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彆夜走了之後,整理替身傀訂單的事情就自然而然落在了凝硯身上。
凝硯一開始還興致勃勃渾身乾勁,隻覺得這麼簡單點事兒,他可一定要證明自己比那個什麼夜要有用!
第一天,凝硯渾身是勁。
第二天,凝硯想要摸魚。
第三天,凝硯開始神遊。
第四天,凝硯一頭栽在桌子上睡著了,還被凝禪抓了個正著。
醒來的時候,凝禪已經把這幾日的訂單整理好,整齊放在了一邊,順便簡單分配了一下已經堆積成了小山的靈石們的用途。
是的,凝禪可沒搞什麼先預付款再尾款那一套,想訂替身傀,直接全款,一口價十萬上品靈石,愛要不要。
這個價格對於那些宗門老不死來說,剛好屬於有些肉疼,但完全可以負擔得起的邊緣,有些稍顯貧困的長老們也會咬咬牙,東拚西湊一番,自然也會有家財萬貫不差錢的年輕修士們的訂單。
她之前沒騙人,為了做出虞畫瀾的那隻替身傀身上的腐臭屍斑的效果,她確實花費了比其他普通替身傀更多的心思在上面,直到確認效果了,才開始承接新的訂單。
包括虞彆夜記錄分冊確定的十六個訂單之外,在他走了之後,短短五天時間裡,又多了二十三個訂單。
換句話說,現在堆在凝硯身邊的小山裡,有足足三十九個十萬靈石。
三百九十萬塊靈石堆壘在一起,散發出迷人的金錢光輝。
凝禪前世見慣了這種場面,表情很是淡定,就是有點頭疼。
前世她開單接替身傀的時候,虞彆夜已經回來了,因而這一切梳理都是他來的。
所以當時他是怎麼收納這些靈石的來著?
是分芥子袋裝,還是專門修了個帶了重重枷鎖靈法陣的小樓?
凝禪腦中一片茫然。
過往她從不在意這些細節,因為一應事務都是由虞彆夜料理的。
這一世明明兩人的關係與此前並不相似,但她在投入心神做替身傀後,在淵山的那些日夜又與此前太像,讓她在許多時候都混淆了前生今世。
結果就是現在的兩眼一抹黑。
此時此刻的凝禪,看著癱倒在桌子上睡得不省人事的沒用阿弟,第一次開始想念有虞彆夜的日子。
夜涼如水。
她拿了一張毯子,蓋在凝硯身上,然後推開門,看向了星夜。
這一夜群星璀璨,她已經很久都沒有見過夜空,簷下鈴被風吹拂出繾綣的鈴音,在她的耳側搖擺。
凝禪其實可以聯係到虞彆夜,他的尋音卷是她給的,更甚者,因為原本那隻尋音卷是要給凝硯的,所以裡面多了一個定位的功能。
不是很具體,但可以通過尋音卷知道對方所在的大致方位,若是兩人距離很近的話,尋音卷還會有提示。
但凝禪始終沒去看。
靈石就先這麼堆著吧,算算時間,等她做完這
三十多個替身傀,差不多也就應該到了前世的那個時間點。
那個少和之淵和祀天所開戰的時間點。
隻是這一世,望階仙君沒死,不知這戰還會不會開起來,也不知合虛山宗還會不會像上次那樣,裡裡外外,亂成一團。
凝禪並不心急,她短暫地吹了一會兒夜風,轉身便回去了。
她要早點做完這些替身傀。
上一世,她對這些事情漠不關心,自從她來到淵山,本就算是半獨立於合虛山宗的存在,沒有人會想要刁難這個世界上唯一的替身傀師,所以浮朝大陸再亂,也與她無關。
除卻最後的結局,她也算是活成了她想要的路人甲的樣子。
這一世,她總要搞清楚,少和之淵和祀天所究竟為何開戰。
在已經知曉了這麼多虞畫瀾的前手布置的前提下,凝禪的直覺告訴她,這一場將整個浮朝大陸和修真界都擾得天翻地覆的戰爭,或許未必如表面那樣簡單。
她總得知道,虞畫瀾為何如此想殺虞彆夜,卻又仿佛總是心存忌憚。
而她上一世,又為何會死在畫棠山下。
就算真的是虞彆夜想殺她,也總要有個理由。
她之前對於這件事隻有被背叛的憤怒,和想清楚自己好似被卷入了劇情之中的荒唐,對於追尋真相反而沒有那麼多的執著。
但現在不一樣了。
龍侍與龍女,畫廊幽夢中衝天的妖氣,畫棠山終年不化的覆雪,想要殺虞彆夜卻又教給他天鶴訣的虞畫瀾,南溟幽泉的七星地煞大陣和不正常的妖潮,招妖幡,涅音仙子的那張臉,虞畫瀾在知道她能用兩種四方脈之後,眼中迸發出的不正常的光……
所有的一切像是交織在一起的毛線團,串在不同顏色的線上,看似毫不相乾,但更像是還差最後一點線索,就可以把所有這些事情都串聯起來。
她距離真相,應該已經不遠了。
她想知道。
*
殷雪冉行走在影子之中。
其實那日在她轉交了凝禪那枚留影珠後,她的任務但已經完成了。
這一次的潛伏,純屬自願。
她其實對祝婉照沒什麼興趣,對她的目的興趣也不是很大,她說的那些事情對她來說都雲裡霧裡,不太能完全聽得懂。
之所以還來,純粹是因為她打算徹底抽身的時候,聽到祝婉照在又一次見到謝柏舟時,倏而冷笑了一聲,說了一句話。
“他真是好算計。同樣的手段還想要再用一次,可惜這一次,他的算盤落空了。”
謝柏舟同樣也沒聽太懂:“同樣的手段?他之前也做過類似的事情?”
祝婉照的眼中第一次浮現了這麼明顯的譏誚:“當然,一回生二回熟。上一次,死的是合虛山宗亂雪峰的峰主。”
殷雪冉猛地睜大了眼,瞳孔忍不住收縮。
合虛山宗亂雪峰的段輕舟峰主,也就是她的師父,段重明的父親,隕落於七年前的
一場妖潮中。
那場妖潮發生的地點在青柏崖,按照轄區來分№_[(,正是少和之淵與合虛山宗的交界處。
段輕舟本可以不去的。
殷雪冉那時剛入兩儀天,正在亂雪峰後山竹林中穩固境界,並不知具體發生了什麼,隻知一夕之間,段輕舟突然改變了主意。
他動身的甚至有些倉促,什麼話也沒有留下,也沒來見段重明最後一面。
他去之前,或許隻以為這是再普通不過的一次妖潮,以他九轉天的修為,就算不能完全消除妖潮,也總能自保。
卻沒想到這一行,便是末路。
段重明連他的屍首都沒有覓得,翻遍了妖潮的屍群,也隻找到了段輕舟斷了的佩劍。
殷雪冉記得那一日的段重明。
七年前的段重明才十三歲,常年練刀讓他的體魄比同年齡的少年更強壯一些,但在如此漫天的妖潮之中,他周身沐血,整個人都單薄得像是一張紙。
修仙之人,除魔衛道,護衛蒼生,死得其所。
段重明知道這個道理。
所以他沒有哭。
隻是靜靜坐在那些妖潮裡,抱著那柄斷劍,枯坐了整整一天一夜。
殷雪冉便也看了他一天一夜。
在那之後,亂雪峰沒了峰主,大家也沒有推選出峰主的意思,段重明看起來與平日沒有任何區彆,但他修煉得比此前更猛,接任務去秘境的次數也比此前更多,身上的傷也越來越深。
亂雪峰這一輩弟子裡,修為最高的,是段重明和凝禪。
按照誰拳頭大誰就是老大的規矩,這兩人平素裡沒少切磋,從頭到尾都沒分出個勝負來,所以才有了一峰兩大的結果。
一個大師兄,一個大師姐。
但殷雪冉總覺得,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凝大師姐應該是有意壓製了自己的境界修為。
而段大師兄其實也是知道的,他為人坦蕩,並不為自己的天賦不如彆人而惱羞成怒,欣然接受了凝禪的這一份好意,從來都沒有點破過,隻當自己不知道。
他足夠努力,努力到自己能做的最好,他問心無愧,自然坦蕩。
……隻是所有這一切平靜,都建立在,段輕舟峰主的隕落,隻是意外的情況下。
殷雪冉神思恍惚,不敢想象如果段重明知道,段輕舟的隕落竟然好似是人為造成的後,會是什麼反應。
她太過震驚,甚至錯過了祝婉照的好幾句話,等她回過神來,隻聽到了兩人最後的幾句交談。
不過半年不見,謝柏舟的修為竟然已是六合天,他的面容比此前更加冷峻,身量也更高了許多,按照最開始兩人的交談,這是因為謝柏舟進入了一個時間流速與浮朝大陸不同的秘境之中,在其中度過了足足二十年的緣故。
祝婉照道:“我懷疑合虛山宗有內鬼。”
殷雪冉一愣。
她想說不可能,但理智卻在告訴她,這極有可能。
否則……否則段輕舟怎麼會一夜之間改變了主意,如此匆匆出發?
一定是有人給他說了什麼,亦或者做了什麼,讓他覺得這一趟自己非去不可。
謝柏舟略一思索,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確實。否則一峰峰主,又怎麼如此悄無聲息地隕落在妖潮之中。你有頭緒嗎?”
“不僅如此。”祝婉照頷首:“這內鬼,恐怕所圖甚大,甚至有可能,與虞畫瀾有同樣的目的。可惜我在合虛山宗的地位太低,想要調查許多事情,卻都無能為力。”
謝柏舟定定看了祝婉照片刻:“你知道虞畫瀾想做什麼。”
他用的是肯定句。
幾乎已經篤定祝婉照其實知道一切的真相。
但祝婉照笑了笑,然後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無論要做什麼,我都要阻止他。”
“哪怕代價是我的性命。”
說這句話的時候,祝婉照有意無意側過了頭,目光落在了一片影子上。
殷雪冉不在那片影子裡。
但她卻下意識覺得,祝婉照的這段話,像是在透過這片影子,說給自己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