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芳愉生了好奇心, 拉著張庶妃躲在屏風之後,長眼望去,就見一貫清冷疏離的李庶妃, 仿佛眉眼都浸著笑。
聞得小娃娃囂張的話語, 也不生氣,笑盈盈地朝身後宮女伸手, 很快就將一枚金元寶放置在了小娃娃的手心上。
語氣是從未見過的溫柔甜軟,小小聲詢問他,“可還要再來一次?”
小娃娃看了看手心裡的小元寶,先舉到鼻子跟前嗅了幾下, 又放入嘴裡,嗷嗚咬了一口,看見小元寶上出現幾個小小的牙印,喜得圓眼睛都快笑沒了, “哇, 是真的呀, 是真的金子!”
“李額娘沒有騙人,李額娘真好,我最最最最喜歡李額娘了!”
一連串的恭維之詞後, 幾根肉手指緊緊包裹住金元寶。
胖娃娃往李庶妃懷裡一撲, 二話不說先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 後才想起還要回答她之前的話, “要的要的,我要多贏幾個小元寶去送給額娘!”
屏風之外,葉芳愉簡直沒眼看。
她輕咳兩聲,帶著張庶妃邁步進了內室。
李庶妃聽見外頭聲音,連忙放開懷中的胖娃娃, 調整了一下坐姿,很快恢複成從前清冷端莊的模樣。
“格格好了?”
看見張庶妃懷中安靜乖巧的烏希哈,李庶妃立時詫異地瞪大了眼睛。
葉芳愉點點頭,“嗯”了一聲,把話留給張庶妃去解釋。
自己則是走到榻邊,先用手指捏了幾下胖兒子那肉呼呼的後脖頸,另一隻手摸了摸他的胖手指團,“手裡抓著什麼好玩的呢?”
小保清被她捏得下意識縮起了脖子,“咯咯”笑了兩聲,緊緊抓著的金元寶順勢掉落入葉芳愉掌心。
他也不惱,轉身過後先給葉芳愉來了個甜蜜蜜的親親,旋即才開始給她軟言軟語地介紹起來:“這是寶寶跟李額娘玩猜拳,她輸給我的。”
葉芳愉:?
不過是簡單玩個剪刀石頭布的小遊戲,若是輸了,最多給兩枚碎銀子也就算了,怎麼還用上金元寶了呢?
她掂了兩下,赫然發現這元寶竟足有十兩之重。
若是換算成銀子的話,估摸著能有個一百兩左右。
這……這太貴重了!
要知道,哪怕是她現在享著嬪位待遇,一年的例銀也才二百兩呀。
葉芳愉下意識第一反應就是不能收,要把金元寶還給李庶妃。
然而話還未出口,李庶妃就似已經知道她要說什麼了,神情無比淡然地道:“也不是什麼如何貴重的東西,況且這是我跟大阿哥約好的,那拉庶妃總不會叫我做言而無信之人吧?”
她施施然說完,端起茶盞慢條斯理地呷了一口。
看向小保清的眼神裡充滿著柔和與寵溺,看向葉芳愉和張庶妃時又是眉眼淡淡。
雙標得十分明顯。
葉芳愉握著金元寶,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神情略顯猶豫。
被身前的小娃娃看見了,一時也有些迷茫,拉了拉她的袖子,“額娘,怎麼了呀?”
葉芳愉回過神,彎腰在他腦門上“啵”了一口,“沒事,既然是你李額娘給你的,你就拿著吧。”說罷,把金元寶重新塞回小娃娃的手心裡邊。
旁邊故作冷淡,實則一直在用眼尾餘光偷瞄她反應的李庶妃此時才真正笑了,“那拉庶妃果然大氣。”
說完,又朝宮女伸出手,“既然大阿哥都有了,我們的格格自然也要有……”
她不顧張庶妃的惶恐,徑直把同樣大小的金元寶塞進了烏希哈的手心裡,活像個散財童子似的。
而烏希哈猝不及防之下,小小的手掌心裡被塞了個金元寶,驚得險些沒拿穩。
之後反應過來,先看了看旁邊哥哥手裡握著的,再看了看自己兩隻小手掌抱著的金元寶,瞬間恍然大悟,旋即低下頭,試圖學著哥哥“嗷嗚”來上一口,然後,沒……沒咬動。
烏希哈現在才一歲多,嘴裡隻有六顆小小的牙齒,生得又細又軟,平時吃個小包子都要費半天勁呢,如何能咬得動金子?
於是隻聽得一道小小的,沉悶的“哢嘣”聲響起。
烏希哈難以置信地瞪大了圓眼睛,看看雙手,又看看哥哥,一個沒忍住,“哇”的一聲複又哭了出來。
李庶妃手拿帕子,捂嘴偷笑;葉芳愉死死咬住下唇,費力忍耐著即將湧現至唇邊地笑意;
張庶妃則哭笑不得,連忙把烏希哈抱起來細聲細語地哄弄著。
榻上落了個從小格格手裡滾落的金元寶。
小保清左看看右看看,最後沒忍住,偷偷伸出穿著襪子的小腳。
嗯,踩住了。
踩住以後就是我的了。
*
景仁宮裡歡聲笑語,整個西六宮卻可算得上是一片愁雲慘霧。
赫舍裡庶妃被救回清醒之後,當場指認是貼身宮女粉蝶下毒害的她。
而經梁九功查實,赫舍裡庶妃所喝的茶水確實是經由粉蝶之手送入寢殿的,並且還在粉蝶房中翻找出了另外一份與赫舍裡庶妃所中之毒一模一樣的毒藥包,並金銀數百兩,首飾一小箱,以及不符合宮女規製的綾羅綢緞四卷。
順著粉蝶這條線往下查,很快就攀扯出了董庶妃。
有了實際的懷疑對象,先前停滯不前的調查霎時間通通有了突破口,很快,就似拔出蘿卜帶出泥,將董庶妃這些年所做之事全都查了個底朝天。
一樁樁,一件件,條理清晰,邏輯嚴密地攤擺在皇上的桌案之上。
瞬間惹得龍顏大怒,很快就有人將董庶妃請至了乾清宮問話。
不多時,又見著董庶妃面容灰敗,手腳踉蹌地從乾清宮出來,連著粉蝶一起,被一頂素轎帶去了整個紫禁城最東北角的景福宮。
那裡人煙罕至,荒涼潦倒,一牆之外便是護城河。
隨著宮門落鑰,後宮中又少一人。
消息傳至延禧宮,納喇庶妃不顧自己即將八個月的身子,激動地衝到前院正殿,要求葉芳愉與她說說那赫舍裡氏又是個什麼結果。
葉芳愉隻得放下茶盞,“雖說是被人蠱惑,但到底心思不正,命她在自己宮裡反省思過,每日抄寫佛經遍,期限不定,什麼時候真正意識到自己錯了,再什麼時候出來。”
“就是說這永壽宮也封禁了?”
“嗯,但是沒有侍衛把守,隻宮門被鎖住,裡頭留了六七個人照顧,每日的份例也不得克減,需得定時定量的送進去。”
此事是皇上親自吩咐,又有太皇太後主持,想來也不會叫內務府人有機會做手腳。
納喇庶妃聽到這裡,圓潤的面容上有些微微遺憾,“便宜她了!”
葉芳愉歎口氣,說道:“根據她的交待,她當時其實也並沒有下定決心,是粉蝶自顧自打著為她好的名義把人派出來的,是以延禧宮解禁後,她意識到不好,才在保清回宮那日故作瘋癲,想叫人覺得她心思淺薄,做不了那樣的局……”
可她卻不知道葉芳愉是如何破的局,故而也不知,從頭到尾竟都是皇上在親查此事。
皇上的重心雖放在前朝,可隨著權臣鼇拜下台,四大輔臣一一退出權利中心,年輕的天子逐漸大權在握,猶如一輪冉冉升起的朝陽,威嚴一日盛過一日,不論是前朝還是後宮,皆是言出法隨,令行禁止。
所以赫舍裡氏和董氏的那些小技倆,又如何能隱瞞得過他?
葉芳愉搖了搖頭,還在想著此事過去,自己是不是能躺平了?
就聽得納喇庶妃繼續問:“那王佳氏呢?”
葉芳愉想了想:“好像是,嗯……好像說是她平日裡愛與人逞口舌之爭,禍都是從口舌起,那就也不罰她思過,罰她每日不得著金銀首飾之物,不得施粉黛,清晨起床第一件事便是到其他人宮裡致歉,要切切實實地說出“對不起”字,連續說上一個月,這懲罰便結束了。”
“這!”納喇庶妃驚訝地捂住了嘴巴,“這,她能同意?”
這不是打臉麼?還是主動把臉送去給彆人打。
說到這,葉芳愉還挺鬱悶的,她點了點頭,“同意了,同意得很是乾脆,說從前都是她蠢笨,受了奸人挑撥,才會把同在宮中的姐妹們視為敵人。”
“現在皇上給她機會彌補,她很是感激,還問梁九功,致歉的時候需不需備上歉禮?道完歉以後可能與阿哥格格們玩耍……最重要是,一個月後姐妹們若是不肯原諒她怎麼辦……”
話到最後,葉芳愉與納喇庶妃都沉默了下來。
面面相覷幾眼,最後納喇庶妃嘟著嘴巴有些不太情願,“其實我與她倒也沒有什麼恩怨,不過就是去年衣裳顏色相撞,皇上誇了我沒誇她,她就去內務府鬨了一通,從此內務府都不敢提前給我送布料,繡娘那邊也……”
葉芳愉點頭表示自己很能了解她的心情,“那是因為董氏在她跟前挑撥離間,說是你故意去搶了那個花色的衣裳,把不合適她的留給了她,還讓她在皇上面前丟了大醜,隻怕皇上會好些天想不起她來了……”
納喇庶妃:……
她覺得全紫禁城隻怕找不出比自己還冤的人了。
下一秒,就聽葉芳愉道:“我其實也很冤呀,你猜猜,她是為了何事看我不順眼的?”
納喇庶妃瞬間好奇了起來,“我猜不出來,姐姐你直接說了吧!”
葉芳愉敘述之前先長長歎了口氣,“就因為幾年前的一次中秋宴,赴宴時先皇後娘娘招了我過去說話,走在了人群前頭,董氏就說我阿諛奉承,真把自己當成庶妃中第一人了。”
“所以為了防止我囂張,王佳氏便極儘刻薄,力圖想讓我憶起自己的身份……”
“噗嗤。”聽完,納喇庶妃一個沒忍住,笑出了聲。
看得葉芳愉膽顫不已,“你,你悠著點啊,可彆把孩子笑出什麼事來。”
嚇得納喇庶妃又連忙停住笑意,捧著肚子,垂眸感受了好一會兒,方才重新抬起頭來,朝葉芳愉頷了頷首,“我沒事了,姐姐放心吧。”
“那就好。”葉芳愉送出口氣,繼續拿起茶盞有一口每一口地喝著茶水。
兩人安靜地歇了一會兒,納喇庶妃方又重拾話題,問葉芳愉:“姐姐你說怎麼辦,要是她當真過來致歉,我……我要不要原諒她呀。”
“這個隨你吧,你若是看她態度還行,想原諒就原諒,若是覺得不夠誠懇……”葉芳愉說著,覺得好像也不太對勁,於是緘默了片刻,還是道,“若是,你覺得王佳氏的歉意不太夠,我也勸你直接把話跟她說開。”
“不然留她自己回去琢磨,隻怕十天半個月也琢磨不出個什麼來的。”
“反倒還叫你勞心勞力,不值得不值得。”葉芳愉擺了擺手,對王佳氏的腦回路堪稱已經是十分了解。
納喇庶妃聽得若有所思,又沉默了片刻,便告辭離去了,“我回去好好想一想吧。”
送走了納喇庶妃,葉芳愉躲在自己寢室內裝著深沉,誰知某個小娃娃卻片刻都不想叫她清閒。
連鞋子都沒穿好就從殿外一溜煙跑進來,十隻肉嘟嘟的小手緊緊攥著什麼東西,滿頭大汗朝她脆生生喊著:“額娘,快來!我挖出了寶藏!”
葉芳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