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雪冉用了整整一夜的時間來消化自己聽到的所有事情。
她不是輕信的人,尤其是祝婉照看起來太過意有所指,像是想要通過她給凝禪抑或段重明傳話。
那麼她必須分辨清楚信息的真假,免得到頭來,變成了被人利用的冤大頭。
但距離當年的事情已經七年,大家都願意相信段輕舟峰主早已入土為安,已經沒有幾個人願意專門再提,徒增傷心,所以她就算去亂雪峰調查一番,也很容易打草驚蛇。
尤其段重明這個人,看起來灑脫不羈,大大咧咧,實則心細如發,一點兒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殷雪冉思考了一夜,沒想出什麼破局的法子,充其量隻讓自己的心情變得平和了些,確認自己在路過段大師兄的淵山防線時,應當不會被看出端倪,她才動身。
這事兒還是得先讓凝禪知道。
淵山下剛剛經曆過一場鏖戰。
□□上還帶著新鮮的血漬,就這麼隨意地插在一邊,段重明臉上毫無鏖戰後的困頓疲憊,反而神采飛揚,看起來還能拔刀再戰八百場。
殷雪冉停了腳步,看了他一會兒,沒征求段重明的意見,反手給他點了個醒靈:“這次又是因為什麼?”
她說得沒頭沒尾,段重明卻懂了:“來來回回不就那麼點兒事情,不是想要上山劫持凝禪逼她給自己做個替身傀的,就是想上山搶錢的。那麼多個十萬靈石都流向淵山,眼饞的人比較多,也很正常。”
他想了想,漫不經心道:“哦,是了,今日的這位還算是有點花樣,說是自家奶奶危在旦夕,想要一尊替身傀擋災化險,要錢錢沒有,但他願意為此在淵山賣命十年。我已開始還信了,仔細一看,這小子修的是斷情絕命的血煙術,七情決斷,家人死光,要不是我看出來了,差點還真信了。”
殷雪冉:“……怎麼雖然斷情了,還知道用親情來騙人呢。”
“可不就是。”段重明抖了抖衣袖,上面有幾個被血煙術燒出來的大窟窿,差點兒就燒到皮肉了:“還有上一個,上一個是虞彆夜招來的,你知道他最近名頭有多盛吧?偏偏據說還打著淵山的名號,往好裡想他是在幫我找點兒練手的人,往懷裡想,他想乾嘛?”
殷雪冉才不會回答這種問題。
段重明沒在意,他盯著自己的袖子看了會兒,突然想到了什麼:“阿冉師妹啊。”
殷雪冉一抖。
段大師兄平時對她的稱呼挺多。
但隻要這樣突然喊出一句“阿冉師妹”的,定是有所求。
“又怎麼了?”
“衣服沒了。”段重明懶洋洋道,笑出一口白牙:“你懂的。”
殷雪冉是懂。
準確來說,段重明現在身上的,和他過去這幾年裡消耗的,都是她幫他采買的。
殷雪冉下意識想說,這麼大人了買個衣服都要彆人幫忙嗎。
話到嘴邊,又想到了自己要去找凝禪說
的事情,於是硬生生把所有的話又咽了回去。
“哦。”她有點生硬地點了點頭,擦過段重明身邊,上山去了。
她走得匆匆,也沒回頭,自然不會知道她走了以後,段重明若有所思地看著她的背影,片刻,抄起尋音卷,在她上山之前就給凝禪發了條消息。
【小殷師妹來找你了,她有點不對勁。】
殷雪冉找到凝禪的時候,恰逢凝硯正在垂頭喪氣地擺弄靈石,看起來他面前堆積的仿佛不是靈石,而是彆的什麼東西。
看到殷雪冉,凝硯雙眼一亮:“小冉師姐,不然我和你換,我看到字就暈,實在受不了啦。”
凝禪眉梢輕輕挑了下,心道這可真是家學淵源,自己看書不出一時半會兒就瞌睡,換成凝硯,果然也沒好到哪兒去。
但若是讓凝硯去砍十個八個妖獸,怕是這小子能一躍而起,分分鐘提頭來見。
天賦點不在這上面,不能強求。
“行了,你快滾吧。”凝禪擺擺手:“讓你在我身邊待幾個月,真是委屈你了。”
凝硯哪敢還嘴,二話不說,麻溜跑了。
等他的氣息徹底消失在淵山,凝禪才看向殷雪冉:“怎麼了?”
她已經看過段重明發來的提示。
殷雪冉在凝硯剛才的位置上坐下。
距離虞彆夜離開淵山,轉眼已經過去了六個多月,殷雪冉看了眼凝硯搞出來的一片狼藉,多少也有點兒懷念虞彆夜在的日子。
很難想象有人頂了這麼優越的一張臉,卻在自己的凝大師姐這兒伏低做小,甚至會在她每次來的時候也遞出一盅燕窩呢。
殷雪冉每次都覺得自己也蹭到了點兒享受的邊。
這六個月裡,離開的虞彆夜並非毫無消息。
正相反,他現在算得上是浮朝大陸的名人,因為在若乾個秘境中救了太多人,所以他的聲名傳遍了幾乎每一個門派,據說還有掌門青睞看中,想要將自己的女兒許配與他,嚇得虞彆夜連夜逃走,反倒成了樂事一樁。
殷雪冉每每聽到這些消息的時候,心中都有些割裂感,很難將這些故事中的主人公與那個凝師姐身邊的虞彆夜聯係在一起。
她有點欲言又止。
不是很清楚凝禪知不知道這些事情,如果知道的話,又是什麼心情。
凝禪掃了她一眼:“你那是什麼眼神?”
又道:“如果是來說虞彆夜的話,他的事情我都知道,不必這麼顧慮。”
凝大師姐從來坦蕩,絕不會在不悅的時候強作歡喜,也不會在不想聽的時候還容忍三分,因而凝禪這話落下,殷雪冉反而放鬆了點兒。
師姐都這麼釋然,她在那兒擔憂什麼。
“倒不是虞彆夜的事情。”殷雪冉終於開口:“是我這兩日,又去了祝婉照那邊一趟。”
她原原本本把自己聽到的,見到的所有的一切都講了一遍,末了,又強調道:“根據我的直覺,我覺得祝婉照應該是能感知
到我的存在,甚至知道我的來路,這些話,極有可能是專門給你聽的。”
凝禪早已停下了手裡的活兒,認真聽殷雪冉講完。
她本應該震驚的。
但聽完殷雪冉的轉述後,她心中更多的,竟是一種恍然。
她想到了更多前世的事情。
去往少和之淵,一把火燒了畫棠山的時候,她身邊沒有其他人。明知她要去做什麼,段重明卻依然在此之前被其他事情引開,想開恐怕便也隻有與段輕舟峰主有關的線索了,恐怕前世的他,直到自己已經踏入九轉天,成了亂雪峰的峰主的時候,才知道自己父親的死,並非意外。
卻或許拿到的,還是假情報。
那麼引他離開的人是誰?
同一個問題,彼時讓段輕舟改變主意,連夜奔赴青柏崖的人,又是誰?
到了一峰之主的高度,平素裡也不是什麼人都能接觸到的,這個人卻能越過所有人,直接與峰主對話。
有內鬼的事情,祝婉照應當沒有騙人。
這個內鬼,潛伏已深,位高權重,不僅能影響到一峰之主,甚至還有已經閉死關的望階仙君。
能同時滿足這些條件的人,並不多。
但往往人數越少,越是站在山巔,越難查。
殷雪冉一口氣說完,深吸一口氣,有些忐忑地看向凝禪:“大師姐,現在我們要做什麼?”
凝禪將一隻手臂按在了手下的替身傀上,調試角度,垂眼遮住其中所有的情緒:“等。”
“等?”
凝禪頷首:“等這個內鬼再次出手,也等虞畫瀾在等的時機。”
殷雪冉有點茫然地看向凝禪。
凝禪側臉看過來,露出一抹冰冷的笑容:“我猜,虞畫瀾捏著師父的事情不說,是他對段重明另有所圖,我們隻需要等他的所圖發生。”
殷雪冉聽懂了。
但她更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
“所以,這件事情要告訴他嗎?”
他指的,自然是段重明。
凝禪近乎溫柔地看向殷雪冉:“你覺得應該告訴他嗎?”
殷雪冉向著山下的方向看了一眼:“他本就是最應該有知情權的人。”
凝禪笑了起來:“我也是這麼覺得。你說還是我說?”
殷雪冉沉默片刻,站起身來。
“我來。”
*
三十九具替身傀,凝禪用了整整兩年的時間做完,這兩年裡,亂雪峰被修繕得煥然一新,儼然要超越竹隱峰和其他峰頭,成為合虛山宗最華貴的一隅。
反而是淵山之上,依然保持著最初簡單至極的模樣,甚至連大殿都沒有,隻是將不知是曾幾何時流傳下來的那幾幢小屋修繕一新。
凝禪不是不懂得享受,隻是她做完這三十九具替身傀,就該下山了。
她交付完最後一具替身傀,再起身的時候,周身的氣勢已經變得與兩年多以前截然不同。
漫天霜華,又是一年隆冬。
她如此俯身許久,雙臂都有些僵硬,縱使已是九轉天,長期保持同一個姿勢,也難免勞累。
凝禪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隻聽得自己周身骨骼連響,那些原本縈繞壓抑在淵山之內的靈息在這一刻,好似終於得到了某種許可,紛紛向著凝禪的方向而來。
刹那間,風雲湧動,那些盤桓在山間的靈息漫卷成了一片以凝禪為中心的漩渦。
她隻是起身伸了個懶腰,對於整個淵山來說,卻更像是喚醒了整座山峰。
山下的段重明也起身,遙遙側頭向山上看了一眼,然後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塵土,拖著□□,頭也不回地走了。
殷雪冉好奇地追了上去:“段大師兄,你去哪裡?怎麼突然要走?”
段重明走得灑然輕鬆,說話的每個字卻又帶了點兒咬牙切齒:“她入無極境了,還要我守這個山?”
殷雪冉眼中帶了驚喜,下意識道:“不愧是大師姐!”
便聽段重明幽幽接了一句:“是啊,我拚死拚活足足給她守了三年山,滿身是傷是血還沒吃上幾頓好的,勤勤懇懇矜矜業業,到頭來也才八荒天。她呢?做了三十九具傀,一起身,無極了。”
段重明深吸一口氣:“人比人,氣死人。改天我一定送她一面橫幅。”
殷雪冉:“……啊?什麼橫幅?”
段重明:“多謝師妹當年壓住修為沒有遙遙領先之恩,讓我道心直到年方二十三才搖搖欲墜。”
便聽山巔遙遙傳來一道聲音,兩個字:“不謝。”
段重明:“……”
段重明:“無極境了不起哦!!這麼遠的聲音都能聽得見了不起哦!”
凝禪:“還行吧。”
段重明拔腿就走。
對於這一世來說,凝禪是新入無極,自然會有合虛眾人來賀,但對她來說,不過是一場久違的重回巔峰罷了,沒什麼新奇的。
她將所有人都婉拒門外,卻也並不著急動身。
因為她在等。
等已經風光無限,名滿天下的虞彆夜被人背叛,落入絕境,滿身是傷來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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