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了命牌,要回宗門,到底波折一些。
九轉天的凝禪可以出手成陣,四象天的凝禪……隻能老老實實禦靈去最近的傳送點。
如今天下以三大宗門為首,連七府十三州都隱約劃成了三塊,各自站隊,隱隱呈出三足鼎立的態勢。
甚至有傳言說,祀天所與少和之淵的關係已經激化到隻剩一個導火索,隨時都可能開戰的地步了。
這次祀天所因為宗門修繕人手不夠而未參加靈犀秘境,也有人覺得不過是托詞,甚至認定這也是兩邊宗門關係進一步交惡的鐵證之一。
隻是天下三分,相互製衡,便是私下的暗流再湧動,表面的和平隻要維持一天,數百年前設置的羅浮關,便要運行存在一天。
凝禪沒打算找虞彆夜。
他既然不在少和之淵的隊伍裡,絕對也不應在這附近。
秘境素來確實隻有一個出入口,但那都是刻板記錄在書冊的“理論上”的內容。
書冊上也沒講過秘境能被她一劍捅破。
虞彆夜能從坍塌的小世界逃脫,自然也有自己進出秘境的路子。
更何況,她也沒什麼一定要找他的必要。
出了靈犀秘境,她和他的交集,就算到底為止了。
所以她毫無留戀地禦靈而起,引靈定了個方向,絕塵而去。
這次靈犀秘境的出入口,正巧距離羅浮關不太遠。
作為三大宗門維持修仙界和平而特設的關隘,羅浮關所在的位置幾乎是在這片大陸的正中央,也隱約正是三大宗門勢力範圍的交界點。
用凝禪的話來說,羅浮關這地方就像是修仙界聯合國。
根據九百年前的羅浮關協約,隻要是登記在冊的大小門派,都要特派幾個人駐紮在這兒,每年還要交一筆靈石過來。
特派的守關人主要負責協調運轉宗門之間的衝突往來事端,參與利益分配,一天天的忙成陀螺,大會小會不斷,毫無時間修煉,堪稱駐多久,修為就要停滯不前多久。
據說還有小宗門的代表待在羅浮關裡,因為天天開會,寫會議紀要和工作總結報告,時不時還要寫那種要求是言之有物但也不能太有物,內容生動但也不能太動的發言稿,導致境界不增反減,短短三年,硬生生從五方天退回了四象天。
不僅如此,發際線也嗖嗖後移,直接擁有了鋥光瓦亮的腦門。
都修仙了,還要擔心發際線的問題,誰聽了不說一句離譜。
搞笑中也還帶著一抹辛酸。
無他,小宗門的那點兒利益,向來都是隻能撿大宗門手指縫漏出來的那點兒,就這樣,還得幾家爭搶,全靠會議上誰嗓門大,氣勢足,拚搶出來的。
就這樣,宗門還未必領情。
一旦沒有撕到資源,就會被釘在恥辱柱上,被宗門眾人唾罵。
總之羅浮關的差事在眾人眼裡就是洪水猛獸,輪到誰去,都會收獲一大片同情裡帶著惋惜的目光。
合虛山遣往羅浮關的守關人三年一換,時間過去太久,凝禪有點想不起來現在的守關人是誰了。
不過她也沒打算去專門打招呼。
這種地方,熙熙攘攘,人來人往,自然有回合虛山宗的傳送大陣。
她是來蹭陣的。
所謂王不見王,三大宗門連傳送陣都沒設置在一起。
羅浮關容納了近萬名守關人,早已從最初的院落模樣發展成了如今錯落於羅浮山腰的建築群,再加之保障生活所需的商販,供來往之人落腳食宿的客棧飯館等等,一眼望去,幾乎快要成郡縣的規模。
這地兒多多少少涉及一些機密,有禁空令。凝禪早早落了劍,開始在羅浮關裡找合虛山的標識。
合虛山的標識取一個合字的變體,是紅色粗圓線條鉤織出的一個像是小亭子樣子的圖案,醒目又好記。
雖說近些年來少和之淵與祀天所正值鼎盛,風頭無雙,已經隱約有了蓋過合虛山宗之勢,但合虛山到底也是千年大宗,底蘊猶存。
此刻在羅浮關中一眼望去,合虛山的標識也非常明顯。
紅瓦白牆依山而落,高低錯落,白底的旗幟上,紅色的合虛山小亭子綿延成一條線,仿佛生怕彆人不知曉這是誰家的地盤。
一踏入這裡,大家的在議論彆家的時候,果然也都很肆無忌憚。
“我賭三塊靈石,祀天所不會去少和之淵的尋道大會。”
“賭個屁,昨天我連祀天所這次參會的名單都拿到了,你那三塊靈石存著當老婆本去吧,老子不稀罕要。”
“謔哦!真的假的?那祀天所那個傳說中天生無極的天才會去嗎?”
“……人家都無極了還尋什麼道,你這和一夜之間突破到了九轉天以後,最想要問的是駐守羅浮關會不會漲月俸有什麼區彆?”
之前那弟子愣了會兒:“……不然應該問什麼?”
眾人沉默片刻,看他的眼神開始變得憐憫:“……朋友,你是不是在羅浮關待傻了,沒事,任期還有半年,等回去以後,病就好了。”
待傻了的弟子:“啊?我沒傻啊?你們在說什麼?”
凝禪心想,或許你們現在需要一個詞,名叫PUA。
這被羅浮關PUA得也太嚴重了。
凝禪打了個寒顫。
無他,她也在這個鬼地方待過五年。
三年是自己的守關任期,另外兩年……純屬是為了陪虞彆夜。
凝禪:“……”
她當初為什麼要做這種慈善來著?
哦,是了。
是因為她值守的時候,會議紀要有虞彆夜記,年終總結有虞彆夜寫,就連發言稿都直接照著念就可以,從未出過半點差錯。
彆人是來這裡熬資曆的。
她……她像是來這裡度假的。
羅浮關的飯,還挺好吃。
凝禪強迫自己將這些記憶摘除,控製住自己轉頭向著熟悉的面館移動的步伐,神情毅然地踏向了傳送陣的方向。
走了兩步又頓住。
蔥油小面有什麼錯。
面館如記憶中一般生意極好,正值飯點,凝禪排了一刻鐘的隊才有座。
小面端上桌的時候,凝禪卻皺了皺眉。
她抬手叫來了小二。
“怎麼裡面沒有花生碎和炸黃豆了?”她抬眼問道:“還有脆哨呢?”
小二大驚失色:“這位客官,小店可是蔥油小面,從未有過脆哨啊!花生碎和炸黃豆,小店……小店也從未放過啊!客官可是記錯了店?”
凝禪沉默下來。
片刻,拿起筷子,到底還是吃完了。
是好吃的。
但不是她記憶裡的味道。
難怪每次吃面之前,虞彆夜都要消失一會,原來竟是如此。
一頓飯吃得凝禪心情複雜,半點兒沒了來時的高興,直到踏進傳送陣的時候,她全身的氣壓都很低。
光柱亮起,身影消失。
一旁執掌傳送陣的師姐探頭:“剛才那位漂亮師妹看到了嗎?有人知道那是誰嗎?我們宗門什麼時候有了這麼漂亮的師妹?”
“你真不知道假不知道?那是凝望舒啊!亂雪峰第一美女凝望舒啊!”
“……師什麼妹,那是亂雪峰大師姐凝望舒,年齡雖然小,師姐這個名頭可是實打實打出來的!話說回來亂雪峰這種地方也能出美女?”
……
壓根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背了個第一名頭的凝禪已經晃眼回了合虛山。
倘若她聽到這個名號,恐怕也會發出一樣的感慨。
亂雪峰這種地方,也能出美女?
凝禪直接落在了亂雪峰到傳送陣裡。
面前的景象才堪堪變得清晰,一片嘈雜錯亂的刀劍聲就傳入了耳中裡,吵得人腦子疼,旋即不知是誰先看到了凝禪的身影,拉開嗓子喊了一聲。
“大師姐——回來了——”
大劍坪上從極吵,到極靜,整個過程用了其實不過一息。
很難想象一個正經宗門裡,會有這種地方。
所謂大劍坪,其實就是亂雪峰前山的一片平整空蕩的空地。如此茂盛的峭峰之上,有這樣的寸草不生的平地,看起來極是突兀。
因為這裡,是某位出身亂雪峰的劍修前輩在打架打上頭了的時候,一劍踏入朱雀無極境,順便削平了半座山頭。
那日整個合虛山都在地動山搖,唯獨那劍修前輩在仰天大笑。
然後用劍在這片空地旁邊龍飛鳳舞地刻下三個大字。
大劍坪。
從此這兒就成了整個亂雪峰打架鬥毆的聖地。
那位劍修前輩也成了亂雪峰的傳說。
——佐證打架也能打成無極境的那種。
聽起來是挺威風凜凜。
如果不是大劍坪三個字大得出奇,醜的離奇,狗都不願意在上面爬的話。
更離譜的是,因為這三個歪歪扭扭的醜字裡面劍意極濃,所以亂雪峰的所有劍修都在日日夜夜揣摩其中劍意,再一並變成仿佛複刻一般讓人痛苦的臭字。
亂雪峰大師姐凝禪每年都要對著峰裡的劍修師弟師妹們交上來的年終報告痛苦。
竹隱峰的折磨是不認識。
亂雪峰的折磨是字太醜。
齊名比肩,不分伯仲,兩看生厭。
總之都逃不開折磨兩個大字。
她帶隊去了靈犀秘境不過幾日,亂雪峰已經又是一派淩亂模樣了。
碎石亂飛,靈息漫天,地面被砸出了無數大大小小的坑,早就已經被禍害得奄奄一息的周邊植被顯然又被風卷殘雲了一遍,一眼看去甚至找不到一片完整的葉子。
斷劍滿地,掛著大黑眼圈的劍瘋子一看起碼已經五天沒睡了;拎著長鞭的師妹一頭發辮早已散亂,但她臉上依然閃爍著不太正常的激動紅暈,看起來還能再打個十七八場;另外還有一位難得看起來整潔無比的師弟抱了把銀色生鏽的算盤,有些愁眉苦臉地坐在一邊,目光不斷在大劍坪被砸爛崎嶇坑坑窪窪的地方轉動,嘴裡還在念念有詞。
仔細去聽,大概是在說“八十……八十……八十……”。
大約是在統計這次修大劍坪要花多少靈石。
總之滿場看去,沒一個全須全尾的正常人。
一朝重生回來,太久沒見大劍坪如此淩亂盛景,凝禪的眼角忍不住抽了抽。
“可算回來了。”一道極散漫的男聲響了起來:“再不回來,我可要去靈犀秘境撈人了。”
一襲紅衣從一旁連葉子都沒幾片了的樹上躍了下來,青年長發在腦後挽起了個十分潦草的發髻,渾身都透著一股子隨性和隨心所欲,擰著眉上下打量了一番凝禪,頗為陰陽怪氣道:“還活著啊。”
紅衣青年名叫段重明,比凝禪早入門十來年,和凝禪並列亂雪峰戰力榜第一,長得人模狗樣,那張臉在整個合虛山宗都排得上號,奈何長了一張嘴。
凝禪心道一聲可惜了。
“托師兄的福,還活著。撈人就不必了,靈犀秘境已經被我捅成篩子了,有沒有下一個五年都不好說。”凝禪掃去一眼,又問:“其他人都回來了嗎?祝婉照和唐花落怎麼樣了?”
段重明高高挑起了眉,道:“但凡你看一眼尋音卷呢?”
凝禪愣了下。
尋音卷這東西,是一個名叫太琴天象的小門派折騰出來的,堪稱修仙界手機,功能齊全,傳音傳訊傳圖片,需要的靈息也不多。一經推出,全修仙界都拋棄了以前管用的傳訊符,除非極機密的消息會依然使用傳訊之外,所有修士的日常溝通都換成了尋音卷。
當初大批的訂單和靈石砸出來,直接將本來一潭死水的太琴天象盤活了。凝禪還懷疑過太琴天象裡該不會也有和她一樣的穿書人,結果去逛了一圈,發現這勤勤懇懇的小門派全員狂熱符修,連宗門道服都是各色格子衫,直接讓凝禪幻視了某大廠。
隻能說,書裡書外,凡間修仙界,同一類人,總會擁有相同的愛好。
但凝禪挺久沒用這個東西了。
原因……
自然是因為,她交換了傳訊靈息的所有人,都不在了。
包括此刻眼前這個人。
凝禪飛快垂眼,遮住其中異樣,摸出尋音卷,果然看到了上面層層疊疊的消息,自打她出了靈犀秘境就沒挺過,她之前輸入進去的靈息都快耗儘了。
她抓緊補充了點兒進去。
尋音卷不過巴掌大小,合攏時如手指粗細、筷子長短,以靈息激活,卷軸便會打開,變成一塊剛好能一手握住的卷軸。
給她傳訊最多的,是唐花落。
唐師妹幾乎巨細無遺地給她彙報了自己的每日動向和宗門近況。
「祝婉照今天還沒醒,但臉色好了許多,我在這兒守著呢,她醒來之前誰也彆想來。」
「我阿兄今天來啦!雖然大家還是不太相信我的樣子,但是有我阿兄在,他們也不能把我怎麼樣,師姐放心!」
「我聽阿兄說了師姐把命牌靈息給他,讓他先走的事情了。師姐,你可要早點回來嗚嗚嗚。我在朧月峰等你!」
……
還有最近的一條。
「我報名參加少和之淵的尋道大會啦!師姐會去嗎?」
凝禪抬眼,對上了段大師兄早有所料的一張臉。
“尋道大會,我們亂雪峰總得派點兒能打的代表,不然其他幾個峰那些弱不禁風的玩意兒,我怕丟了我們合虛山的臉。”段重明手抱胸,下巴揚起,露出一張得意洋洋的俊臉:“是時候讓亂雪峰的名頭響徹少和之淵了!”
凝禪:“……”
謝謝,本來就不是很想去,聽完更不想去了!
但是話說回來,這段話,上一世段重明沒有和她說過。
也是,當時她帶著虞彆夜回來,光是為了把他身上裡裡外外大大小小的傷治好,幾乎跑遍了半個七府十三州,這才找齊了靈草,哪有時間去參加尋道大會。
說到這裡,她隱約又多了點兒彆的印象。
這一屆尋道大會的前十好像都和合虛山沒什麼關係,可謂坐實了合虛山要不行了的說法。
想來後來段大師兄一直對虞彆夜吹胡子瞪眼,看哪哪兒都不順眼,也有這個原因在。
參加尋道大會,她沒什麼意見。
上擂台和其他宗門的弟子們打打架,鬆鬆筋骨,凝禪也沒什麼意見。
她主要是不太想去少和之淵。
隻是凝禪還沒開口,段重明已經又補充了一句,堵死了她所有的話頭。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段重明吊兒郎當地翹著腳,“我就是通知你一聲。這尋道大會,名都給你報好了,你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說完這段後,段重明死死盯了凝禪片刻,發梢眉眼裡都流露出了點兒想要立刻拔刀的躍躍欲試,突然問道:“你真把靈犀秘境捅成篩子了?”
凝禪:“……”
凝禪拔腿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