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凝硯放了新買的尋音卷,又絞儘腦汁重新定製了一款和虞彆夜手裡那隻元素類似但完全不一樣的之後,囊中空空的凝禪這才回到自己的房間。
……說起來,少和之淵說好的靈石獎勵還會發嗎?
凝禪第一次有了那麼一點點後悔。
早知道就應該等靈石到手了,再謀與虞畫瀾撕破臉皮也不遲。
她長籲短歎了片刻,沐浴更衣,卻沒有著急躺下。
止衡仙君並沒有因為虞彆夜來自少和之淵而對他另眼相看,反而或許因為凝禪在將虞彆夜帶走的時候,落了少和之淵十足的面子,在止衡仙君眼中,虞彆夜便也多了點兒彆的標簽,否則也不會直接給他連上了三個醒靈大陣。
總之,虞彆夜的房間和用度一應是最好,而凝禪的房間就在他旁邊。
凝禪披散著長發,一邊用靈息烘乾,一邊看向了招妖幡的方向。
這會兒,瓜皮帽長辮子的幡靈正在研究靈石燈,她雖然隻是一抹妖靈,卻能觸摸到一切她想要觸碰的實體,因而那盞靈石燈就在她的觸碰之下,一會兒亮,一會兒滅。
顯然是跟著初代妖皇在那廟宇之中青燈古佛,從來見到的都是真正的搖曳燭火,這還是第一次見到靈石燈這種稀奇玩意兒。
“隻要及時添加靈石,此燈便會永不熄滅。”不消片刻,幡靈已經看懂了,她重新坐下來,嫻熟翹起二郎腿:“有這種東西,佛龕前何需有人守著長明燈,依我看,靈石燈也很不錯。”
凝禪覺得這說法有趣極了:“不會覺得不夠虔誠,也不夠遵從命運嗎?”
“虔誠?命運?”幡靈像是聽到了什麼很有趣的詞,她挑挑眉:“佛在心裡,虔誠和命運就都在心裡,我覺得靈石燈虔誠,便足夠虔誠,我覺得我不服命運,那我便可以逆天改命。”
這話簡直震耳發聵,霸道又睥睨,說出這話的幡靈的身形都顯得高大了許多。
凝禪看了她片刻,倏而問道:“這是你說的,還是妖皇說的?”
幡靈臉上有了明顯的被戳穿後的錯愕:“……你怎麼知道是她不是我?”
凝禪隻是笑,並不回答她,轉而問道:“之前在地煞陣裡,你說你看清了,你都看到什麼了?”
說到正事,幡靈不再翹腿,她的坐姿端正,神色也變得嚴肅,回憶時的語氣和表情卻也帶了匪夷所思:“我看到了我不能理解的妖。”
怕凝禪不懂,她語速飛快地繼續道:“所謂招妖幡,如你所見,其實便是群妖繪卷。凡是在繪卷上的妖,都被拘走了一魄,所以我才能號令群妖。”
這並不令凝禪意外,她如今成了招妖幡的主人,便是幡靈不說,她也對此略有所覺。凝禪想了想,道:“但你與妖皇在幡中世界自困千年,外界早已天翻地覆,如今的妖族與千年前有所不同,也理應是正常的,卻不知你所說的不能理解的妖,是指什麼?”
“是的,妖族迭代,總有新的妖類出現。”幡靈頷首:“而我身為招妖幡的幡靈, 我的雙眼之所見, 便本就是繪筆。”
她稚嫩的聲音裡在說出接下來的話語時,好似自帶了某種來自上古時代的音韻。
“凡吾所見,皆入吾卷,魄為吾用,尊吾號令。”
凝禪這才真正有了些驚訝之色。
之前她隻當幡靈不過是招妖幡生出的妖靈,卻沒想到,原來幡靈本身才是這招妖幡之所以能號令群妖的關鍵所在。
那……
凝禪思緒一頓。
幡靈也見到了虞彆夜,難道此刻,虞彆夜的一魄也被幡靈拘來了?
“當然,也有那麼一些妖族超出了我的號令能力。”幡靈繼續道:“譬如妖皇的真身,以及一些上古時可以被稱為‘妖神’的大妖們。當然,絕大多數這些大妖都已經不複存在了。”
她似是不經意般補充了一句:“隔壁躺著的那位,我也號令不動。”
然後又小聲補了一句:“不過我看也不用我號令,出了事兒他跑得比我還快。”
凝禪隻當沒聽見也沒聽懂,她神色如常,繼續問道:“那麼,你所說的不能理解的妖,又指什麼?”
“如你所說。”幡靈認真組織語言:“妖潮裡的那些妖……它們的軀乾上,確實有一些組織部分看起來並不屬於妖族,而更像是人類。雖說大妖化形會無限趨同於人類,妖族若是有什麼衍化方向,說不定也會跟著人類的外形走,硬要去解釋它們外形的奇異也是能解釋通的。”
“但最重要的是,”幡靈抬手,指了指自己:“我,這雙能夠拘魄入繪卷的眼,明明能看到它們的六魄,卻不能在招妖幡中落下哪怕一筆。”
“就像是……”
幡靈頓了頓,皺眉片刻,才開口:“就像是,它們明明有著妖族的外形,我分明也能從它們身上感受到妖族的氣息甚至血脈,但它們卻並不是妖。”
她的眼中有了一絲茫然:“可它們如果不是妖,又能是什麼呢?”
幡靈喃喃自語,百思不得其解,甚至起身落在招妖幡上,想要翻找一番幡中已經被記錄的妖族,看看是不是自己在幡中世界數千年,記憶已經不如從前。
凝禪並不阻止她的動作。
她的眼中更多了一層深思,她有幾次欲言又止,卻又到底忍住了。
招妖幡現在屬於她。
不代表以後一定都屬於她。
且不論虞畫瀾,如果招妖幡在她手上的消息傳出去,她毫不懷疑,甚至合虛山宗的某些長老抑或峰主,也會按捺不住。
此前段重明和凝硯在此時,都沒有發現幡靈的存在,可幡靈卻分明可以觸碰到靈石燈,這說明如果她自己想,是完全可以被彆人看到的。
幡靈足夠坦誠布公,說了招妖幡的關鍵所在,這也隻是因為,即使她不說,她作為招妖幡的主人,也遲早會知道。她……還遠不到可以被信任的程度。
招妖幡不知道那些東西是什麼,她卻已經有了些亟待驗證的猜想。
甚至招妖幡的無法拘魂和不知曉, 也側面佐證了一些什麼。
過了片刻。
凝禪突然又問了一句:“所以隔壁的那個人, 到底是什麼妖?”
“應龍啊。”幡靈答得極理所當然:“他才進入幡中世界,我和妖皇就看到他了,他應該是她不知道多少輩的後代吧?不過說起來……為什麼這一代的妖皇要和人類混在一起?真是好奇怪。”
凝禪這次是徹底愣住了。
她猛地看向幡靈:“你確定?”
“我當然確定了!就算我不確定,妖皇總不會看錯自己的血脈吧?”幡靈大聲道:“而且剛才他救你的時候,龍鱗都快蓋滿他全身了,都這樣了我怎麼可能看錯?”
凝禪久久沒了言語。
她看向牆壁。
牆壁的另一端,在醒靈大陣之中的少年剛剛溜出去了一趟,過了一會兒又回來了。他沒有走出她的靈識範圍,所以她知道,他是去買了一直新的尋音卷,放在了凝硯的桌子上。
然後輕手輕腳地重新躺回了醒靈大陣中,直挺挺地重新躺了回去。
靈識之中,虞彆夜的輪廓清晰可辨,隻要她想,她時刻都可以看清他的面容。
但此刻,凝禪卻仿佛觸電般收回了自己的靈識。
她早就知曉他是妖。
前世她與他親近至此,又怎會不知道他原身是什麼,他素來自以為隱瞞得極好,可事實上,她在見到他的第一眼,便已經知道,他的身上流淌的,是妖血。
隻是她一直都懶得問,心底自有判斷,覺得好似應是騰蛇。
包括此前從南溟幽泉墜入幡中世界時,他將她接住,又以周身妖力包裹的時候,她也依然這麼覺得。
直到此刻。
幡靈說,他的本體,是應龍。
凝禪沒有反駁幡靈的話。
幡靈在幡中世界數千年,自然不知道,現在統領妖域的那位妖皇,名叫彆驚鵲。
也不知道,整個修仙界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彆驚鵲化龍。
修仙界恐懼了這麼多年,提防了這麼多年,對抗了這麼多年,妖皇真正的後代,卻竟然就在浮朝大陸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生出了龍鱗。
這一切,虞畫瀾知道嗎?
虞彆夜到底是誰的孩子?他和彆驚鵲又是什麼關係?虞畫棠呢?
此前她的靈識中覺得畫廊幽夢下,是一座妖窟,她真的感覺錯了嗎?
又或者說,與其去猜測虞畫瀾是否知道,不如去推斷,是否從最初的畫廊幽夢開始,便是整個少和之淵的一場橫跨了百年的巨大圖謀?
太多的疑問盤桓在凝禪心頭,幡靈還在皺著眉頭在招妖幡中翻找。她心中愕然盛極,面上卻愈發沉靜如水,側身躺下,閉上了眼睛。
凝禪本以為自己絕無可能睡著。
但許是幡中世界轉眼十年,回到幡外不過十天,她經曆這許多,早已疲憊不堪。
星光灑落在羅浮關的夜色,幡靈找了許久,一無所獲,轉眼看到凝禪睡了,她將招妖幡合攏,搬起來,壓在凝禪的枕頭下面,自己這才也鑽進去睡了。
窗外星光不久便被薄雲籠罩,雲霧漸深,不多時,有夜雨連綿落下。
淅淅瀝瀝的雨聲中,凝禪又在夢裡回到了那個風雨交加的夜。
她是那株滴水未沾的六初花,她的身上,是以自己的身軀為她遮風避雨的虞彆夜。
這一次,凝禪的視線終於比之前高出了一截。
也足夠她終於看清,為她遮蔽風雨的小少年,有著一頭漂亮如星輝的銀發和一雙金色的燦爛眼眸。
原版未篡改內容請移至 笑'佳*人⑤兒,文\學#官!網。如已在,請,關閉廣告攔截功能並且退出瀏覽器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