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做一個醒不來的人。...)(1 / 1)

羅浮關。

止衡仙君非常識趣地退了出去,順便拉上了房間的門。

凝禪坐在床邊,一回頭就看到了來自段重明和凝硯雙重審視的目光。

空氣一片寂靜。

凝禪情不自禁地坐直了身體,眼神卻有些飄忽,先是落在身側床上緊閉著雙眼的虞彆夜身上,又慢慢移到窗欞上,心道合虛山宗在羅浮關的據點還是蠻有氣勢,連窗欞的木框上都有蓮紋浮雕,真是富貴極了。

“說說吧。”到底還是段大師兄先開了口:“說說虞彆夜是為什麼……”

堂堂段大師兄也難得有了卡殼的時候。

還是凝硯幽幽接了下半句:“……為什麼沒有穿衣服。”

凝禪:“……”

時間轉回幾炷香之前的南溟幽泉外。

眾人在聽到了凝禪的聲音後,驚喜轉身,然而驚喜還沒徹底釋放出來,大家的目光就難以控製地落在了凝禪身側。

無他。

有一說一,任誰身上掛了一個身高腰細腿長還有輪廓清晰漂亮的八塊腹肌、肌膚白皙如雪偏偏又染了半身血的人……都很引人注目。

段重明深深擰眉:“虞彆夜?”

凝硯表情扭曲:“他衣服呢?”

唐花落正好背對著,什麼都沒看見聞聲正要轉頭,就被唐祁聞一把捂住了眼睛:“閉眼,轉回去,這是你該看的嗎?”

凝禪沉默片刻:“沒人搭把手嗎?怪重的。”

她側頭看了眼虞彆夜,又轉過眼來:“你們一群日常不穿上衣練劍的劍修,在這裡大驚小怪什麼?衣服碎了不是很正常嗎!又不是沒穿褲子。”

凝硯:“……”

段重明:“……”

凝硯大驚失色,三兩步上來從凝禪手裡接過了重傷昏迷不行的虞彆夜,用一種警告的眼神看向凝禪:“阿姐,你的思想很危險。”

段重明開傳送卷軸的速度比以往都快一些,但顯然這樣的速度不是因為什麼虞畫瀾即將追上來了一類的原因。

他甚至在開了傳送卷軸之後,撈了一件自己的外袍,罩在了虞彆夜身上。

凝禪看得瞠目結舌:“這麼介意?”

段重明冷聲道:“不行嗎?”

凝禪閉嘴了。

……

再然後就是現在了。

虞彆夜已經被安置在了羅浮關最幽靜的房間裡,他的床榻下鋪滿了靈石,普通的醒靈並不能療愈此刻他周身的靈脈殘破,虞畫瀾那一掌他雖然勉力接了下來,卻也受了極重的傷。

止衡仙君喊了羅浮關的醫修小隊來給他布了三層醒靈大陣,躺在床上的人的臉色這才稍顯好轉。

凝禪坐在他床邊——被子是凝硯親手拉上去,密不透風,沒過虞彆夜的鎖骨和肩頭,隻露出半截脖子和臉,要不是被醫修小隊組織,恐怕他能將虞彆夜裹成一具活屍。

凝硯欲言又止,現在甚至不想讓凝禪坐在他床邊。

奈何這房子不大不小, 椅子不多不少, 凝禪不坐這裡也沒彆的地兒坐。

“該說的剛才不都說了。”凝禪沒好氣道:“朱雀籠火是什麼東西你們又不是不知道,又是朱雀無極·與彼朝陽,燒掉一件衣服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沒有彆的意思。”段重明道:“他,虞彆夜,朱雀脈兩儀天,你是說他正面對上了朱雀無極·與彼朝陽,然後隻是重傷,還活著,隻是沒了件衣服?”

凝禪沉默片刻:“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都姓虞,我用腳趾頭想都能猜到,一定是虞畫瀾發現他來擋了這一掌後,收了力。”凝硯“嘖”了一聲,抱胸不服道。

凝禪想說並不是。

甚至於虞畫瀾在看清虞彆夜臉的那一瞬,周身的籠火比此前還要更盛幾分,就像是對著什麼陌生人,又或者說,他終於有了一個不受約束的殺了虞彆夜的機會,而他不打算放過。

但這話也沒有必要在這裡說。

她沒有反駁凝硯的話,有些敷衍地點了點頭:“你說的都對。”

凝硯噎了片刻:“但他為你擋了一掌,我還是要感謝他的。”

“……倒也不用。”凝禪聲音低了一些:“那是我和他之間的事情,我自己來感謝就足夠了。”

她不想再聊這個話題,轉而問了謝柏舟和祝婉照的情況,在得知兩人都無恙,隻是因為太累而陷入了昏睡後,稍微鬆了口氣,然後給房間布了了隔音結界,再拿出了招妖幡。

面前的兩個人都是她最信任的人,她自然不會藏著掖著。

“這個,就是虞畫瀾費儘心機想要在幡中世界裡拿到的東西。”凝禪輕聲道:“所謂幡中世界,便是招妖幡的幡。”

段重明和凝硯的臉色驟變。

虞彆夜並不是徹底暈了過去。

他的意識有些縹緲模糊,與虞畫瀾對那一掌的時候,他清晰地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驚愕和真正的殺意。

——與過去不同。過去無數次他想要殺他,然而隻要他畫棠山還在一日,畫廊幽夢還有一日未曾徹底崩塌,虞畫瀾便絕不可能殺他。

但七星地煞陣中不同。

幡中世界剛散,妖氣與地煞之氣共同彌漫了整個空間,自然能夠隔絕幾乎所有的探知。

倘若他在這裡隕落,也可以推諉於他是在幡中世界自取滅亡,而非他虞畫瀾之過。

隻可惜,虞畫瀾確實用了全力,但他從未設想過,在他眼皮下長大的虞彆夜,竟然已經成長到了能衝破自己身上的第一層桎梏,展現出一半妖身的模樣。

所以他隻是重傷,甚至傷勢並不如大家想象中的那麼嚴重,凝禪最初時點在他身上的醒靈已經極大程度地抑製了他傷勢的惡化,更不用說現在疊加在他身上的幾層大陣。

他躺在這裡,意識模糊沉浮之間,恰聽到了凝禪的那一句“那是我和他之間的事情”。

虞彆夜忍不住想要牽唇。

他閉著眼睛, 心跳卻很快。

幡中世界裡究竟發生了什麼, 他的腦中完全空白,他覺得自己應是忘記了什麼彌足重要的事情,但在聽到凝禪這句話的時候,他原本隻覺得空落落的心裡,卻竟然莫名有了一種被填滿了些許的沉靜。

他和她之間,終於也有了一些事情。

像是某種塵埃落定般,虞彆夜微微側頭,終於陷入了沉眠。

直到有夢墜入他的深眠之中。

夢裡的自己也在沉睡。

他的意識浮凸在自己的軀殼之上,環顧四周,恰看到凝禪推門而入,她站在床前,低頭看了他片刻,輕輕歎了口氣。

“也不是多嚴重的傷,怎麼就是不醒來呢?”穿著暮山紫色道服的少女用手指撥了撥他的額發:“你老老實實待著,我去給你找藥。有幾味比較難找,我可能要去一趟北宿陀羅道,等我回來。”

她說完,將錄了自己這一段話的留影珠放在了他的床頭,然後轉身而去。

那一日的陽光很好,透過窗欞灑在床前的地面上,他聽到她在門外似是與人有了兩句爭執,她卻最終還是去了。

最初的一兩天,還有人來看看他是不是還活著,過了三天之後,就再也沒人推開過這扇門。

然後,虞彆夜看到原本應該躺在床上的自己,慢慢坐了起來。

“他”面色蒼白,卻哪有半分孱弱之色,更沒有凝禪所謂的“就是不醒”。

因為這個世界上,無論如何就是不醒來的人,隻有一種。

裝睡的人。

“他”從頭到尾都在裝睡。

直到此刻。

虞彆夜俯在夢中的自己身上,看著“他”以匿蹤自房間潛出,下山的那一刻,虞彆夜回頭去看,才發現,“他”下的這一座山,竟是合虛山。

不及他細想,“他”已經禦靈而起,甚至不用傳送陣,而是趁著夜色一路疾馳,連眼瞳都在月色之下化作了一片燦金。

合虛山宗到少和之淵洋洋灑灑有千裡之遙,“他”卻隻用了大半個夜晚,降落在畫棠山的厚雪中時,雪原之上,剛剛灑下了第一片金色的豔陽。

“他”在雪中躺了足足一天,任憑冰冷沒過手腳,直到夜幕再度降臨。

看著“他”自畫棠山的厚雪裡走出,在夜幕之中行走於少和之淵的暗巷中,敲開了餘夢長老的大門,再乾脆利索地在餘夢長老震驚的目光中,將他捅了個對穿的時候,虞彆夜的神色終於有了一絲恍惚。

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的夢……便仿佛是另外一條太過真實的時間線。

一條凝禪去為他尋藥而未曾參加尋道大會,他卻依然來此,將餘夢長老在這個深夜之中殺死,拖曳到了畫棠山的雪中拋屍,卻沒有人來為他補上一記青龍·定魂的時間線。

“他”隻管殺,自然不會去管這之後的洪水滔天。

甚至趁夜直接回了合虛山宗,像是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一般,躺回了那個房間裡的那張床上,睡了一場難得無夢的好覺。

房間並不多麼寬敞,這一夜沒有月色,亂雪峰也沒有什麼徹夜不滅的靈石燈,所有的一切都是漆黑,隻有微末的星光照耀出微微的輪廓。

夜很靜。

虞彆夜垂眸看著在床上閉著眼的自己,再慢慢看向窗外深不可測的夜。

經曆過一遍有凝禪以青龍·定魂來擾亂所有人視線的情況,虞彆夜自然能想到,夢中的自己離開了少和之淵後,第二日的虞畫瀾會有多麼震怒,卻也會毫不猶豫地將滿身都是朱雀脈傷痕的餘夢長老的死嫁禍於合虛山宗。

但此刻此刻的某一瞬,虞彆夜卻覺得,自己和夢中的“他”有了某種奇妙的共感。

夢裡的人,確實是自己。

因為如果他是夢裡的“他”,毫無疑問,他也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他會潛回去殺一定要殺的人,卻也會在雙手沾滿鮮血後,用靈息一遍遍洗刷去手上的腥氣,無論如何……無論要帶上多少層面具,也要回到這裡。

天下之大,卻隻有這裡,能讓他感受到一點讓他貪戀的溫暖。

所以“他”寧可帶上一層濃厚的偽裝,做一個醒不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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