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衍這次明面上是以儲君身份, 代替嘉文帝微服私巡,體察民情。
實際要在嶽州多呆些時日,暗地裡查清一些事情。
嘉文帝一直將蕭衍當作未來的天子培養, 從不藏私。此番微服私巡的任務說重也不重,說輕也不輕, 時間也寬裕得很。
曆來帝王微服私巡,一樣會有嬪妃陪同,所以太子帶上自己的太子妃, 倒也無可厚非。
出門在外, 一切從簡。
酈嫵隻準備帶琉璃一名侍女。呂嬤嬤一邊張羅人給酈嫵收拾行囊,一邊對琉璃千叮嚀萬囑咐,要她務必照顧好酈嫵。琉璃不斷點頭, 連連稱是。
德保和李遙也各自帶人給太子準備出行的輜重與行李。德福照太子吩咐, 估摸了一下太子妃的身量,從東宮庫房裡找出太子十三歲時穿的衣袍, 甚至還有相配的飾品,靴履等。
太子身量高大, 身長八尺有餘, 十三歲時就有七尺餘高, 跟酈嫵如今差不多。
等酈嫵換上太子年少時的衣袍,琉璃再給她用玉冠束發, 重新走出來時,出現在眾人面前的儼然是一個嬌貴昳麗的世家小公子。
美得雌雄莫辨,簡直男女通殺。
連德福這樣的無根之人都有點看呆了。
蕭衍在殿門口聽李遙和德保跟自己一一彙報完, 走進大殿時,看到酈嫵的模樣,也沉默了一瞬。
嚴格來說, 這不是他第一次見酈嫵穿男裝,但這次尤其感覺不一樣。
一時之間也形容不上來那是一種什麼感覺,隻是他曆來做事都不後悔自己的抉擇,這一次卻有些懷疑自己讓酈嫵作男裝打扮到底是對還是錯。
不過最終蕭衍什麼也沒表態,隻淡淡道:“走吧。”
兩輛無任何徽記,除了較為寬敞以外,外表看起來普普通通的馬車,緩緩駛出皇城。德福和德保作車夫打扮,各自駕一輛馬車,一名執劍的十二三歲的小少年騎馬跟在他們後方。
太子一行人在出京都的城門口處又跟早就等在那裡的穆書雅、陸鑒之和沈星北他們彙合,並成一個不大不小的隊伍,正式啟程出發。
行了半日路,途徑一座驛站,一行人停下來休整用飯。
酈嫵搭著蕭衍的手下了馬車,穆書雅、沈星北和陸鑒之他們正好走過來,看到一身男裝的酈嫵時,三人都不約而同地愣了一下。
其實彆說他們幾個,就連洛離都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了酈嫵好幾眼。
沈星北直接就捂住了自己鼻子,偏過頭,一線血絲從他指縫裡漏了出來。
蕭衍目光冷淡地掃了沈星北一眼。
陸鑒之拿折扇敲打沈星北的腦袋:“你小子真是……適可而止一點!”
若不是他們和太子在邊關結下的深厚交情,且太子深知沈星北秉性純良,隻是人有些傻愣,否則他都不知死多少回了。
沈星北狼狽地擦去鼻血,這才偏過頭來,尷尬解釋:“……天氣漸漸炎熱,我昨晚又喝了不少酒,這是上火……上火導致。”
穆書雅直接湊到酈嫵身旁,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一手抄起,一手手指摩挲著自己的下巴,眼神熱烈,態度熱情:“太子妃這身男裝打扮可真是俊得很呐,你若是男子,我肯定也要傾慕於你……”
蕭衍面色冷肅,將酈嫵拉了過來,帶著她走在前頭。
穆書雅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與沈星北和陸鑒之他們對了對眼神。
沈星北還是覺得自己有些冤枉,小聲嘟囔道:“也不能完全怪我吧……太子妃這樣打扮,我感覺自己多看幾眼都要斷袖了……”
同樣是一身男裝,束著一頭利落馬尾的穆書雅就不會讓他有這種困擾。
人若是美到極致程度,就已經無關男女了。
尤其是酈嫵這樣一副男裝打扮,乾乾淨淨沒有任何修飾,更加顯得肌膚如雪,眉眼似畫,唇若塗丹,露出本來就令人堪折的妖冶嫩弱風情來。
彆說是沈星北了,路上但凡有注意到酈嫵的,不管是男是女,多少都會投過目光過來,反複多看幾眼。
太子的臉也有些黑沉,顯然這比他自己被人打量還要令他不悅。
用過午飯,繼續趕路。
傍晚時分,他們在一座熱鬨的小鎮落腳。
德福在一家最大的客棧裡定了幾間客房。酈嫵自然是和蕭衍一起,其餘人則男女各自分開合住。
“聽小二的說,這間鎮子晚上有集市,就在客棧附近,我們可以去瞧瞧熱鬨。”在客棧大堂吃晚飯的時候,穆書雅說道。
蕭衍看了看酈嫵,酈嫵果然已經偏過頭來,用期盼的眼神望著他。
“去看看吧。”蕭衍點頭。
其實在那一次大婚之前,蕭衍問酈嫵要什麼條件,酈嫵說想出宮四處看看時,蕭衍就想過,隻要有時間,便帶她到處逛逛。
放不放她出宮,這件事情還很遙遠。但帶她出去逛逛玩玩,卻是近在眼前,舉手之便。
於是一行人吃過晚飯便在鎮上逛了起來。
穆書雅、陸鑒之、沈星北一波。蕭衍帶著德福德保,酈嫵帶著琉璃和洛離一起,各自在集市上逛著。
酈嫵先是在各個攤位上轉悠一圈,興致盎然,但並沒有買什麼。
一是這種小鎮集市自然比不得京都的繁華,隻圖看個熱鬨;二來則是行走在外,不便帶太多東西,買了也隻是增加趕路的負重。
因此她逛了一圈,最終隻看上了一串糖葫蘆。
一旁的德福連忙付了銀錢,琉璃接過小販遞來的糖葫蘆,然後遞給酈嫵。
酈嫵拿著糖葫蘆正準備咬,忽地發現旁邊一個小女孩仰著頭,正眼巴巴地看著她手裡的糖葫蘆。
她笑了一笑,將糖葫蘆往小女孩面前一遞:“給你吧。”
小女孩眼睛頓時一亮,開心地接了過去。她旁邊還站著一個比她大幾歲的小少年,對她道:“快說謝謝。”
小女孩連忙笑吟吟地道:“謝謝姐姐。”
酈嫵好奇地問:“咦。你怎知我是姐姐?”
她今日可是男裝打扮。就算是不那麼像男子吧,可一個這麼小的小姑娘居然也能看得出來?
小女孩舔了一口糖葫蘆,然後抬起另外一隻手指了指她自己的耳朵,說:“因為你有耳洞呀。”
酈嫵一愣,接著又微微一笑,摸了摸自己的耳垂,下意識地偏頭去找那個給自己穿了耳洞的“罪魁禍首”。
結果卻見“罪魁禍首”已經又從攤販手中接過兩串糖葫蘆,又朝她遞了過來。
酈嫵接過糖葫蘆,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唇齒間漫開。她心情愉悅,想了想,將另外一串又遞還給蕭衍,問他:“殿下,你要吃嗎?很甜的。”
蕭衍沒作聲。目光卻盯著被酈嫵咬了的那一串。
酈嫵順著他的目光看了看,說道:“這個我吃過了。”
她又將手裡另外一串完整的往他面前遞,蕭衍卻搖了搖頭:“不用了。”
酈嫵:“……”
不吃算了。
她乾脆將另外那串糖葫蘆也遞給了那小女孩,小女孩拿著兩串糖葫蘆,給了一串那個帶著她的小少年,倆人一起開開心心地走了。
酈嫵吃了一串糖葫蘆,又在一家賣糖水的鋪子前喝了一碗糖水。
蕭衍是除了正食以外,向來不額外吃東西,隻耐心地看著酈嫵吃。
結果酈嫵一碗糖水下去,忽地臉色發白,彎著腰,蹲下去捂著腹部:“……我、我肚子疼。”
蕭衍臉色頓時一變,幾乎是第一時間就懷疑這糖水鋪子有問題。洛離也立刻按住了腰間的佩劍,眼神警惕地一掃周圍。
“可是食物有問題?”蕭衍迅速彎腰,手掌搭在酈嫵身上,要將她抱起來送醫。
酈嫵搖了搖頭,拉了拉他的衣角,示意他低下頭。
蕭衍彎身低頭下來,酈嫵湊到他耳邊,紅著臉囁嚅道:“不是糖水問題。好像是……可能是我的……癸水來了。”
蕭衍微微一怔。
就這麼一瞬間的功夫,酈嫵甚至感覺一陣濕熱已經漫過衣袍,眼淚都快要出來了:“怎、怎麼辦……我的袍子好像已經臟了……”
她的信期向來不準,沒法預判。哪裡知道隻是出來逛一小會兒,就這麼不巧地突然來了……
蕭衍迅速解下自己的大氅,給酈嫵披上圍住,然後將她一把打橫抱了起來。
“回客棧。”
洛離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琉璃也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隻聽太子這樣一說,二人立馬跟了上去。
回了客棧,將酈嫵送回房間,又找小二要了熱水,蕭衍就出去了。
琉璃帶著酈嫵在房間裡收拾好一切,沐浴換衣,穿上乾淨衣裙,一切收拾妥當後,琉璃出去了,酈嫵靠坐在床頭出神。
這件事情,想起來還有些尷尬,不過這甚至不是她第一次在一個男子面前弄出這樣的狼狽。
十四歲那年,她第一次來了癸水。
當時她在大哥酈殊的書房裡跟容謹下棋,酈殊恰巧被父親叫去有事。
因為是跪坐在蒲團上,當酈嫵下完棋起身時,發現自己衣裙上全是血,整個人都慌了。哭得手足無措,以為自己是不是得了什麼絕症。
容謹發現了她的窘迫,也是一陣愕然。
彼時容謹耳根微紅,忍著尷尬,耐心而溫柔地安慰滿臉恐懼的她:“彆怕,彆怕。阿嫵不是病了……這隻是說明阿嫵已經長大了。”
他替她擦掉眼淚,然後將自己的外袍脫下來給她披上圍好,又幫她叫來侍女和嬤嬤。
……
酈嫵回憶這件事的時候,蕭衍恰好推門進來了。
他已經沐浴更衣過,這會兒身上穿著一件白色錦袍。
酈嫵神思恍惚,扭過頭看著他,有些呆怔。
蕭衍的生母容皇後,出自寧國公府容氏。蕭衍的容貌承繼了容氏一族的幾分昳麗秀致。
隻是他往日裡慣常穿玄色墨色等深色衣袍,神情又總是板正冷淡,便顯得有些冷峻沉肅。此刻穿著白衣,溫潤又清俊,竟然與容謹有幾分神似。
酈嫵呆呆地看了蕭衍許久。
蕭衍一開始神色還有些溫和,薄唇彎出愉悅的弧度,轉瞬間唇角又慢慢地抿直。
眼前的姑娘,從來沒有用過這樣的眼神看過自己。
他隻在她看向另外一個男子時,見過她眼底的情意。
才短短一日,她當然不會就移情彆戀,突然對自己產生了感情。她此刻這樣直愣愣地盯著自己,還用那樣的眼神,蕭衍還有什麼是不明白的。
沉默了半晌,蕭衍最終隻是緩步走過來,帶著咬牙切齒的意味,伸手捏了捏酈嫵的臉。
“酈央央,你可真是好樣的,孤總有一天不是被你氣死,就是被你氣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