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葉芳愉卻是沒有什麼機會算賬的——
許是那份冰碗的緣故, 也或是吃的東西太雜,夜間小娃娃突然鬨起了肚子疼。太醫又來了一趟,這次不再有二選一, 直接灌下了一碗苦苦的湯藥。
苦得小娃娃躺在葉芳愉懷裡, 止不住地抽泣哽咽,眼眶中含著豆大的淚花,冷汗直冒, 嘴裡還不停喊著“額娘”幾個字。
一直鬨到後半夜才睡下。
第二日醒來,小娃娃就猶如霜打的茄子, 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致,雙手抱著葉芳愉的胳膊,像個樹袋熊一般, 她走到哪,就跟到哪,白皙稚嫩的小包子臉上寫滿依賴。
看得葉芳愉心裡軟成一片, 再不想苛責什麼。
此事也就暫且不了了之。
等下午,小娃娃的情況好一些了。
她便帶著他親自上了一趟慈寧宮, 先把他昨夜鬨肚子的情況說明清楚,以免得叫兩位老祖宗繼續為他擔驚受怕。
皇太後聽聞保清沒事,拍著胸口鬆出一口氣, 旋即又拿著牛肉乾, 將小娃娃引到了偏殿去玩耍。
葉芳愉就知大概是太皇太後有話要說。
她拘謹地坐在原位上, 等小娃娃和皇太後的身影在拐角處消失不見,才細聲細氣同太皇太後解釋起流言始末。
話裡話外隻道是小娃娃的無心之失, 本是想向同幾個妹妹炫耀,卻被碎嘴子的宮人聽了去,這才叫流言甚囂塵上。
偏她之前還一無所覺……
說到後面, 葉芳愉忍不住有些羞愧。
就聽得太皇太後緩緩開口問:“那昨兒,欽安殿那頭,又是怎麼一回事?”
葉芳愉抿了抿唇,謹慎措辭:“大概是個巧合吧,臣妾也不知那宮女是怎麼回事……”
當時不過是因為那個宮女離她比較近,相貌又很清麗,比較吸睛,這才隨手一指。
也沒想到竟會誤打誤撞。
她說完,又想起來什麼,“對了,臣妾想起來,當時還是許嬤嬤首先發現不對勁的呢,若要論首功,許嬤嬤才是獨一份。”
語氣中帶著不自覺的讚賞。
昨日送那宮女回房的宮人足有七八個,偏隻有許嬤嬤眼尖地發現了不對。為了防止打草驚蛇,沒有直接將此事吵嚷開,而是沉默地退出房間,暗中去尋馬佳庶妃稟報此事。
並且在馬佳庶妃與李庶妃去乾清宮告狀的這段時間裡,也是許嬤嬤在那宮女房間中周旋,才沒有叫那宮女察覺出絲毫異常。
遇事冷靜,處事果決,心思細膩的同時還能做到隨機應變。
許嬤嬤是個人才。
雖不是出自自己宮裡,葉芳愉依舊毫不吝嗇地在太皇太後面前為她邀功。
原以為太皇太後會生出些好奇心,卻隻見她依舊表情鎮定地撚著手中的佛珠,眼眸微闔,似在考量著什麼。半晌,睜開渾濁的眼,朝她看了好一會兒,才緩緩說道:“你不必妄自菲薄,在這後宮之中,運氣可比能力難得多了。”
葉芳愉聽得一知半解,疑惑地眨了眨桃花眼。
沒有第一時間附和。
下一秒,就看見太皇太後朝蘇麻示意一眼,蘇麻從身後拿出個四四方方的雕花木盒,恭敬地遞到她面前。
葉芳愉不解地接過來,手指在鎖扣處摩挲了兩下,旋即緩緩打開。
就見木盒子裡靜靜躺著一副通體翠綠的首飾頭面。
第一眼,葉芳愉十分沒有眼力見,還以為就是普通玉石打造,繼而表情有些漫不經心。等到第二、第三眼,越看越不對勁。
一般玉石不會綠得這般穠豔且乾淨,好像隨時都能滴出水來一般。
這,該不會是祖母綠吧?
想到這裡,葉芳愉的手微微顫了起來,害怕摔壞這副頭面,轉身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桌子上。
又朝太皇太後投去困惑一眼。
太皇太後就給她解釋:“後日便是中秋晚宴了,你如今身為庶妃之首,總打扮得這麼素淨可不行。”說完,眼神上下將葉芳愉打量了一遍,語氣帶著點嫌棄,“不過二十來歲的年紀,穿什麼藏青色。”
旋即又吩咐道:“蘇麻,去把哀家庫中那兩匹粉色的雲錦找出來,量量她的尺寸,叫繡娘趕一趕,爭取後日就給她換上。”
葉芳愉聞言大驚:“老祖宗,臣妾早先已經令人備好了參宴的新衣裳……”
“你不必推辭,這都是你應得的。”太皇太後卻是姿態隨意地一揮手,打斷了她嘴裡的話,還不等葉芳愉想清楚什麼叫“她應得的”,又把目光對準葉芳愉的臉。
仔仔細細瞧了好一會兒,才道:“近來氣色倒是不錯。”
葉芳愉:“……”
“全賴太醫院的藥方配得好。”
她卻沒有說這都是杜嬤嬤“換頭術”的功勞。
太皇太後“嗯”了一聲,突然又說:“想是也與你這段時間研究黃老之學有關吧?”
“你那個,補鈣,是叫‘補鈣’吧?”她扭頭朝蘇麻確認了一下,方才繼續說道,“補鈣的法子倒還不錯,哀家跟著喝了一段時間骨頭湯,又每日勤曬太陽,腿腳似乎確實矯健了許多。”
話音落下,她把拐杖斜靠在桌邊,自己扶著椅子把手,搖晃兩下,緩慢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推開蘇麻伸過去欲要扶她的手,緩慢地在殿內走了兩個來回。
步伐看著確實要比之前流暢。
葉芳愉便又怔了怔,她沒想到那法子居然真的有用。
她本來是為了立養生人設,才在皇上面前胡謅的——
畢竟在現代,哪怕是個小學生都知道,喝骨頭湯並不能補鈣。
說曬太陽倒是還有些可能,畢竟要曬太陽就得走到外頭,到了外頭以後,也不可能傻愣愣地站在一個地方對著太陽曬,總是要來回走的。
走得多了,手腳活動開,便能鍛煉到四肢,繼而改善腿腳不便的問題。
並且還能保證夜間睡眠質量,睡得好了,精神也能得到極大的恢複。
所以……這才是太皇太後又送首飾,又送衣裳的原因?
葉芳愉覺得自己悟了。
然而還是覺得受之有愧。
腦子飛快轉動,思考著要如何推辭。
許是被太皇太後看出來想法,她重新坐回到位置上,冷哼一聲,“你如今代表著皇室的顏面,不打扮得華貴一些,隻怕外頭要以為皇帝的私庫都空虛了呢。”
葉芳愉大驚:“臣妾可沒有這個意思。”
“你沒有,不代表彆人沒有。”太皇太後把拐杖拿在手裡,在地上跺了兩下,“總之不許你推辭,蘇麻,帶她下去量尺寸吧。”
說完,也不等葉芳愉再開口,就冷著臉起身,緩緩朝皇太後和小娃娃所在的偏殿去了。
蘇麻苦笑著過來請她,見左右沒人,低聲同她解釋:“去年先皇後薨逝,一應節日都被取消,今年太子初立,加上前朝有些混亂,宗室裡就有了些不太好聽的聲音。”
“老祖宗是想著鎮一鎮那些聲音呢,況且庶妃娘娘也知曉,大約年後,坤寧宮便不再閒置了,便是為著大阿哥思量,庶妃娘娘也得自身立住了才行……”
她儘量把話說得淺顯易懂,看見葉芳愉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這才抿唇一笑,不再繼續解釋。
*
時間稍縱即逝,很快來到中秋當天。
依著宮中傳統,中秋宴會被分為了前朝和後殿兩個部分。
小娃娃身為皇上的長子,按著規矩,應該同小太子一起,隨皇上出席前朝宴會。
——這也是小娃娃回宮之後,第一次在朝臣面前亮相。
因著害怕胖兒子那張小.嘴童言無忌,這兩日,葉芳愉抱著他,絮絮叨叨地重複了許多遍參宴的規矩,並且反複耳提面命,叫他謹言慎行,去了前朝,隻管吃,隻管喝,彆的一概不理。
對著汗阿瑪要恭敬,對著太子弟弟要友愛,對著宗室和朝臣要客氣,但也不必一昧客氣。
若是有人說了不好聽的話,直接告訴汗阿瑪或者李嬤嬤,若是宗室裡彆的小娃娃搶他東西……
“我就揍他!”
葉芳愉還沒說完,就看見懷裡的奶娃娃捏緊兩隻肉拳頭,咬著一排潔白的小牙齒,凶神惡煞地吐出四個字來。
彆說,小肉臉一肅,倒還真有幾分蕭殺的氣勢。
可摸著那軟綿綿的小拳頭,葉芳愉又不禁懷疑,他能揍得了誰?
忍不住露出一個憂心忡忡的表情,也想不起要教他和諧友愛了,腦袋一點,十分讚同地說道:“對,你就揍他!”
“不要怕,向前衝!你是你汗阿瑪的孩子,即便出了天大的事,也有你汗阿瑪為你擺平撐腰!”
她也跟著捏緊拳,對著小娃娃的拳頭碰了一下。
身後杜嬤嬤等人紛紛不忍直視,我的娘娘啊,沒有您這樣教孩子的。
不過……
也許是跟在葉芳愉身邊久了,看多了她不著調的行事,以及對小娃娃生出了濃厚的感情。
她們順著娘娘和大阿哥的話一想,腦子中跟著出現大阿哥被人欺負得慘兮兮的畫面,柔軟的心腸也瞬間硬了下來,直接在心裡大不敬地附和了一聲:對,揍他,要狠狠地揍才行!
於是,小娃娃就這樣憑著一己之力帶歪了一宮的人。
等到中秋節當天一大早,乾清宮來人,將小娃娃接走時,竟還有人偷偷往他肉肉的小手掌中塞了個什麼東西。
被葉芳愉眼尖地看到,她問紫鵑,“那是……什麼東西?”
紫鵑悄悄紅了臉頰,不自在地輕咳兩聲,眼神飄了飄,“是,奴婢們,這幾日做出來的,給大阿哥護身的東西。”
“護身?”葉芳愉疑惑,“不過是參加個宴會,又不是去打仗,護什麼身?”
竟是已然忘記了那日同小娃娃信誓旦旦說過的話。
紫鵑霎時覺得有幾分不妙。
娘娘忘記了?
不過,應該沒事吧?就如娘娘所說,大阿哥不過就是參加個宴會,應該……不會出事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