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沁不曉得蔣國雲瞞著家裡, 什麼都沒說, 徑自訴苦,“上次見面就說大環境不好, 到處裁員,指不定什麼時候會輪到咱們。沒想到那麼巧,說完沒多久, 事情就找上門來了。”
“幸好我家是個獨生女, 房貸去年還完,平常有存款的習慣,要不然失業的日子真不曉得怎麼撐過去。”
朱秀華面無表情,“我家老蔣被辭退?沒聽說啊, 會不會是你弄錯了?”
楊沁一愣, 下意識說,“我家老秦跟你家老蔣同公司、不同部門, 那天一起被裁,怎麼可能弄錯?”
話音剛落, 她反應過來, 面色說不出的尷尬, “原來你們家裡人都不知道呀……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多嘴了。”
不等朱秀華再問,她匆匆離去, 模樣慌張。
陡然間, 朱秀華記起, 丈夫最近是不太對勁。
一會兒拐彎抹角地勸她去上班, 一會兒說考慮賣房,一會兒嫌給孩子報名學前輔導班浪費錢……
朱秀華這才發現,原來一切早有征兆。隻是從前沒往心裡去,因此忽視了種種暗示。
家裡老的老,少的少,都靠丈夫養。如今他失業了,一家人可怎麼活?
念及此,朱秀華眼前一黑,心裡無比慌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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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蔣國雲依然是6點回家。
“回來了?”朱秀華抿緊嘴唇。
“恩。”蔣國雲見屋子裡安靜極了,不由詢問,“孩子呢?”
“送去了婆婆那,拜托她照顧一天。”朱秀華道。
“累了的話歇歇也好。”蔣國雲說。
自從二寶出生,妻子又要照顧大的,又要照顧小的,整日裡忙的不可開交。
平常聽她抱怨,說什麼“上班都沒在家帶孩子累”,蔣國雲便以為妻子吃不消,想找機會偷偷懶。
“老蔣,你跟我說實話,工作是不是出問題了?”朱秀華本來想拐彎抹角打聽,可琢磨心裡越著急。
再一想,一家人,有什麼不能直說的?便痛痛快快問出口。
聞言,蔣國雲微怔,不知該作何反應。
見狀,朱秀華登時心裡一涼——要是沒事,丈夫早就讓她不要胡思亂想。沒有否定,可見是默認了。
動了動嘴唇,蔣國雲艱難地發出聲音,“……你怎麼知道的?”
朱秀華心情沉到穀底,“去幼兒園接孩子,正好遇上了楊沁。她不知道你瞞著,一不小心說漏嘴。”
死一般的寂靜。
謊言被當場戳穿,蔣國雲不知道自己還能作何辯解。
倒是朱秀華,深呼吸數次,勉強冷靜下來,“失業多久了?”
蔣國雲聲音嘶啞,“半個月。”
朱秀華嘴皮子直哆嗦。她怒視丈夫,大聲質問,“整整半個月!提都不提一句!你到底在想什麼?!”
蔣國雲苦笑,“被辭退那天回到家,本來是想說的。可是你跟媽在聊天,誇我有能力,還說年底有希望升職加薪。我怎麼能在你剛說完這些話的時候告訴你,我被辭退了?”
他是讓妻子引以為傲的丈夫,是讓母親引以為榮的兒子。怎麼能在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面前,揭開傷疤,承認自己不夠優秀,達不到對方的期許?
事關自尊心,他說不出口。
朱秀華看著丈夫怔怔出神,半天說不出話來。
蔣國雲又道,“我以為憑我的學曆、工作經驗,輕易就能找到新工作。有了下家,也好告訴你們換工作的事。誰知經濟不景氣,半個月了都沒找到合適的……”
朱秀華深吸一口氣,“事情已經變成這樣,埋怨沒用,咱們得想辦法解決。”
說著,她追問,“卡裡有多少錢?有沒有算過還能支撐多久?”
蔣國雲回答,“被辭退的時候,公司給了2n 1賠償金,也就是15萬。但是每個月要還房貸、車貸,還有一家六口的生活費,孩子上興趣班的費用……滿打滿算,能撐半年。”
半年。
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就算找到新公司就職,也得先工作,下個月才能拿到工資。
朱秀華沉吟片刻,“之前公司有交五險一金,記得去領失業金。”
雖然一個月才一千多,可好歹是筆收入。
蔣國雲一拍腦門,露出懊惱之色,“你不提我都給忘了!”
“女兒2歲了,自理能力不錯,可以提前送她去幼兒園。”朱秀華絞儘腦汁。
“等兩個孩子都進幼兒園,我就出去找工作。”
“公公婆婆平常不是說閒著沒事乾?不如給他們找些輕鬆工作。公公可以去醫院看大門,婆婆可以作為社區工作者,到處串門嘮嗑。”
“雖說薪資低,可好歹是份收入,養活自己不成問題。”
“不行!”蔣國雲強烈反對,“我媽那麼要面子,如果被人知道兒子失業,她以後都沒辦法見人。”
朱秀華睨了丈夫一眼,“不說,公公婆婆繼續出去旅遊。下回說不定買尊小金佛,保佑她兒子事業順利,財運亨通。”
蔣國雲語塞。
這事……他媽可能真乾得出來。
想了想,蔣國雲說,“失業的事,咱們先瞞著。實在瞞不住了,再告訴老人。”
朱秀華皺眉,想反對。
蔣國雲態度堅決,“爸媽辛苦了一輩子,好不容易過上幾天安穩日子,我不想讓他們操心。”
話到嘴邊,怎麼都說不出口。
朱秀華歎了口氣,“隨你吧。”
說話時,眼中滿是茫然。
誰能想到日子過得好好的,突然遇到這麼一劫?丈夫開口前,她多麼希望自己疑神疑鬼弄錯了?
可現實就是這麼殘酷,一下子打破了她所有幻想。
蔣國雲抱著妻子,好言勸慰,“失業而已,算不了什麼大事。咬咬牙,很快就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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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話說開後,蔣國雲再也不用去咖啡店一待一整天。他上午投簡曆,下午幫忙做家務,偶爾陪孩子玩。
為了增加家庭收入,朱秀華也試著投遞簡曆。
可她全職在家四年有餘,專業知識早忘了個精光,就連職場人際交往都變得很不嫻熟,也不知什麼公司願意收下她。
過了一星期,應聘公司毫無音訊,夫妻倆卻一個比一個焦慮。
朱秀華覺得,再這麼下去,他們非憋出病來。於是把孩子往幼兒園一扔,兩人分頭找朋友聊天散心。
蔣國雲的朋友姓張,叫張岩,是個程序員,差不多歲數,這次也被辭退。
蔣國雲心情抑鬱,便把人叫出來,打算互相開解。
誰知一見面,蔣國雲驚了——對方紅光滿面,精神飽滿,一點不像中年失業。倒像是老樹開花,又逢一春。
“最近有什麼喜事?”
張岩嘿嘿一笑,“我不是被公司辭了嗎?這段時間天天在家睡覺,整個人神清氣爽,通體舒暢!”
蔣國雲,“……沒工作還高興的起來?”
張岩面色一正,“我是失業了,可我老婆還在工作。一年20多萬,足夠一家開銷。”
“不用還房貸?不用還車貸?孩子上輔導班的錢也夠?”蔣國雲接連拋出心中疑惑。
張岩:“我家買了三套房,都是80平,在同一小區。一戶給爸媽住,一戶我跟媳婦兒住,一戶將來給女兒。至於房貸,早就還清了!”
“車貸?我和媳婦兒不愛買車。每年要交保險,每個月要付油錢,還要買車位停放。平時出門電瓶車,離得遠就公交、地鐵,要不就打的。”
“我女兒才6歲,上什麼輔導班?學個畫畫夠她折騰的了。”
蔣國雲心裡不是滋味。
同樣中年失業,彆人把日子過得有滋有味,他呢?忙的焦頭爛額,連夢裡都在計算錢怎麼花!
“你爸你媽呢?”蔣國雲問,“不是說農村戶口,沒有退休金,得靠兒子養?”
“都什麼年代了,還靠兒子養!”張岩大笑,“前幾年農村出規定,說一次性補交一筆錢,以後每個月能拿退休金。”
“我算算劃得來,就給爸媽都補交了。”
“剛開始每月拿800,後來每到7月就加工資,今年都能拿1200了!”
“爸媽兩人,加起來就是2400,吃飯錢總歸夠了。”
“偶爾我再補貼點錢,他們就四處走走,到處玩玩。”
“有時候手頭緊,懶得問我要,就隨便找份工作,乾個半年。前不久我爸閒著沒事,還去跑上老年大學。”
蔣國雲獨自喝悶酒。
他發現把張岩找出來是個錯誤的決定。
自己不僅沒有放鬆,反而神經緊繃,越來越焦慮。
張岩說上癮,滔滔不絕,“回家以後我想了很久,覺得男人還是得有自己的事業!”
“35歲的年紀,年富力強,精力充沛。不趁現在拚一拚,以後哪還有機會?”
“再加上父母安頓好了,家裡有媳婦兒撐著,什麼事都不用操心,正好放手大乾一場!要是失敗,以後找份工作老老實實乾到退休,再也不惦記。”
“要是不拚不闖,一輩子安分給人打工,說實話,我還真有些不甘心。”
張岩大談未來計劃,蔣國雲羨慕不已。
同是程序員,歲數差不多,收入相近,怎麼彆人生活無憂無慮,自己卻得勒緊褲腰帶,掙紮著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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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秀華本來打算出門訪友。臨出門前,她忽然記起,古怪的西裝小人曾經提醒過她“家裡快破產了”。
是她以為對方故意恐嚇,以此達到不可告人的目標,因此不予理會。
如今一語成讖,她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對方其實有幾分道行。
朱秀華思量,要不把西裝小人找出來,問她有什麼辦法渡過眼前危機?
想到就做。
朱秀華輕聲呼喚,“係統,你在嗎?”
雲珞:“不在。”
莫挨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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