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惑間, 小娃娃已經跑到了她跟前,兩條小肉手一伸,帶著褐泥點點的掌心中赫然躺著兩枚小巧玲瓏的銀燈籠。
葉芳愉有些詫異, 還真的有寶藏?
她用帕子裹著手,拿起那兩枚銀燈籠看了看,發現上頭泥色尚淺,一看就是有人故意埋進土裡, 引著保清去挖掘的。
於是便問:“寶寶是在哪裡發現的?”
“外面的花盆裡露出來的, 因為太陽底下閃亮晶晶, 我一眼就瞧見了。”小娃娃說著, 抬手在白嫩的小臉蛋上糊了一把。
旋即白色的小肉包就變成了棕一道, 白一道的虎皮包子。
葉芳愉看得十分難受, 忍不住皺起了眉。
但還是好聲好氣地同他商量, 問他要不要先去沐浴,小娃娃聞言, 歪著腦袋“啊”了一聲,然後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兩隻小肉手,才遲疑地點了幾下腦袋。
可臉上表情還是很憂愁,一邊走還一邊扭頭看她,好似擔心她跑了一樣。
葉芳愉便隻能連聲承諾著自己不走, 就在原地等他回來。
小娃娃這才心滿意足的離去。
然而他一走,葉芳愉就迫不及待起了身, 扶著紫鵑的手, “走, 出去看看是怎麼回事。”
延禧宮門口擺著兩盆用以裝飾的花植,葉芳愉出來後,發現其中一盆底下的泥土上, 有幾道淺淺的,小小的手指抓印。
想來是保清自己抓的。
葉芳愉立在原地沉吟了片刻,思緒不知為何飄了飄,不知想到什麼,問向紫鵑,“我是不是應該給保清安排幾個小太監了呀?”
小娃娃現在身邊常年跟著幾個小宮女,按理來說人手是夠用的。
可他卻不知從哪學來的理論,總覺得小姑娘都是要憐惜愛護的,是以平日裡有很多事情根本舍不得使喚她們去做。
就好比今兒這出挖寶,若他身邊跟著的是小太監,小娃娃也不至於把自己弄成個臟皮球。
紫鵑聽完,盤算了一下,隨即點點頭,“是呀,娘娘,您看太子爺,不過才一歲多,皇上就給他挑了何柱兒作為貼身太監,隨時伺候著。”
“聽聞鐘粹宮那頭,馬佳庶妃也在相看了。”
“嗯,你說得很是,那你現在就往內務府去一趟,叫他們這兩天就送人過來吧。”葉芳愉點點頭,順勢安排下去,末了還是補充一句,“等內務府那邊安排好人,你記得先查一查他們的身世和背景。”
“是,奴婢這就去。”紫鵑鬆開葉芳愉的手,後退兩步服了服身子,說完後,轉身徑直朝內務府的方向去了。
留下青緹在葉芳愉身邊,依著葉芳愉的指示,把兩盆花植底下的泥土扒了扒,見沒有發現其他寶藏,這才重新回到寢殿。
不多時,杜嬤嬤從外邊傳來消息,道那兩枚銀燈籠,是王佳庶妃先前偷偷命人埋下的,好似是為了給大阿哥致歉。
皇上之前處置赫舍裡氏和董氏時,隻公布了一部分罪狀,涉及小格格和小保清的部分則暗自隱瞞了下來,免得引來外界猜測紛紛。
王佳庶妃覺得之前小保清會發熱是因為她沒有提醒才導致,心中很是愧疚。
但是又不好當著眾人面給保清道歉,便迂回想出了這麼一招,聽說她還命人打造了十餘種純銀製的小物件,打算一日埋一種,以哄保清開心。
葉芳愉聽得額頭隱隱發疼,良久,朝青緹吩咐道:“你去同她說,每日悄悄送來就行了,彆玩挖寶那些勞什子的……”
要不然等保清養成了習慣,長大後,見到盆栽就下意識覺得裡頭有寶藏的話可怎麼辦?
他可是堂堂皇家阿哥,以後還得帶兵打仗,做大將軍王的!
青緹顯然十分能理解她的頭疼之處,當即就面帶憂慮地點了點頭,“奴婢這就去。”
“對了,還有一事兒,之前保清跑進來的時候,我瞧著他沒穿鞋子是怎麼回事?”
青緹臉上的憂慮瞬間轉變成幾分為難,“這……”
“你直說,我不會怪你的。”葉芳愉擺了擺手,面帶鼓勵,表情可以算得上十分和藹。
然而青緹卻是左右為難,“這這這”了半天,最終看著葉芳愉臉上的溫柔之色逐漸消失,桃花眼略帶不耐,才戰戰兢兢地吐出一句,“阿哥他,他這幾日,勤於練、練習翻門檻之術……說,說是下次去了鐘粹宮,要同二格格比賽……”
“還說,太子爺在乾清宮,李嬤嬤不許他練習翻門檻,三阿哥還沒有學會走路,所、所以他到時候就是阿哥裡頭一位學、學會翻越門檻的……”
葉芳愉:“……”
聽得她逐漸面無表情。
會翻門檻難道是什麼了不起的榮耀不成?
保清不會是想著等長大了,好跟其他的兄弟們炫耀吧?
還有,剛回宮時候那個乖巧懂事靦腆的胖兒子哪裡去了,怎麼,怎麼越來越皮了呢?
*
這頭,葉芳愉在延禧宮思考要如何教育胖兒子。
那廂,乾清宮中,年輕的天子看著地上抱著自己的小腿,晃來晃去胡攪蠻纏的二兒子,氣得額頭青筋一突一突。
他暗暗咬緊了牙,一字一句說得很慢,“朕沒聽清楚,保成再說一遍?”
小太子還不知大難即將臨頭,先探出小腦袋朝外看了一眼,見李嬤嬤和崔嬤嬤還沒有回來,扭頭飛快在汗阿瑪明黃色的褲子上蹭了幾下,語氣中帶著幾分討好,“我想跟哥哥一起、一起做太子。”
“或者,哥哥做一天,我做一天,我們,我們輪著來。”
這樣哥哥就能夠搬來乾清宮跟他一起住了。
上次哥哥帶他玩的打仗遊戲可真好玩呀,他都沒有玩夠呢,哥哥就回去了。
小太子不想一回兩回的敗興,於是又想起了之前的“冊封太子”計策。
可是李嬤嬤說,太子隻能有一個,還不讓他在汗阿瑪面前提起,說汗阿瑪會生氣的。
汗阿瑪怎麼會生氣呢,他最疼保成了,一定會答應的。
實在不行,那就一人一天好了,門外守夜的宮女小姐姐不就是一人一天輪流來的嗎?她們可以,為什麼太子不可以!
一定是李嬤嬤太笨了,之前才沒有想到的。
小保成想著,心中得意洋洋,覺得自己可聰明了!
殊不知榻上的汗阿瑪險些要被他氣得吐血,太子之位事關江山社稷,如何能隨便更換,還,還一日一換?
這消息若是傳到雲南,隻怕吳三桂都要笑中風了!
皇上頭疼地捏了捏眉心,腦中思緒飛快,想著會是何人在保成面前嚼這種舌根?!
那拉氏?不,不會,她沒有那個心機,也沒有那個膽量,若是把保成今日這番話在她面前重述一遍,隻怕她就要像隻小老鼠一般嚇到昏迷不醒了……
也不可能是保清,他那個傻小子,估計連太子是什麼都不知曉,平日裡一口一個“太子弟弟”地喊著,說不定還以為“太子”是保成的名諱呢。
乾清宮裡都是他一手挑選的人。
李嬤嬤是老祖宗派來的,崔嬤嬤是姝言留給保成的。
除去這些,那便隻有後宮。
是……有人故意在保成面前講這些話,想要陷害那拉氏?
皇上倏地睜開了眼睛,看見心愛的二兒子還坐在自己腳背上晃悠著,立時掩下面上的所有不悅之色,先彎腰把他抱起來,讓他坐在自己的懷裡。
一邊撫著他的背脊,一邊語氣溫和地問他,“保成為何會有這個想法?”
“是我自己想出來的!”小太子眉眼彎彎地癱軟在他懷裡,四肢胡亂在空中揮了揮,隨後十分艱難地重新爬起,肉呼呼的小腳蹬在皇上的大.腿上,用力踹了幾下。
之後奶香味十足的小臉蛋就貼上了皇上的面頰,流戀地蹭了蹭,“汗阿瑪,保成可聰明了呢!”
聰明?
皇上心下挑眉。
他繼續不動聲色地套話,“你是如何想出來的?”
小太子皺起兩根眉毛,同時伸出一根短胖的肉手指到嘴巴裡咬了幾下,而後結結巴巴地回道:“李、李嬤嬤……”
皇上一顆心瞬間收緊。
下一秒,就聽得保成繼續軟糯糯地道:“李嬤嬤不肯叫哥哥來乾清宮住,說,說隻有太子可以。”
“我想叫哥哥做太子,叫姐姐也做太子,陪,陪我玩。”
“小桃小杏她們都能輪流,輪流看我,看我睡覺,那太子也可以!”
一番話說得斷斷續續,但是卻不妨礙皇上的理解。
霎時間有些哭笑不得,他之前設想了那麼多,卻未曾想過會是這麼個結果。
心下一陣陣無奈。
過了一會兒,無奈又通通轉變成了慰藉,保成和保清自小時候起便友愛非常,長大以後豈不就是他和二哥裕親王的翻版?
想到此處,皇上頓時又憐愛地把保成往自己懷中摟了摟,低頭問他,“是不是想哥哥了?汗阿瑪帶你去延禧宮怎麼樣?”
小太子驚喜地“呀”了一聲,旋即道:“好耶!我還想,想跟哥哥玩,打仗的遊戲!”
說完,把被小嘴巴浸潤過的,幾根濕漉漉的手指往汗阿瑪身上一抹,手腳並用從他膝頭爬下,“我去挑選禮物!”
皇上本還在欣喜中,看見保成用手指往他龍袍上擦的舉動,登時又僵住了。
良久,咬牙喊了一句,“保、成!”
“今日不許去延禧宮了!”
*
然而話是這麼說,面對小太子泫然欲泣的包子臉,便是皇上也不得不妥協。
於是父子兩人不過隻僵持了兩三日,還是皇上率先心軟,帶著小太子,乘坐禦輦去了延禧宮。
因著事先沒有通傳,一直到禦輦停在了延禧宮外頭,葉芳愉才得知消息。
彼時她正在書房中抱著小娃娃一邊吃點心,一邊聽杜嬤嬤念啟蒙書給保清聽。
小保清霎時就不樂意了,氣鼓鼓地把王佳庶妃當日送來的兩枚銀獅子一甩就是兩米遠,“汗阿瑪怎麼又來了?”
葉芳愉安撫地摸了摸他的小腦袋,“額娘也不知呀。”
她臉上表情也並沒有好到哪裡去,今兒皇上沒有翻她的牌子,多半不用侍寢,但是不用侍寢,她也心慌慌呀,十分害怕皇上這次要是心血來潮,又來考校她養生知識怎麼辦?
她空空的大腦,如今就隻剩下了“保溫杯裡泡枸杞”這一句,可問題是,清朝沒有保溫杯呀……
正在憂愁間,就聽得紫鵑繼續道:“奴婢還沒說完呢,太子殿下也來了,說是想念大阿哥,來找大阿哥玩打仗遊戲的。”
小保清一張苦巴巴的小臉瞬間明媚起來。
葉芳愉卻是大驚失色,什麼,又要打一次仗?
皇上不會是來報複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