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中,鬆田陣平的聲音像是穿過迷霧的船隻,似乎清晰,卻又模糊:“……這是液晶配電盤上面顯示的文字。如果將炸彈拆除、切斷配電盤上的電源的話,就無法看到接下來的提示了。”
萩原研二握緊了手機,一言不發。
“研二……”鬆田陣平沒有再解釋下去,隻像是很輕鬆一樣,問出一句平常的話:“在這時候,你不想跟我說些什麼嗎?”
距離炸彈爆炸,也隻有七、不,隻有六分鐘了。
但能說些什麼呢?
萩原研二抿緊了唇,忽然道:“米花國際醫院已經做好準備。”
所以,你這混蛋的犧牲是沒有必要的,快去拆了那枚炸彈,你還會完完整整地出現在我眼前,笑著打一聲招呼。
“研二,我們沒有依據。”鬆田陣平的聲音響起來,戳破了這個希冀:“抱歉,我無法完成承諾了。但我希望,你能替我完成對小夏樹的承諾——抓住那個混蛋!”
小陣平!
萩原研二動了動嘴唇,想要再說些什麼,一隻冰涼的手搭在他的手背,他下意識地看過去,和泉夏樹的目光沉靜而從容:“是陣平桑的電話嗎?”
手機裡隻餘下一片寂靜。
和泉夏樹沒有接過手機,也沒開口再詢問鬆田陣平,而是轉過頭,看向另外一邊,那層層疊疊的人群:“研二桑,那個人……”他伸出手指頭,指向一個不算高大,形容有些猥瑣的男人:“抓住他!”
什麼?
萩原研二的目光順著那個方向看去,看見了那個男人,也看見他的臉色忽然有些變化——隔著將近二十米的距離,他似乎都一直關注著他們兩人,所以在第一時間就發現了他們的視線,因而低下頭躲開視線,蜷縮著身軀想要重新擠入人群裡。
和泉夏樹的話沒有停頓:“他從一開始就盯著我,很像那封信……所以,能抓住他嗎?”
還沒等最後一個字吐出,萩原研二將手機往他手中一塞,像是一隻迅猛的鷹,展開雄偉的雙翼,猛然下撲。急促的風聲從他身側颯然而過,隻三四秒的時間,他就橫跨過十來米的距離,一隻手扣住那個男人的肩膀,另一隻手一扣一拉,腳掌用力,將他從擁擠的人群中提了出來,順勢推到在地上。
那男人的軀體重重地摔在地上,皮肉耷拉的尖臉扭曲著壓在塵埃裡,不由得高聲嘶叫起來:“救命!救命!”
他的臉跟眼鏡一樣扭曲著,三四綹寸長的頭發貼在額頭,顯得可憐又狼狽。一邊圍觀的人群往這邊看過來,指指點點的,像是在議論著什麼。也有好幾個在他原本位置附近的人,看到這個情況,心裡打了個突,似乎怕惹來麻煩,直接往人群中擠了出去。
和泉夏樹幾步走了過來,就看到萩原研二的手從他的褲兜裡摸出一樣東西來:一隻造型怪異類似手機的物品。
光滑的塑料外殼,五個簡簡單單的按鈕,稍顯粗糙的製品正一閃一閃的散發著紅光。
“來不及了,嗬嗬。”男人扭曲的嘴角向上彎起,鮮血從牙齒間滲出,他像感覺不到一樣,依舊咧著嘴笑著:“我已經按下按鈕了。”
萩原研二的臉色瞬間鐵青,他猛然抬起頭看向那高高升起的72車廂,沾著灰塵與汗水的手指顫抖起來:小陣平。
正垂著眼角,看向那個男人的和泉夏樹,也不知道怎麼的,心裡微微一動,握緊了萩原研二撲來前塞到自己手中的手機,同樣仰起頭望向那節位於最高處的摩天輪車廂。
手機裡忽然傳來一聲輕笑,那是鬆田陣平的聲音:“小夏樹,再見了。”
一種奇異的情緒,從指尖蔓延而出,傳遞到心中,在這一刻,和泉夏樹幾乎忘了那件A級的道具幸運一刻,沉溺在那種從未體驗過的情緒裡。
就如同咬下一塊巧克力夾心慕斯,首先是醇厚深沉的黑巧脆皮在口中融化,而後是細密柔滑的酸奶、清甜微酸的莓果在唇齒間迸裂,混合著厚重、真誠、灑脫……
屬於鬆田陣平的情緒倏然降臨。
和泉夏樹揚起臉龐,烏黑的頭發在風中飄揚,他半合著眼睛,沉默了足足半分鐘,才用一種微微沙啞的聲音道:“陣平桑,我們馬上就能見面了。”
他的目光與萩原研二轉過來的視線在虛空中交織,輕輕點了點頭:“好像這枚炸彈,出了一點點問題呐。”
已經足足有一分鐘了,但被按下按鈕的炸彈,依舊沒有爆炸。
“不、不可能!”那個男人忽然拚命掙紮扭動起來,他喉嚨赫赫作響,沾了灰塵的臉正扭曲著,拚命地轉向和泉夏樹,眼鏡後面眼睛像是能放出光:“我檢查過的三次,絕對不會失敗的!這、這是要展現在您眼前的作品啊!您相信我!相信我!”
哈?
從容如和泉夏樹,在這一刻都遲疑了兩三秒,才想起那些詞彙:羅賓、靈魂、生命、神明、宿命、亞瑟王、圓桌騎士……以及那激烈澎湃、癲狂熾熱的情緒。
還不等其他人反應過來,和泉夏樹看向了他:“我相信,你就是那個人。”
這一句話,像是一捧甘露流下,讓那個人瞬間安靜下來。
和泉夏樹與萩原研二的目光碰了一下,他就將這個男人用手銬住,扭起來塞給另外兩人,才重新站起來:“我們去轉動摩天輪,讓小陣平下來吧。”
“好。”和泉夏樹將他的手機遞過去,通話並沒有斷。
萩原研二接過來,笑著說了兩句,就帶著和泉夏樹走近了摩天輪。
高大絢麗的摩天輪車廂一個接著一個越過,直到72車廂裡探出一個高大的身影,手扶著門框,就像是一個風流浪子般揚起手:“日安,研二、小夏樹。”
還沒等車廂停穩,他就帶著工具箱一躍而下,嘖了一聲將一隻手插到褲兜裡,向萩原研二抱怨:“可惜還要審問那個混蛋,沒時間跟你們好好吹噓。”
他看著和泉夏樹,懶洋洋地眯起眼,伸手將他摟過來:“走吧,小偵探,我也想去看看那個混蛋!”
雖然這麼說,鬆田陣平卻頗為輕鬆。
罪犯已經被抓獲,哪怕還有一個位於醫院的炸彈,但暫時性的遣散醫院人員,並不是一件艱難的事情——何況還有一個可能性很高的米花國際醫院作為第一選項。那個混蛋應該也知道這一點,他多半不會隱瞞。
這個從四年起,蔓延至今的連環爆炸案將要結束。剩下的不過是一些邊角餘料,一些文書工作,雖然繁雜瑣碎,卻是讓人心安的繁雜瑣碎。
鬆田陣平很樂意去做,他相信,萩原研二也是這樣。
這份四年起就沉甸甸壓在心中,因自己活下來而生的沉重愧疚,從今天起,似乎都可以漸漸等待時間給與的釋懷。
“走吧,研二。”鬆田陣平仰起頭,看了看天空,微笑起來:“這麼好的陽光,真是不錯的一天啊!”
叮的一聲,屬於係統的聲音響起,然後,又是一聲,再是一聲。
和泉夏樹揚起眉,順著鬆田陣平的力道走向人群,走向他的馬自達,等坐入其中,才用意念打開係統。
【鬆田陣平的決意(A)已完成,存在值+90。】
【您忠誠的仆人為您記錄。】
然後,展示在他眼前的,是另外一個頗出乎意料的提示。
【您已使用道具‘幸運一刻’,授予人鬆田陣平,激活相關強製任務‘慷慨的應允’。】
這是以‘我’為主體嗎?強製任務的話,似乎主體的確是‘我’。
和泉夏樹想到既往那些任務,順手點開那個強製任務的信息。
【慷慨的應允(A):您向鬆田陣平慷慨的允諾,拯救他臨死的同期好友諸伏景光。】
【完成,存在值+90;未完成,存在值-300。】
【您忠誠的仆人為您記錄。】
閃爍的倒計時在眼前閃現,720小時迅速消失了一分鐘。
諸伏景光,那又是誰?
和泉夏樹望向鬆田陣平:他的同期好友,除了青梅竹馬的萩原研二,還有偶爾出現的伊達航,還有其他人?為什麼鬆田陣平從來沒有提起過?
不過,真不愧是鬆田陣平,總能帶來不一樣的東西呐。
果然,我的選擇沒有錯,他的確具有那樣的價值。
回憶起過往鬆田陣平帶給自己的那些獨特體驗,和泉夏樹的目光在諸伏景光四個字上停頓了片刻,不禁產生一些所謂的期待:這會是再一次的震撼體驗嗎?
然而,屬於和泉夏樹的今日體驗很快就結束了。
在警局中坐等了半小時,連環爆炸犯鬆本太郎就交代出了第二枚炸彈的所在:米花國際醫院住院部鬆鶴樓20層。
沒被激發的炸彈非常容易拆除,不過半小時就解決了。
而鬆田陣平與萩原研二在將這些處理後,隻剩下一些文書工作。所以他們選擇先將和泉夏樹送回公寓:“小夏樹,那些工作隻要空閒時完成就可以了。”
和泉夏樹沒有拒絕,他隻是打了一個電話,將這件事告訴了四井淳一郎,並解除了一直跟隨在身後的保鏢,然後又打了一個電話。
“青森餐廳也提供送餐服務?”萩原研二揚起眉毛:“我可是聽說過很多次,它的位置很難訂到。”
和泉夏樹看向他:“研二桑如果需要的話,可以報我的名字。他們家的食材處理得很精細,合適做簡餐,當然,今天的話還是他們來做更合適。”
鬆田陣平將方向盤轉了半圈,叼著沒有點燃的煙,聲音有些含糊:“這麼說的話,很想嘗一下小夏樹的手藝啊。也不知道跟那個家夥比起來……”
後面半句話他咽了下去。
那個家夥?和泉夏樹看向他:“陣平桑說的是誰?是伊達桑嗎?”
“哈,不是他。”鬆田陣平唇角勾起來,眼睛裡洋溢出光彩:“是另外一個同期,不過自從警校畢業後,他跟另外一個混蛋一樣,很久沒見面了。”
他隨意地訴說起在警校時的趣事,卻始終連一個名字都沒有提及。而旁邊的萩原研二也雖然一唱一和,卻具有同樣的默契。
從頭到尾,隻有事,卻沒有人。
所以他的同期好友之一,即將陷入死亡的諸伏景光,應該從事著極為危險,並不能見光的工作。
在這個國家裡,這種工作可不多。最有可能的,應該是臥底吧。
但臥底的話,我能接觸到的,不,我已經接觸到的,隻剩下那一個吧。
和泉夏樹腦海中忽然浮現一張臉:
漆黑的底色,蒼白俊美的臉龐正在微笑,他微微挑眉,深紅的眼瞳飽蘸著惡意,像一枝飽滿的紅玫瑰,洇潤著一層露珠,卻驟然跌落,一時鮮紅飛濺。
那個黑色組織,是他的同期臥底的地方嗎?
這樣的猜測,在今天並沒有化解。
鬆田陣平與萩原研二具有相當高的職業素養,而和泉夏樹在進一步提高的興味裡,也暫時將兩人排除。
畢竟,這隻是一個開始。
懷揣著新的期待,和泉夏樹在第二天邁入了帝丹國中。
工藤新一已然迫不及待,在課時立即拉著和泉夏樹,擠出人群,走到了天台:“昨天抓到的那個連環爆炸案犯人,就是跟蹤你的人?”
他顯然已經知道了相當一部分的信息。
和泉夏樹沒有否認:“已經確認了指紋。”
“太好了。”鈴木園子與毛利蘭都十分高興:“這樣的話,和泉/和泉大人就安全了。”
工藤新一卻有些遲疑:“你怎麼發現的那個犯人?我聽說,是你指出了那個犯人。”
“他看著我的時候,和信給我感覺是一樣的。”沒有出乎工藤新一的意料,和泉夏樹給出了回答:“真意外,不是一個追求者呢。”
哈?
工藤新一虛著半月眼:和泉,你這家夥,真的知道什麼是追求者嗎?
但他卻不知道,對於這個問題,和泉夏樹十分明白,甚至能舉出一個例子。
就比如,帕思提斯——他在昨晚,送來了一張畫像。
他,和泉夏樹的畫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