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下班, 宋也暗戳戳地想要早退,杜樂衡看他不斷看手機,心中失笑, 面上倒是一派正經,說道:“過會兒就下班,我們先走吧, 我順路送你。”
“這不好吧?也就還有十幾分鐘,等等也行。”宋也假意推脫。
杜樂衡挑眉:“那就……”
“不過我們到樓下剛好就下班了, 這樣不算提早下班。”宋也怕他真應, 趕忙補上話,希望杜樂衡識相點。
杜樂衡佯裝考慮,宋也急了,正要再說話,就見對方驟然笑起來。
他反應過來明白對方在逗自己,無語道:“你真的很無聊啊杜總。”
“是有一點吧宋經理。”杜樂衡穿上西裝外套, 略垂著頭笑看他。
他站在那沒動,讓宋也有種對方下一秒會伸出手的錯覺。
宋也連忙站起身,見他往外走, 才跟上。
下樓即下班, 宋也心情不錯,坐上杜樂衡的副駕時還在想家裡有什麼菜,要不要等會兒順路去超市買點水果,江吻前兩天有點咳嗽,說想吃梨。
杜樂衡心情也不錯,他開著車,他倒是什麼也沒想,時間還長久, 他自信自己比江吻不算差,沒有結婚,鹿死誰手還不一定。
兩人心思各異,直到杜樂衡在宋也家小區門口停下車,二人神態還是輕鬆的。
“這次謝謝你了杜總,我先走……”宋也邊打開車門邊說話,他腳剛踏在地面,話被站在不遠處的保安打斷。
保安看見他趕忙跑了幾步過來:“誒,宋先生,你媽來了,鬨得聲音不小嘞,你快管管吧,等會兒其他業主要投訴的。”
宋也疑惑:“啊?我媽?”閒來沒事他媽來乾什麼?況且元旦才見過面。
“怎麼了?”杜樂衡下車走來,蹙眉詢問道。
“哎呀!是你嶽母,不是你親媽,你快去看看吧,你老婆不管呢,任由她在那裡罵,吵得很。”保安說著,走出來的幾個業主也點頭附和了幾句,其中還有宋也的鄰居,牽著小孩一副不勝其煩的模樣,看見宋也還遷怒地翻了個白眼。
宋也心裡咯噔一下,難怪江吻回家那麼久也沒回公司,他拿起手機看江吻不久前發來的消息,還叫他下班後去超市買點日用品,現在想來是要支開他吧。
“需要我陪你嗎?”杜樂衡在旁邊問。
宋也想到了他們之間的另一層關係,猶豫片刻,默認了。
兩人快步進入小區,趕到了樓下,上了電梯,一出去,便聽到了怒罵斥責的喊叫,伴隨著乾嚎的哭聲,刺耳至極。
“江吻!你個見死不救的白眼狼,你要害死我啊!你不管你爸,不管你弟,就連我你也不管了嗎?我辛辛苦苦養你那麼大,給你吃給你穿,沒有我你還不知道死在哪裡呢,跟你要點錢你就翻臉,你出來,出來!”
入目便是個穿著深色花衣的中年婦女粗魯地錘門,頭發淩亂,手裡提著的包扔在地上,打開時裡面空蕩蕩的沒有什麼東西,地面上砸爛了個花盆,裡面的綠蘿被踩爛了,葉子奄巴,那是宋也和江吻上個禮拜剛買的。
因為泥土散落,混著綠蘿盆裡的水,濕漉漉的腳印踩得四處都是,臟兮兮一片。
宋也沒有見過江母,原文中雖提起過對方的粗鄙,寡廉鮮恥,但遠遠沒有直面感受來的令人震撼與深刻。
江吻就是在這樣的家庭中,生活了二十多年嗎?
“宋也?!”
江母遲來地發現了來人,“你終於來了,那個賤人不讓我見你,你……”
她眼睛一亮,下意識撲過去,宋也沒反應過來,肩膀被杜樂衡一攬,帶到了身後。
杜樂衡擋在宋也面前,江母不得不急刹車,跺腳不滿地罵:“你乾什麼?擋著我和我女婿說話了!”
她抬頭,想要跟平常一樣把那些多管閒事的人罵得狗血淋頭,卻沒想到話道嘴邊時,竟會消失得一乾二淨。
太像了。
面前這個人太像她的孩子了。
江母不是沒有母親愛孩子的本能,隻是她那為數不多的愛給了第二個孩子江達赫,剩下的,又給了隻能在電視上看到的第一個孩子。
“杜樂衡,你先走吧。”
宋也從杜樂衡身後走出,可江母已然無暇顧及他,下意識抓住杜樂衡的手臂,急切地喊:“杜樂衡?你是樂衡……”
是了,這就是她的孩子!她漂漂亮亮,體體面面長大的孩子!
杜樂衡不明所以,但仍對這個撒潑的婦女沒有好感,他甚至有幾分明白為什麼江吻會對宋也抓得那麼緊。
唯一的光和救命稻草,誰會舍得鬆手?
他禮貌又不容拒絕地把江母的手從自己的手臂上拿下,“您好,我是江吻和宋也的上司,您認識我嗎?”
江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的狼狽,她慌裡慌張地用手去梳理因為叫喊撒潑變得淩亂的頭發,整理衣服,“我,我在電視上見過你……那賤……江吻也在你公司裡上班嗎?”她緊張地問。
杜樂衡嗯聲,目光透過面前的江母,看向沉默地走到門前,去撿花盆碎片和綠蘿的宋也,微微蹙眉,想上去幫忙,可又礙於面前不動的江母無法上前。
“是的,不知道您現在找江吻和宋也是為了什麼,我有什麼可以幫助您的嗎?”他依舊保持著禮貌。
江母用欣慰、激動、歡喜的目光看他,這讓杜樂衡感到怪異。
“我,我就是想來找他們要點生活費,家裡過不去了,他弟弟要上學,他爸也病了,我平時打零工賺不到錢,所以過來找江吻。”說到這,江母的表情變得憎惡不耐,“你說說,他不理我,把我關在外面,是為人子女該做的事情嗎!”
“江吻給過你很多錢。”宋也冷不丁開口。
他抱著那顆奄奄一息的綠蘿,站在家門口,朝江母說,“江吻跟我在一起四年,給了你將近一百多萬。他自己身上沒有放一點錢。”
江母語塞,“這,這都是他該給我的……”
“這位女士,不然您先回去,我跟江吻和宋也商量一下,如果他們確定是不贍養您,我會幫您的。”杜樂衡在江母下意識要撒潑時,眼中閃過不悅,語氣平常。
江母驚喜道:“真的!那真是太謝謝你了!你真是個好孩子,不像他們,白眼狼……”
對方沒有絲毫懷疑,反而讓杜樂衡心裡那股感覺越發強烈,可惜他找不到源頭,他注視著面前平平無奇的中年婦女,最後看著她依依不舍地離開,才像從那種玄之又玄的境地中驚醒。
他把手抬起,疑惑地看著自己不久前被抓皺的衣袖,最後拍了拍灰塵。
“宋也,你還好嗎?”杜樂衡走到宋也面前,想要替他拿過手裡的綠蘿。
宋也搖頭拒絕了他。
宋也有些擔心江吻在家裡出事,在拿出鑰匙開門前,宋也側頭,對上杜樂衡擔憂的目光,心神一動,情不自禁:“杜樂衡……如果她是你的媽媽……”
話未說完,宋也停下,他懊惱地低頭,手裡的綠蘿隨著他的動作,葉子晃了晃。
“宋也。任何原生家庭帶來的痛苦,不是孩子的錯 也不是孩子需要承受的。”
宋也抬起頭。
杜樂衡語氣堅定,目光溫柔:“人被生下來的最初是沒有選擇權的,無論是好是壞,他隻能被動接受世界、父母、他人給予的一切。”
“在很久一段時間裡,他都必須接受一種來自外界的痛苦與歡愉,有人說,人生下來就是分三六九等,其實除了環境,父母也是分三六九等,你知道最差的父母是什麼嗎?”
宋也似有所覺。
“是不會愛孩子的父母。”
杜樂衡揉揉宋也的頭發:“有一些人,看似會愛孩子,實際上,他永遠靠著自己內心的幻想和自以為是,愛與不愛,他不在乎,他隻在乎自己怎麼想,他覺得好,那就是好,這是愛嗎?不是。”
“假如我是剛剛那位女士的孩子,我會和江吻一樣,儘義務,遠離她。”杜樂衡難得對情敵有好話,“江吻不狠心,他心腸太軟了。”
杜樂衡從他手裡接過綠蘿,“回去吧,他現在應該很需要你。”
“那你呢?”宋也下意識問。
杜樂衡笑:“我當然是回家了。”
他要的是宋也的心甘情願,不是趁人之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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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也進屋後,輕輕掩上門,動靜並不大,房間內的人卻敏銳地快步走出來,烏黑長發淩亂,冷著一張臉,精致的眉眼滿是霜色,身上還穿著今日上班時的黑色毛衣與長裙,孤零零站在光影下,蕭瑟得像一道影子。
那影子在看清來人後頓住。
宋也清楚地看見江吻的神色像被打破薄冰的湖面,乍然生動。
下一秒,他快步朝前奔去,腳步匆匆,張開的手抱住宋也時,帶來一陣寒風。
江吻在顫抖。
他前所未有的恐懼,他的醜陋暴露在最愛的人面前。
“宋也……”他咬著牙,顫音仍從口中發出。
宋也安撫地順著他的脊背拍了拍,“我在。”
他頓了頓,“怎麼不穿鞋,彆著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