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2 章 06·IF(1 / 1)

深淵蝴蝶 小涵仙 11449 字 6個月前

五月底,謝佳苒的考試結束,也意味著她高中畢業了。她是港島身份,參加的考試是港澳台華僑生聯考,所以時間比內陸高考要早半個月。

接下來就是等待出分,填報誌願。其實她也沒有其他的誌願,她隻想去京美。這是京城最好的美術學院,也是全中國最好的三大美術學院之一。

易思齡問過她,想不想去國外的藝術學院,她都沒有思索,就搖了頭。她隻想留在京城,留在家附近。

她承認,她對“家”有著比普通人更深的執念,她曾失去過家,萬幸擁有了家,她比任何人都要珍惜。

更何況,京城是哥哥生活的地方,她不要去彆的地方。

等待出分的這個月,謝佳苒其實很輕鬆,她估分六百出頭,考京美是綽綽有餘。還記得考試結束時,她壓抑著雀躍的心情走出考場,剛打開手機,就接到了謝琮月的電話。

他問她考得好不好,她驕傲地說好極了,然後就聽見電話那頭輕輕笑了聲,似乎是笑她還是個小妹妹。

“暑假想去哪裡玩,哥哥給你報銷。不過前提是和錦珠錦琦一塊才行。”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苒苒,你和同學出去我不放心。”謝琮月籲出一口煙,漫不經心地彈了彈煙灰。

不能讓她滋生出和同學出去旅遊的念想,要提前掐斷才是。一群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又是獨自出門旅行,誰知道會發生什麼。

“那我能和你出去旅行嗎?”謝佳苒太高興了,她站在藍天下,幾乎是藏不住心底的秘密。

今天是個好日子,她決定嘉獎自己。

電話那邊沉默了片刻,謝佳苒眼中旋轉的光芒緩慢下來,然後漸漸黯淡,算了,她明知道哥哥很忙,怎麼有時間帶她出去玩呢。

“若是下個月我清閒些了,就帶你去法國看盧浮宮,好嗎?”謝琮月不忍心掃她的興,雖然這話就連他自己都覺得是遙遙無期。

謝佳苒嘴角重新揚高,笑容快要溢出來:“謝謝哥哥!”

六月,考試出分,謝佳苒如願以償填報了京美,半個月後,京美的錄取通知書寄到了謝園,與此同時還有一個好消息,謝佳苒收到了宋律柏的來信。

不對,哥哥現在不叫宋律柏了,他叫孟修白。

謝佳苒在回信中說到:哥哥,我在謝園生活的很快樂,但是我每一天都在想你,期盼與你快快相見!不知道你在大馬生活得好不好?你上個月打給我的零花錢太多了,我根本用不完,而且爸爸媽媽也給了我很多零花錢,哥哥,你以後不要再跟我給太多,你在大馬隨時都要用到錢,應該給自己留著才是啊。

孟修白:苒苒,等我,哥哥處理完這邊的事,就來找你。

謝佳苒高興地抱著手機,踮起腳,仰頭深深吸了一口氧氣,陽光透過樹縫,星星點點灑落,淺綠色的格紋裙擺被風吹動,美好得太不真實。

高中畢業的這個暑假,的確是她人生中最美好的一

段時光,可生活就是過山車,總會在到達頂峰的時候,向下墜落,摔下去。

她心底的秘密,在還沒有說出口時,就被狠狠敲碎,並且意識到這個秘密並不美好,而是災難。

八月。京城被暑氣環繞,炙熱的陽光曬著萬物,院子裡那兩棵流蘇樹都被烤得發蔫。

謝佳苒怕熱,越發不愛出門,每天都躲在謝園裡避暑,每天除了刷刷手機,在畫室創作,就是陪豆總一家子玩耍。

豆總是謝園養的那隻橘貓,幾年前偷跑出去和不知名的野貓搞上,再回來時就懷孕了,下了一窩小貓崽。她和珠琦兩姐妹把豆子帶去寵物醫院絕育,從此以後豆子就再沒有往外跑過,一群小貓生活在謝園,徹底成了家養貓。

但凡出門都是陪易思齡、謝錦珠、謝錦琦逛街。謝錦琦考上了京大金融係,如今是大三的學生,謝錦珠沒有兩個妹妹成績好,她平生最苦惱的就是學習,家裡塞錢把她送去英國混文憑,因為這個,謝錦珠沒少挨謝琮月的訓斥。

今晚謝園的餐廳很熱鬨,幾位小姐少爺都在家吃飯,廚房為了顧及到每位主人的口味,菜品比往日豐盛許多。

謝佳苒坐在謝琮月左側,她最愛吃的那道和牛壽司擺在謝琮月的右手邊,她眼巴巴看著,又不好意思把筷子伸過去夾。

謝琮月餘光瞥見女孩在那咬筷子,嘴角勾了勾,抬手就把那盤和牛壽司端到謝佳苒跟前,“想吃就說,家裡不用這麼客氣。”

謝佳苒笑起來,露出一排整齊的牙齒,謝謝哥哥。??[”

“大哥你好偏心哦,我愛吃蝦,你幫我剝嘛。”謝錦珠嘟著嘴,甕聲甕氣地撒嬌。

謝琮月不看她,修長的手指握著筷箸,慢條斯理夾了一隻蝦放在她碟子裡,“自己剝,沒長手嗎。”

“哼!”謝錦珠嘴巴撅地老高。

謝錦琦落井下石,把那隻蝦從謝錦珠的盤子裡夾走,“你不吃我吃了啊。”

“喂!乾嘛搶我的!這是最後一隻了!”

易思齡看著這幾個孩子拌嘴,好笑又無奈。幾個小姑娘是表面調皮,其實都很聽話,反而是這個看上去最優秀的兒子,最讓她焦慮。

思忖了片刻,她溫柔地提起前幾日和孟夫人見面的事,“阿月,上周和慧晚的媽媽喝了下午茶,她說慧晚下周就從美國回來了,之後都在京城,你要不要抽個時間和她出來見一面。”

已經是二十六歲的人了,居然還沒談過戀愛,成天撲在工作上,有意思嗎?

她不擔心彆的,單純是擔心兒子有什麼問題。

“慧晚是誰。”謝琮月瞥了易思齡一眼。

易思齡:“孟慧晚,你小學同桌。你和她小時候經常玩,還撿了一隻貓,現在都養在他們孟家呢。”

謝琮月在大腦中搜尋了片刻,依稀有一點影子,他說:“不太記得。”

易思齡頭疼,隻說:“不記得不要緊,喝幾次下午茶,看幾場電影,自然就熟了。”

謝琮月

夾了一塊東星斑放在謝佳苒碟子裡,沉默了半晌?,神色很淡:“這是讓我去相親?”

謝佳苒剛要去吃那塊東星斑,聽見相親兩個字,人徹底傻在原地。

相親?哥哥要相親?

“你二十六了,不要整天都把時間用在工作上,戀愛和婚姻都是人生重要的事,不是嗎?”易思齡讓栗姨給她添一碗紅棗燕窩羹,繼續說:“你若是能自由戀愛,找到合適的女孩,自然更好。我隻是不想讓你走我和你爸的老路。”

出生在這種家庭,婚姻是無比重要的一環,幾乎是做不了主。易思齡已經在最大範圍內給謝琮月自由,她實在是不願意讓兒子和她一樣,先結婚後相處,這不亞於是一場豪賭。

她不能保證自己看中的女孩就適合謝琮月,但這麼多年,她給他自由,他似乎並沒有用在正途上。既然他無動於衷,那隻能由她這個當媽媽的瞎操心了。

“彆到時候幾個妹妹都交男朋友了,你還是孤家寡人一個。”

謝佳苒低著頭,安靜地聽著媽媽和哥哥的交談,嘴中香甜的魚肉宛如塑料,身體裡湧出一股極度複雜的情緒,有羞愧,有傷心,有壓抑.......

她從沒有想過哥哥會交女朋友,哥哥會和彆人談戀愛,會和彆人結婚。她承認自己對謝琮月有一種獨占欲,陰暗又醜陋的獨占欲,她希望哥哥是她一個人的,不要被任何女人擁有。

但媽媽的話點醒了她。她是這個家裡的妹妹,他是哥哥,他們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他是家人,是親人,是絕對絕對不能有非分之想的人。

他們永遠都隻能是平行線,而那個少女的秘密,也隻能被掩埋在禁地,永遠不會得見天光。

她喜歡上了自己的哥哥。

這是一樁罪。

她一旦說出口,隻會讓所有人陷入尷尬,陷入難堪,讓平靜美好的生活徹底顛覆。

她會傷害所有人。

她居然到現在才明白過來。

“我知道了。”謝琮月聲音很淡,說這話時,他不知為何,偏過頭,看了一眼謝佳苒。

謝佳苒隻是垂著腦袋,筷子扒拉著他剛剛夾給她的那塊東星斑。

那塊完整的魚肉被筷子碾得七零八碎。

他不知想到了什麼,心臟被狠狠刺了下,他迅速轉過頭,喝了一口茶,掩蓋住眼底的狼狽,“我這周末有空,你跟孟家約個時間吧。”

謝佳苒要哭出來,強忍著,眼淚才沒有流。

哥哥真是個騙子,騙她這個月清閒了就帶她去法國看盧浮宮,可一日又一日也不見他有時間,但現在,他有空,要和彆的姐姐去約會了。

當晚,她躲在被窩裡狠狠哭了一場,哭到眼睛發腫,第二天把慧姨嚇了一跳。

“我的小祖宗,你這是怎麼了?哭了?不會是過敏吧?”慧姨邊說邊要給私人醫生打電話。

謝佳苒攔住她,聲音嘶啞:“我昨晚看了一部催淚電影,哭了好久眼睛才腫的。”

慧姨這才放下心來,笑她孩子氣,看部電影還能哭到眼睛腫。

這一場眼淚讓謝佳苒徹底學會了放下。她把那一本厚厚的手帳,記滿少女心事的手帳鎖在了抽屜最深處,和那隻蝴蝶胸針關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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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把這個秘密徹底鎖起來,她決定不要再喜歡謝琮月了。她決定把他當成真正的哥哥。

從這天起,她開始有意無意地疏遠謝琮月,想他的時候不會再給他打電話,非要聽他的聲音,也不會在微信上時不時發一些可愛又無聊的表情包找存在感,更不會三天兩頭纏著他,問他有沒有時間帶她出去玩。

她去理發店做了一個新發型。精心保養的長發從未受到任何化學染劑的汙染,烏黑又柔順,在陽光下閃著光澤,她跟理發師說,她想把長發燙卷,想了想,又補充說,她還要染顏色。

那理發師勸她燙卷就行,彆染了,這麼好的頭發,可彆糟蹋了。

謝佳苒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嘴巴不自覺抿成一條線。她知道自己的頭發很漂亮,隻是因為謝琮月曾說過一句,她的頭發怎麼這麼滑,她就從沒想過要染要燙。

“我要染。”

理發師隻好遵從大小姐的命令,推薦了幾個流行色,“今年最流行的,奶茶棕,好幾個女明星都染了這個顏色。你頭發長,也適合染這種,染出來效果好,像洋娃娃,謝小姐要不要試試?”

謝佳苒看了一眼,下了決心:“那就這個!”

“好嘞。我再給您剪排劉海吧,這樣效果會更好。”

這家理發店是京城最有名的網紅店,除了收費貴到離譜以外沒有缺點,基本上不會翻車。謝佳苒挑了好久才決定這家。

做完頭發已經到了晚上八點,回到謝園,錦珠錦琦直接從沙發上蹦起來,把她團團圍住。

“太漂亮了吧!苒苒!你真的是我的芭比娃娃!”

“齊劉海誒,你好適合齊劉海!像那個什麼明星,叫什麼來著?”

“一點都不像,苒苒比她漂亮!”

“對滴!我們苒苒最漂亮!”

“不過你怎麼想到換發型啊!你那黑長直這麼多年都沒變過,我以為你一輩子都不換發型!”

謝佳苒摸著自己面目全非的頭發,嘴角咧開,笑得很漂亮:“就是想改變一下啊,要上大學了嘛,換個發型,換個心情,說不定能交到更多新朋友。”

“對滴對滴!你就是要多交朋友!嘿!這發型!絕殺!交個帥哥男朋友!”

謝琮月回家就看見幾個女孩站在花廳裡談笑,中間那道纖細窈窕的身影如此漂亮誘人,一頭齊腰的長卷發宛如陽光曬過的海藻,他居然有些不認識了。

“你們在說什麼。”

“哥哥回來了?”

“大哥?”

謝佳苒雙眼睜大,還沒有做好準備,但身體比大腦更快,她轉過頭,猝不及防對上謝琮月幽邃的雙眸。

謝琮月看著謝佳苒,明顯一怔。

她染了頭

發,剪了齊劉海,穿著英倫風的小西裝配百褶短裙,白色鏤空長襪裹著小腿,黑色皮鞋是新的,沒有染灰塵,那樣青春,朝氣,蓬勃。

謝佳苒飛速挪開目光,垂在身側的手摳了摳掌心。

謝琮月感受到她的不自然,又想到這些天她的疏遠,心中不知為何,有些不舒服。

“大哥!你快看苒苒!她的新發型是不是超可愛!”謝錦珠很興奮。

謝琮月不動聲色地壓住不適宜的情緒,他上前,更近地打量她:“怎麼想到染頭發。”

謝佳苒低著頭:“就上大學了,想換個發型。”

謝錦珠粗線條,一點也沒看出這兩人的不自在,隻說:“之前那個發型太乖了,現在剛剛好!又甜又辣,現在帥哥都好這口!苒苒你交男朋友了記得給我和琦把關啊!”

謝琮月冷聲:“胡說什麼。”

謝錦珠咬住唇,眼睛眨了眨,不懂大哥突然這麼凶是為什麼。

“凶什麼凶。”謝錦珠委屈地低下頭。

“苒苒,跟我過來,我有事找你。”謝琮月沒有多說,深深看了一眼謝佳苒,然後朝書房走去。

謝佳苒不得不跟過去,但沒有像以前那樣,熱絡地黏在他身邊,而是保持一定的距離。

到了書房,謝琮月把燈打開,走到落地窗邊上,點了一支煙。他從不在幾個妹妹面前抽煙,但今天,他過於焦躁,失了規矩。

他早就察覺出謝佳苒不對勁,但一直沒有找到時候和她談心,她最近比他這個集團CEO還要忙,早出晚歸,不知道去哪瘋玩,一天到晚一個電話一則微信都沒有,人影也抓不到。

現在又染了頭發。

謝琮月把煙咬在嘴裡,點火,沉沉吸了一口,然後偏頭看她一眼,見她老實巴交地站在遠處,也不過來,也不說話。

“最近心情不好?”他開口打破沉默。

“沒有啊。”

“那為什麼突然想到染頭發。”他抽著煙,煙霧彌漫,模糊他的神情。

“就是想染了啊。”

“你最近很少跟我打電話,苒苒,是哥哥哪裡做的不對?”

謝佳苒搖頭:“沒有啊,哥哥,我最近認識了幾個新朋友,和他們出去玩得比較多,沒有故意不跟你打電話,隻是忘記了。”

隻是忘記了。

謝琮月抽煙的動作一頓,因為這句話,整個人越發深沉,喉結滾了滾,語氣保持溫和:“什麼新朋友。男生還是女生。”

謝佳苒皺眉:“都有。一大幫人。”

“沒有生我的氣?”

“沒有。”謝佳苒笑起來,裝作不在乎的樣子,“對了,哥哥,你和孟家的姐姐約會怎麼樣?她漂亮嗎,你喜不喜歡?”

尼古丁深深吸進肺裡,帶來無儘的苦澀。他幾乎下意識就要說,沒有你漂亮,他不喜歡。在第一次約會後,他就拒絕了孟慧晚,好在對方也是迫不得已才跟他相親,其實她在英國有了男朋友。

話到了嘴邊,被他硬生生咽下去。他有什麼資格說這種話。

說這種話?,不亞於掀起驚濤駭浪。他一旦說了,就是覆水難收。

他是她的哥哥。他不能限製她交朋友,不能限製她出去玩,不能限製她戀愛。他沒有資格。

她是一個獨立的人,不是他豢養的寵物,她不屬於他。

更何況,她叫謝佳苒。

這個姓氏,他親自為她選的姓氏,成了一道符,一道鎖鏈,禁錮著他內心的野獸。

謝琮月深吸氣,抄在褲袋裡的手緊緊攥成拳,“正在接觸。”

謝佳苒釋懷地笑了,“那真好,哥哥,我聽媽媽說,孟家姐姐很優秀,和你很相配。”

“是嗎。你覺得她和我很相配。”謝琮月聲音冰涼,沉鬱。

“嗯啊,你們就是靚女配靚仔咯!”她很少講粵語,現在講粵語,是在調節壓抑的氣氛。

謝琮月淡淡地笑了聲,沒有說話。

“我也希望在大學裡能遇到跟哥哥這樣帥的男朋友。那我先去睡覺啦,哥哥,明天朋友約我出去看電影。”

謝佳苒對他道晚安。沒有等他回晚安,她就蹦蹦跳跳走了。

徒留謝琮月一個人在冰冷的書房裡,把那根煙抽完,然後又點了一支。

他以為他能控製得很好,可她不過是兩周沒有主動來找他,她不過是投入了自己全新的生活,把他放在了一邊,就足夠讓他陷入焦躁。

他覺得他快瘋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為什麼要瘋。他隻是覺得自己快瘋了,在聽到她說交男朋友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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