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信。”
孟修白半眯著眼,不動聲色地觀察謝琮月的表情,隻可惜,對方永遠如一泓暗泉,靜水流深,喜怒難辨。
越是上位者,越是將喜怒修煉得無形,當所有情緒都趨近安靜無聲,與之而來的強大和壓迫是成倍增長的。
讓情緒保持平和且沉穩的狀態是謝琮月十三歲就開始學習的課題,在一個男孩青春期的開始,最旺盛,個性,叛逆的階段,他學習與之對抗,他將這門課學得遊刃有餘,倘若不出現秦佳苒,他這一生可以拿滿分。
謝琮月收回目光,抬手抹去欄杆上那一抹煙灰,指腹緩慢地揉搓灰屑,直至其化成一抹暗色,整個人也隨著香灰的沉寂而陰沉下去,宛如暴風雨來臨前的天色。
他不喜歡旁人當說客。
什麼越是喜歡越是小心,越是在乎越是害怕,她喜不喜歡,在不在乎,他不知道嗎?他看不明白嗎?他做了許多努力費了多少心機,隻是為了讓她能夠勇敢一點,可她還是一聲不吭就走了,完全不顧他是否會痛苦,難熬,她都不顧,她隻知道一走了之。
旁人說的都不算,她要親口說。
謝琮月抬眸,很淡地看過去,“我自然希望如此。希望你不是為了你妹妹能在我這好過一點,昧著良心說鬼話。”
他這話真是尖銳,不留情面。
孟修白聽得刺耳,臉色頓時就變了,“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隻是通知你,我今天會帶走她。”謝琮月不再浪費一分一秒,慢條斯理地轉身,走到陽台門邊,將手中的煙蒂扔進垃圾桶。
好過一點。
孟修白深吸氣,又想到秦佳苒手臂上的吻痕和牙印,心底的憤怒在一下又一下撞擊薄弱的理智,“她不會跟你回去。”
謝琮月的腳步很自然地頓了下,轉身,明明是平視,一種高高在上的傲慢蔓延開來,“不跟我,跟你嗎?讓她一個人住在這異國他鄉的狗窩?”
謝琮月冷笑,想到孟修白把秦佳苒放在這種地方,心中的怒氣就止不住,東南亞可並不是多麼安全的地方。
一個在外獨居的漂亮女孩子,真是時時刻刻都會發生危險,誰也不能保證意外不會來。
“我會把她帶在身邊,讓人跟著她。”孟修白承認自己的錯誤。
“孟先生,你在說笑嗎。”謝琮月英俊的面容上有極冷漠的一哂,“你不過是他同母異父的哥哥,還缺了一層血緣呢,你讓她跟著你一輩子?在馬來西亞?”
謝琮月甚至寡淡地笑了聲。
孟修白被他挑起怒火,情緒逐漸上漲,“我至少是她親哥,我隻會對她好,總比讓她跟著你,夜夜被你磋磨來的好。你彆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麼,你就是貪圖她漂亮,她才多大啊,你連她的手都要咬,你——”
孟修白眸底滲出猩紅,處在暴怒的邊緣,終於忍不住,摔了煙,沉重的步伐踏過來,朝著謝琮月的胸口就是一拳。
“媽的
,就是變態!”
什麼上流玩法,什麼成年世界的規則,都他媽放屁。孟修白這一拳出得狠戾,就是在泄憤,隻有這種原始的方式才足夠泄憤。
謝琮月眉頭倏地擰緊,胸腔震蕩,硬生生接了一拳,身體有片刻晃動,可雙腿卻紋絲不動站著。
從出生到現在,謝琮月沒被人罵過,沒和人打過架,甚至沒有人敢逼到他眼前,他接受的一切目光都是仰視,他的世界永遠乾淨整潔,明亮有序。
可短短一天,他被罵畜牲,被罵變態,現在又挨了一拳。
孟修白扯了扯唇,身體的溫度不斷攀升,一股戾氣彌漫出來,“一拳算是便宜你,你在床上乾那些壞事,她疼不疼?”
謝琮月滾了滾喉結,淡漠地注視對方,等話音剛落,他動作迅疾,一拳帶風,像子彈,暴戾地擊中孟修白的小腹。
出拳時連表情都沒有波瀾,一身矜貴的西裝在大幅度抬肘時起了皺,後背的肌肉虯結,將尺寸合體的西裝撐滿,他收回手,整理儀態,扶正眼鏡,仍舊是翩翩如玉的貴公子。
“孟先生,你比我想象的粗魯。”謝琮月嗓音沉冷。
孟修白嘶了聲,疼得發笑,“你也不賴,以後彆這麼裝腔作勢,她還以為你是個好人。”
“我告訴你,你再這樣欺負她,我就讓你一輩子找不到她。”
謝琮月沉靜的眼眸驟然空了下,原來有時候隻用一句話,一個字眼,就能讓他的理智崩盤,空洞之後,繼而有一股鑽心的痛在身體裡回蕩,那痛意掃蕩了理智。
一輩子都找不到秦佳苒。
什麼斯文矜貴,溫雅清雋的君子做派都不複存在,沒有紳士的殼子,隻是一個暴徒。
謝琮月不怒反笑,慢條斯理地解開袖扣,陽台上沒有桌子,於是那顆祖母綠的袖扣就被隨意丟棄在地上。
他抬手就掄了孟修白的下巴一拳,力道沒收著,這一拳打得他自己的指骨都在發麻。
說實話,他早就想這樣做了,很早很早。
在摩納哥的時候就想這樣做。
不是因為孟修白,秦佳苒根本不敢撒謊,撒無數的謊,和他對著強五十多天,全是為了孟修白。
勾引他,說喜歡他,上他的床,也都他媽是為了保護她哥哥。有孟修白的存在,他在秦佳苒心裡就永遠都不可能是第一。
是的。他嫉妒。
連她的哥哥都嫉妒。
-
秦佳苒坐在臥室,沒有清行李,她想了很久,還是出聲問:“瑞叔,謝先生這一個月過得好嗎?”
瑞叔聞言一頓,向來和藹慈祥的面容罕見地出現一抹痛惜,他歎了歎氣,“我要是說好,就是騙您。可要是說不好,又怕您當成負擔。”
秦佳苒那雙清澈的眼睛黯淡了幾寸,聲音也低落下去,“那就是很不好。”
他過得不好。她應該想到的。
“那封信,他真的撕了嗎?”
瑞叔無聲點了點頭,沉
默了片刻,這才緩緩開口:“苒苒小姐,少爺為了找您,除夕的團圓飯也沒吃,趕著去蘇城想把您接回來。”
秦佳苒怔了下,一句話問得很小心:“他除夕那晚去了蘇城?”
瑞叔對她一笑,“隻是可惜,沒有接到您。”
秦佳苒睫毛顫了顫,心口猶如被一隻大手揉皺,隻是一片枯敗的落葉,被揉出哢嚓碎裂的聲音,穿堂風從無數細碎的縫隙中傳過,空空蕩蕩的。
很痛。
呼吸也有些艱澀,她試圖深深呼吸,可胸腔裡好似在發疼,阻止著她汲取氧氣。
她陷入迷茫,已經不知道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什麼是對他好,什麼是傷害他。她看不懂。
“苒苒,你不該走。”
“我.......”秦佳苒閉上眼,感受著心臟一陣又一陣的疼,“我隻是想讓他的生活回到他原有的軌道上,我想讓他擁有一個比我更合適的人。我以為不用多久他就會放下,會討厭我,會忘記我。”她喃喃地說,越說眼中的迷茫越濃。
“我是不是害了他。”她失去了力量,很疲憊,滿是失落和自責,說話聲很像夢囈。
“我是不是害了他。”
“瑞叔,我是不是害了他?”
秦佳苒說著說著,陷入魔怔。
瑞叔深知不能再繼續這個話題,面前的女孩從聲音到神情都有些不對勁。他一個局外人,比這一對深陷情海而不自知的戀人要明白太多。他能看的透,但少爺做不到,苒苒也做不到。
“彆想太多,苒苒。你隻要回來,一切都會好起來。”
“是嗎?”秦佳苒喃喃,“可我和他在一起,就不是害他嗎?”
瑞叔也不知道該如何回,乾脆轉移話題,“也不知道少爺和孟先生談得怎麼樣了。”
“......對。他們怎麼樣了?”秦佳苒混亂的思緒被撥了下,眼中的迷霧也褪去,“會不會出事?”
瑞叔這倒是笑了聲,“彆擔心,出事肯定不會。兩個大男人,能做什麼,打起來不成?”
他光說就覺得是天方夜譚,甚至絞儘腦汁想了下,謝琮月和人打起來的場面,簡直是荒唐。怎麼可能。瑞叔自顧自笑出聲。
“我還是去看看。”秦佳苒到底放心不下。
瑞叔想了想,也覺得是這個道理,於是也不阻攔,起身陪在秦佳苒身邊。
出了臥室,是一條很長的走廊,秦佳苒沒走幾步,又停下,“瑞叔,對不起。”
瑞叔搖頭,到底是被她這樣善良的靈魂而感染到,“不用說對不起,苒苒,我隻希望你和少爺能開心,我是這樣想的,夫人也是這樣想的。”
提起夫人,秦佳苒蹙了蹙細眉,眼神閃躲了下,有些無助,“夫人.....會不會對我很失望?”
“您不如回京城了親自問一問。”
秦佳苒呼出一口氣,很輕地點了下頭,心中隱隱做了決定。跟著他回去吧,逃避也許隻是一種最愚蠢的方法,傷
人也傷己。
或許勇敢一點,並不是一種魯莽呢。
“希望他們能好好談。就怕謝先生討厭哥哥。”秦佳苒憂愁了下,畢竟有了方向,步伐輕快許多。
瑞叔欣慰地笑了,“一定的,您放心,少爺是最最大度和善的人,一定會和您哥哥友好相處的。?[]?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兩人說話間來到客廳,秦佳苒覺得瑞叔說的有道理,謝先生雖然有時候很蠻橫不講理,但在外人面前,永遠都是冷靜自持,寬和有禮的,他是一個有風度有教養的男人。
正想著,秦佳苒和瑞叔都聽到一聲拳頭砸進骨頭的聲音。
“孟修白,你可以試試。”聲音如此陰鷙,暴躁,是秦佳苒從來沒有聽過的語氣。
“好啊,你不如自己問她,看她跟不跟你走。”
孟修白也一拳回敬過去。
秦佳苒和瑞叔都呆在原地。陽台上,兩個男人你一拳過來我一拳過去,每一發都狠戾。
可場面詭異般,居然很和諧。
不像打架,若是打架,怎麼能這麼理智?沒有扭打在一起,沒有肉搏沒有混亂,什麼都沒有。
可明明就是在打架啊........
秦佳苒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瑞叔,他們在打架?”
瑞叔:“.............”
秦佳苒頭疼欲裂,真的是打架!這兩人在打架!她緩過神來,跑上去把兩人幼稚的行為叫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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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先生!”
秦佳苒無奈極了,一雙眼睛紅通通的,也不知是心疼還是氣哭了,可心疼也不知道該心疼誰。
瑞叔趕忙去拿冰袋和毛巾,心想著真是撞鬼了。這好好的人,這麼謫仙的人物,怎麼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塌房。神仙菩薩也經不起這樣塌!
“哥哥!”秦佳苒又看向孟修白。
好在兩個人臉上都沒有太掛彩,還算是收著,沒有打臉,隻有下頜上帶著輕微腫脹的痕跡。
瑞叔拿來兩個裹了毛巾的冰袋,秦佳苒拿了一個,剛想走到離她更近的謝琮月面前,腳步猛地一頓,哥哥也受傷了,身體又朝孟修白的方向轉過去,不過是一個轉身的動作,就感覺一道芒刺在背。
“秦佳苒。”謝琮月聲音低沉,“我受傷了。”
他滾著喉結,一字一頓。
秦佳苒被凍住,糾結了一秒,還是無奈地轉回來,把毛巾和冰袋遞過去,“你....你怎麼能打架。”
謝琮月身上的西裝外套早就脫下,還扔在陽台上,法式袖口沒有袖扣的支撐,隨意地散開,露出他清瘦的腕,精壯的手臂。他這樣平和地坐著,看她的目光淡漠中藏著柔情,清雋又溫雅。
若不是剛剛看見他那樣凶狠地掄拳頭,秦佳苒都不敢相信他是會和人打架的男人。
“我為什麼不可以。”
謝琮月接過冰袋,往下頜貼了貼,眉頭微微蹙起。
到底不想破壞在秦佳苒心中的形象,雖然
他建立的形象早就徹底亂了,謝琮月還是補充一句:“是你哥先打我,我自保。”
孟修白面容一僵,不可置信這人怎能如此無恥。
哪有什麼君子好人紳士,資本家都是無恥。
“哥哥,你也不該打架的。”秦佳苒撅著嘴,把另一個冰袋遞過去,“說好的好好談。你們這根本沒有好好談。”
孟修白冷笑聲,氣得不想說話,“去換套衣服,苒苒,我帶你去看電影。”
“還看電影?”秦佳苒驚住。
謝琮月:“去清行李,秦佳苒。今天跟我回京,你想看什麼電影都可以。”
他面容繃著,不容置喙語氣,“你想讓明星給你現場演都可以。”
“..........”
秦佳苒撫了下額,咬著唇,在兩人的夾擊中恨不得罷工,和誰都不要玩了。
“你選,小妹豬。”孟修白看著自己妹妹,示意她不用害怕,“不用怕,你想去京城還是想留在這裡,都聽你的。”
謝琮月沒有說話,手掌握著冰袋,感受著溫度一點一點侵入他的血液。他面容平靜如水,辨不出情緒,可抓握冰袋的手指泛白,喉結不規律的滾動,都泄露出他的心境。
並不平和,並不從容。
他不該把選擇權交給秦佳苒。倘若她不肯跟著他回京,不肯留在他身邊,他該如何體面收場?
謝琮月不喜歡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控。
秦佳苒不敢看孟修白的眼神,她已經做了決定,要跟謝琮月回去,她不敢說,隻是怕哥哥會傷心。
氣氛安靜,針落可聞。
謝琮月起身,走到秦佳苒面前,點漆的眸注視她。秦佳苒不知道他要做什麼,被他身上散發的危險侵占,下意識要躲。
謝琮月輕輕捉住她的手腕,俯身靠過去,用隻有他們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威脅:“若是你要留在這,你哥哥就不是挨幾拳這麼簡單了。”
秦佳苒咬住唇,水潤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著謝琮月,那裡面藏著好多難以明說的委屈。
“聽懂了嗎,小妹豬。”
他拿純正的粵語低聲念出她家人對她的稱呼。
秦佳苒屏著呼吸,心跳紊亂起來,可他明明在威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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