌中抽出自己的手。
蕭衍又將她的手拉過來,繼續握在掌中,溫和笑道:“抱歉,是孤說錯了。央央會下棋、會畫畫,還會很多很多……尤其是這磨墨,磨得是真好。濃淡適宜,墨汁細膩,真的非常好……是怎麼練出來的?”
酈嫵這才高興了些,並未認為太子是刻意誇讚自己,她對自己磨墨的功夫還是極有信心的。
“我母親特彆喜歡彈琴和書法、繪畫。每日裡總要撥琴、練字、畫畫,以前母親彈琴時,我就在旁邊聽。她寫字畫畫時,我就給她磨墨,就是這樣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練出來的……母親也經常誇我磨墨磨得好呢。”
蕭衍點頭應和:“嗯,孤也曾耳聞過,明月郡主琴棋書畫,樣樣皆精。”
明月郡主當初不僅素有才女聲名,還曾被稱為“京都第一美人”。當初傾慕明月郡主之人,並不比如今的酈嫵少,最後還是安國公酈崇在一次立功之後,從先皇那裡求到賜婚聖旨,才將明月郡主娶到手。
見太子誇自己母親,酈嫵也與有榮焉,笑吟吟地點頭:“我母親可厲害了。”
蕭衍笑道:“嗯,央央也很厲害。”
他這樣一直誇,酈嫵倒是不好意思了。等到發現太子將自己抱在他腿上坐著時,她就已經是不好意思兼臉紅了。
到此刻才發現兩人的姿勢已經如此親密,親昵得仿佛彼此的氣息都交融在一起。連他強而有力的心跳和微微起伏的胸膛,都感觸得那般明顯。
這樣被圈在書案和他堅實的胸膛之間,酈嫵覺得自己整個人似乎都被太子的氣息給籠罩了、熏染了。
獨屬於太子的清新凜冽氣息,好像春風細雨,無孔不入,潤物無聲。
“殿、殿下……”一陣莫名的心慌漫過心頭。酈嫵欲要站起來,卻被蕭衍緊緊按住,根本就起不了身,隻能繼續坐在他的腿上。
窗外暴雨依然在傾盆而下,屋內古銅瑞獸香爐裡還在嫋嫋地吐出清煙。
他們二人之間卻好像單獨隔出了一片小小的天地,將外界所有的事物與聲音全都屏蔽,隻餘彼此微微急促的呼吸,和各自身上獨有的氣息,在狹小的空間裡,糾纏、交融。
“就這樣陪著孤一會兒。”蕭衍沉聲道。
“我這樣坐著,你還能繼續看你的文書嗎?”酈嫵疑惑地問。
蕭衍語氣淡而堅定:“能。”
酈嫵:“……”
見他箍著自己的手絲毫不鬆,酈嫵也沒辦法,隻能妥協:“好……好吧。”
蕭衍將她往自己左邊挪了一點點,然後左臂環住她,右手提筆,繼續在文書上勾勒批注。他的神態認認真真,心無旁騖,仿佛絲毫不受乾擾。偶爾還示意酈嫵幫他翻一翻頁。
酈嫵照做。
兩人就著這個姿勢,竟然也很快將那堆了一小疊的文書案冊給閱看和批注完了。
酈嫵懂得避諱,沒有朝上面的字多看。太子閱看文書的時候,她就偏頭望向窗外,或者假裝打量書房內的擺設。就算是幫他翻頁時,也是儘量放空自己的視線,不去多瞧一眼。
蕭衍見她這個樣子,忍不住笑了笑:“你看一看也沒事。”
酈嫵連忙搖頭:“不,我不看。”
後妃不得乾政,她這個太子妃同樣不要去看太子的正事。知道得太多並不好,況且她也沒那個興趣知道。
蕭衍隨意她怎樣,自己做完事,整理好東西,似乎也沒有打算起身。隻重新拿了一張白紙過來,鋪在桌面上,又拿起一枝細管狼毫筆,塞到酈嫵手中,說道:“你寫幾個字給孤看看。”
酈嫵拿著筆,有些茫然:“寫什麼字?”
“隨便什麼。”蕭衍道。他此時正事忙完,兩手騰空,於是展開雙臂,直接將酈嫵圈在懷裡。下頜輕輕地擱在她的肩上,聲音有些懶洋洋,“寫你自己的名字也行。”
他說話時,熱氣都噴在酈嫵的頸畔。酈嫵耳根泛紅,臉上微熱,聞言隻得提筆寫字,讓自己轉移注意力。
“唰唰”數筆,“酈嫵”二字躍然紙上。
雖然因為手有些微的輕顫,導致筆力不勻,但字跡依然纖秀昳麗,看著倒是漂亮。
蕭衍將她攬於懷中,嗓音帶笑:“央央的字寫得真好。”
酈嫵被他誇得臉紅,察覺到哪裡不對時,臉就更紅了,嗔惱道:“你,你怎麼又……”
蕭衍笑聲坦然,聲音低沉微啞,雙手擁緊她,不懷好意地反問:“孤又怎麼了?”
“你……”他居然還故意這樣問!酈嫵又羞又惱地控訴:“……你怎麼老是想著這些事?”
“這是正常的。”蕭衍在她耳旁輕笑,“不是你說的,‘食、色,性也’……人之天性罷了。”
他故意將那句話分開、著重強調。酈嫵又羞又氣,覺得好像自己什麼話都能被他抓住把柄,然後反還給她。可她又說不過他,隻能氣咻咻地掙紮著起身,“我要起來了。”
“不會鬨你的,你先彆急。”蕭衍將她箍住,又在自己腿上挪了一下位置,這才清了清嗓子,淡然地道:“再寫一下孤的名字,就在你的名字旁邊寫。”
沒有再被緊迫地抵著,酈嫵倒是鬆了口氣。知道自己掙不過他,也懶得做無用功了。
捏著狼毫筆,隻猶豫一下就依言提筆寫了。
太子名諱本是禁忌,但是酈嫵以往膽大包天的時候,甚至當著他的面都直呼過,這次寫一寫倒是沒有什麼顧忌的。
一氣嗬成,然後擱下筆,再趁太子分神時,從他懷裡用力掙脫出去,起身站在旁邊。
蕭衍倒也沒再去鬨她,隻低頭看了看兩人並排的名字,笑了一笑,似是極為愉悅。
他將那張紙拿了起來,在空中輕輕抖了抖,等到墨跡乾透,才仔仔細細地疊好,收入懷中。
酈嫵見他這樣珍而重之的動作,莫名地有些臉上發燙,扭過頭去看窗外的雨。
連連下了幾日雨,酈嫵跟太子在書房呆了幾日。
這回她學乖了,不再主動去給蕭衍磨墨,怕磨著磨著,又要發展出其他的。
酈嫵偶爾看看話本子,時不時也拿起紙筆,寫寫畫畫。蕭衍倒也沒有對她提什麼要求,隻繼續忙自己的事情。
太子這般正襟危坐,專注做自己的事情時,十分地端正肅然,也十分地俊美好看。
酈嫵偶然間抬頭,瞥見這一幕,目光頓住幾息。恍惚間,手已不由自主地提起筆,在紙上遊走了起來。
她畫畫時,全神貫注,毫不分心。
連太子什麼時候走了過來都不知道,直到他的聲音從背後突兀地響起:“在畫什麼?”
酈嫵嚇了一跳,擱下筆,低頭瞧了一眼,幾乎是下意識地就快速用手捂住自己的畫:“沒、沒畫什麼……”
蕭衍走到前面蹲身下來,略有些強硬地扣住她的手腕,要將她的手拿開,“給孤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