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太子的話, 酈嫵選擇繼續裝睡。
蕭衍鬆開剛剛撈起的那一縷長發。一腿平放,一腿曲起,靠坐在床頭, 腰腹上搭著薄被。
他垂首靜靜地盯著酈嫵看了一會兒, 忽地伸長手臂,用手捏住了她的鼻子。“彆裝了, 知道你沒睡著。”
呼吸受阻,酈嫵唇口微張,不得不睜開眼睛。她推開蕭衍的手,也坐起身, 曲著雙膝靠坐在床頭, 扭過頭看向蕭衍,為自己辯解:“我正準備入睡呢。”
蕭衍看著酈嫵,目光從她披散的長發, 雪白的小臉上滑過, 又仿佛不經意地在她身上逡巡了一圈。
雖然酈嫵盛裝的模樣更明豔精致, 但是此刻她長發繚亂, 寢衣鬆散的模樣, 襯著白膚紅唇, 身段玲瓏, 更加地嫵媚動人,還有一種說不出的風情。
蕭衍擱在膝蓋上的那隻手,手指微微撚動了一下, 緩緩開口問道:“這麼早睡得著?”
“睡不著也要睡呀。”酈嫵將手肘抵在膝蓋上, 掌心撐著臉側。低下頭,烏黑柔順的長發如水一樣滑落,遮住了她半張臉。她慢吞吞地道:“……晚上又沒有什麼事乾。”
為了出行方便, 她的話本子,棋盤什麼的,都沒帶來。
晚上可以乾的事情,多著呢。蕭衍順著酈嫵的話思忖著。隻是他們倆還沒到那樣可以隨心所欲的時候。
否則的話,他此刻也不會這樣隻能隱忍。
蕭衍沉默地看著酈嫵垂著腦袋被頭發遮住了大半張臉。
他看不清她的模樣,她也不肯看向他。
一時沉默,屋內隻有桌上的燭台發出嗶啵的輕響。忽地,蕭衍伸手撩起遮住酈嫵臉龐的長發,露出她嬌妍的容顏來。
然後在酈嫵詫異的眼神中,手指指節微微曲起,輕輕一抵,就托起了她的臉。
“你——”酈嫵怔愣地望著他,但是注意力很快又被另外一件事給轉移了過去,“……殿下你的手怎麼這麼燙?”
蕭衍沒有答聲,隻是收回了手。
酈嫵連忙打量了一下他,這才注意到太子玉白的臉上以及耳根上,都泛著淡淡的不正常的紅色。她驚詫不已,不自覺地傾過身來,抬手覆上了蕭衍的額頭,果然也是一片滾燙。
“殿下生病了?!”酈嫵心裡一驚,起身就要下床,嘴裡快速道:“我讓琉璃叫陸大人他們去隔壁叫一下顧大夫,今晚我在永春堂裡,聽好多人喊他顧神醫,他醫術應該很高的……”
“沒有生病。”蕭衍將她拽了回來,搖了搖頭,“不用叫大夫。”
酈嫵面帶疑惑:“那殿下怎麼……?”
蕭衍將她按坐在床褥上,說道:“不是生病,隻是今晚在‘不思歸’,他們點的熏香有些特殊,受了一點影響。”
他在“不思歸”被催.情香熏了那麼久,雖然回來衝了幾遍冷水澡,但進屋後,上了床榻,帳帷裡全是酈嫵的香氣,導致他現在依然有些心浮氣躁,難以入眠。
“不用叫大夫嗎?”酈嫵還是有些不放心。太子金尊玉貴,又是大家的主心骨,若是生病耽擱了,出了問題,那可就不好了。
“不用。一點點影響罷了,緩緩就沒事了。”蕭衍抬手按了按眉心,“……就是一時睡不著,你陪我說會兒話就行。”
“說話?”聊天而已,不過小事。酈嫵露出一副乖巧溫順,聽候差遣的模樣,“那殿下想聽什麼?”
蕭衍睨了她一眼,又繼續之前的話題:“你不是跟他們說我是你的哥哥嗎?那叫一聲來聽聽。”
酈嫵:“……”
“那個……”酈嫵支支吾吾,嘴唇囁嚅,“那隻是開個玩笑啦。咱們出來,反正都是用的化名和假身份,叫什麼都行。”
“嗯。”蕭衍黑眸緊緊盯著她,並不打算輕易放過她,“既然已經說了我是你哥哥,那你叫啊。”
“我……”酈嫵低垂腦袋,面頰微紅,手指不自覺地揪著衣擺。吞吞吐吐半晌,還是如實坦白:“……我、我叫不出來。”
“為什麼叫不出來?”蕭衍雙手抱臂,倚在床頭,垂著眼皮,看不出情緒。“你叫容子瑜……不是叫得挺順口?”
酈嫵抬眼看他:“那怎麼一樣?”
蕭衍目光淡淡地瞟向她:“怎麼不一樣?”
“他是子瑜哥哥呀。”酈嫵覷著太子瞥過來的眼神,漆黑幽邃,不知怎麼地,看得她心頭一緊。她微微有些瑟縮,聲音漸漸地小了下去,低聲喃喃:“……子瑜哥哥是不一樣的……”
空氣仿佛突然凝滯,屋內靜得出奇。
半晌,蕭衍才慢慢開口,聲音低沉:“孤想聽你叫。”
這些日子因為化名,為了習慣,許多時候他私下裡也不再稱“孤”,這會兒重新恢複自稱,帶著不明意味的壓迫感。
酈嫵猶豫著,還是沒吭聲。
蕭衍黑眸深深地盯著她,語氣罕有地輕佻與惡劣:“叫啊。”
酈嫵睜大眼睛看他,漂亮的眼眸裡,水光瀲灩。她抿著唇,幾番開口,欲言又止。
不過就是一個稱呼而已,且太子年長於自己,叫一聲哥哥其實無可厚非,但不知為何,就是覺得難以開口,莫名羞恥。
蕭衍沒再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酈嫵,默默地等待著。仿佛極有耐心,好像可以陪她耗到天亮,若是她不叫,就彆再想睡覺了。
酈嫵見他目光灼灼,態度堅決,最終隻能將心一橫。
“哥哥哥哥哥哥,蕭衍哥哥,太子哥哥,蕭景行哥哥,景行哥哥……”酈嫵垂著眼,一口氣喊了個遍。然後硬著頭皮,滿臉羞恥地看向蕭衍:“……可以了嘛?”
“嗯。”蕭衍盯著她紅得快要滴出血來的臉和水汪汪帶了一點委屈的眼,忽地輕聲笑了起來。爾後,他抬手摸了摸酈嫵的腦袋,嗓音低柔:“可以了。”
太子向來嚴肅,總是一臉正經,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極少笑。
此刻,酈嫵有些呆怔地看著他的笑顏,忽然發現,太子笑起來……還挺好看的。
*
月明星稀。庭院裡的石柱燈早就滅了,黑黢黢一片,隻有兩盞手提風燈擱置在一旁的石桌上,照出一小片光亮天地。
沈星北和陸鑒之在東院的水井旁,打了井水上來。
陸鑒之是斯文人,倒了些井水到銅盆中,敞開衣襟,用沾了涼水的巾帕給自己擦身。
沈星北則直接光著膀子隻穿一條單褲,結實的臂膀提起水桶,將冰涼的井水從自己的頭上淋到腳。
還是暮春時節,夜間有些寒涼。這冰涼的井水澆下來,沈星北的胳膊上瞬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俊臉和耳根上都帶著緋色,眼底還有一些紅血絲。
感覺身上的燥意還未完全去除,沈星北拿著空桶繼續去打水。
邊搖著轆轤,邊對陸鑒之道:“我今晚本來打算酒不沾一滴,茶不喝一口……後來是你和殿下開始吃喝起來,我以為沒事才喝了一點酒的。這下好了,果然中招了吧?”
說罷想起什麼,又道:“不對啊。你不是沒喝酒,隻喝了茶吃了幾塊糕點麼?難道是茶水和糕點裡也下了藥?”
陸鑒之邊用涼水擦身,邊道:“不是酒水茶水的問題。‘不思歸’敞開門做生意,我們才剛到此地,暫時又未露出什麼破綻,也沒跟他們結怨……他們不至於在酒水食物中下藥。”
“那我們是在哪裡中的招?”沈星北滿臉疑惑,“怎麼中的招?”
“是他們的熏香有問題,你這個呆子沒察覺出來麼?”陸鑒之道。
沈星北愣了愣,然後為自己辯解:“這我哪能察覺?我是個武人,對於什麼香不香的,哪裡能分辨?都不知道怎麼防……”
“也不是什麼大事,中招就中招了。”陸鑒之說。“不過是一點點催.情助興的熏香而已,影響不大。有些花樓裡喜歡用這些提起客人的興致,倒也不是針對我們刻意為之,所以殿下雖然察覺了,卻沒有提醒我們。”
“那殿下估計也中招了。”沈星北依舊嘀嘀咕咕個不停。“不過殿下有太子妃,不像咱們,隻能來這裡衝涼水。”
他說完,又提起一桶井水,“嘩啦”一聲,從自己頭頂澆了下去。
*
次日是清明節,應景地下了毛毛細雨。
太子和沈星北陸鑒之他們一大早就外出了,穆書雅也不在。
酈嫵百無聊賴,又去“永春堂”找顧依依,結果發現“永春堂”大門緊閉。她找了個路人問了問,得知顧依依和她兄長顧無涯去了嶽州城正大街的鼓樓那裡。
“今日在鼓樓那邊,顧神醫免費給大家看醫問診。”那路人見酈嫵長得極美,忍不住多說幾句,“吳大善人也在呢。”
酈嫵順口問了一句:“吳大善人?”
“是啊。”那路人極為熱情地介紹。“吳大善人是我們嶽州城最樂善好施的大善人。逢年過節,施粥濟民。冬日送大家棉衣,夏日贈大家涼飲,是咱們這兒出名的大好人呐!”
酈嫵點點頭,對琉璃和洛離道:“咱們也去看看吧。”
因為是租的臨街的院子,酈嫵他們離鼓樓也不遠。
酈嫵撐著油紙傘走到嶽州城的正大街東林街時,遠遠地就看到鼓樓下方紮著一個大大的粥棚。
領粥的有好幾列隊伍,不少人在那裡排著隊。施粥的有男有女,倒是分辨不出哪個是吳大善人。
不過酈嫵也不關心。她本來也不是來看什麼大善人,而是來找顧依依他們的。
抬眼一望,顧依依和顧無涯在粥棚的不遠處也紮了個不起眼的小棚子,正在那裡給人問診。
酈嫵抬腳朝那邊走去。
因為雨勢漸停,琉璃給她收了油紙傘。
遠處鼓樓頂層的某間屋子內,一個戴著鬼臉面具的男子站在窗牖邊,目光居高臨下地望著下方的大街。
原本漠然的眼睛,在瞥見一道突然出現的身影時,立即一頓。
那鬼臉面具的男子,目光定定地看著酈嫵撐傘走來。遮著臉隻覺得身姿曼妙,嫋娜娉婷。待到收了傘,看清模樣時,更是嫵媚絕色,傾國傾城。
“這女子可真是個妙人啊,看著比玉娘還要招人。”那男子聲音嘶啞,目光冷鷙,視線卻灼灼地黏在酈嫵身上,對身旁的人道:“……去打聽一下來曆,看看能否弄過來,為我所用。”
“是。”
*
酈嫵走到顧依依和顧無涯的棚子那裡。
顧依依正給鄉親們分發藥包,見自己兄長抬眼朝前頭望了一下,她便也看了過來,瞧見酈嫵,頓時微微一笑:“酈姑娘?”
酈嫵:“嗯,我聽說你們在這裡,順道過來看看。”
“啊,今日有些忙碌,晚上你再去永春堂找我玩呀。”顧依依歉意地說。
“沒事,你們先做自己的事。”酈嫵也幫不上什麼忙,隻好寒暄了兩句,就告辭了。
加上又是清明節,街道上寂寂寥寥,商鋪閉門大半。行人神色匆匆,面容落寞。實在不是什麼逛街的好日子,於是悻悻地打道回府了。
沒過多久,蕭衍和陸鑒之他們也回來了。
今日蕭衍他們又去了一趟“不思歸”。
據說是因為清明的原因,“不思歸”今日要閉門歇業。
用午膳的時候,沈星北道:“晚上我再去‘不思歸’探探吧。”
蕭衍搖頭:“我們這次去是秘密夜探,你輕功不行。”
陸鑒之:“那……”
“我一個人去就好。”蕭衍道。
陸鑒之對太子一個人去,不大放心,張了張口,欲言又止。但是想想,他不會武功,穆書雅雖然天生神力,但又不會輕功,幫不上什麼忙。隻得作罷。
到了夜間,蕭衍一個人出去了。
夜深時分,陸鑒之過來找酈嫵:“太子殿下還未歸來,我讓沈星北和穆書雅前去外圍接應。太子妃能否借一下您的侍衛跟著一起,他會輕功,可以進‘不思歸’裡面去。”
酈嫵如今也明白了太子他們去“不思歸”不是找樂子,而是有什麼正事要辦。這會兒聽陸鑒之這樣說,自然點頭,喚來洛離:“洛離,你跟著去吧。”
洛離應聲,縱身一躍就消失在夜色裡。
這院子隻剩下德福德保,沒人可玩。洛離不在,大晚上的酈嫵也不好出門找顧依依。百無聊賴地翻出了一本太子平日裡看的書冊出來,打算打發一下時間。
結果拿過來一看,竟然是一本兵書。她看不下去,隻好坐在窗邊看琉璃給自己做小衣。看著看著,漸漸犯困,眼皮打架起來。
酈嫵支著腦袋打瞌睡,琉璃專心做針線。誰也沒有注意一根細細的管子正悄悄地從窗戶角落伸進來,管口冒出嫋嫋青煙。
琉璃和酈嫵不曾察覺,兩人沒一會兒就各自倒了下去。
兩道黑影便在這個時候,從窗外躍了進來。
那兩個黑衣人走到酈嫵身前。
“今夜本隻是來探路,沒想到居然能直接擄到人。”其中一人說道。
“是啊,倒是意外的收獲。”另外一人端起燭台,蹲下來照著酈嫵,借著燈火,端詳她的模樣。
“教主說,這個姑娘一看便知是個天生內媚的尤物,還生得這樣好,隻要稍加調.教一下,她會比玉娘還要誘.人,會讓更多男人為她瘋狂,為我們的大業貢獻一份力量……”
“是嗎?先看看你們有沒有那個命來調.教。”忽地一道冷冰冰的聲音插.入進來。
接著隻聽“噗噗”兩聲,還不待那兩個黑衣人反應過來,二人就全都悄無聲息地倒在了地上。
黑衣人拎在手中的燭火“噗”地一聲,跌落在地,險些燒到酈嫵的衣角。
蕭衍高大的身影穿過窗牖,落在了屋內,幾乎是同一瞬間,抬腳將燭台踢開。
然後他蹲身彎腰,伸手將昏倒在地的酈嫵抱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