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01【一更】 他應該……真的死了吧。……(1 / 1)

***

八點鐘, 表演開始。

六點多時,人已經開始陸陸續續地進場了,楚留香等人來得晚,七點多進場時, 前排早已經站滿了人, 三三兩兩的人都在聊天。

來看這種不出名樂隊拚趴演出的觀眾, 大多數都是喜歡樂隊文化,經常性地來看的。當然, 也能瞧出有些人是第一次來這樣的場合, 正舉高手機,去拍舞台布景。

舞台布景……其實也沒什麼舞台布景, 就是各種設施,再加一點燈光。

楚留香他們四人就站在最後面。

他們四個都不矮, 尤其是楚留香,身高可以傲視絕大多數的人。

他們四人都是長發, 穿衣打扮上也甚為講究,觀眾站席其實沒有什麼燈光, 暗沉沉的, 隻能憑借著舞台光來瞧人,不過即使如此, 他們四個人那麼一站, 也十分吸睛,不斷有人回頭看, 還戳一戳和自己一起來的好友, 招呼著一起回頭。

自然,也少不得一番窸窸窣窣地討論聲了。

“是樂隊吧?應該是樂隊吧,你看, 都留著長發呢,說不定是什麼新視覺係?今天來看同行?”

“啊……就這麼乾乾淨淨的演出挺好的吧,視覺係那種我有點欣賞不來啊……”

“啊呀,那個不是昨天晚上X音同城的那個貓包酷哥麼?哇……他好不上相啊,真人居然還要帥這麼多!”

“旁邊那個黑緊身衣的也帥啊,我天,這年頭能這麼自信穿緊身T恤的男人真的不多了,帥哥到底啥時候演啊,隻看這個身材我都願意買票。”

“我去問問!”

這裡空間又不大,但屋頂挑高比一般的一層樓要高一些,因此人說起話來其實能聽到一點空曠的回音,這兩個女孩兒的聲音雖然刻意壓低了一點,但假如楚留香沒聽見,那才真是奇了怪了呢。

他本以為那女孩子要鑽出來問,沒想到她就站在最前排,特彆大聲地直接喊:“喂!長發帥哥們,你們樂隊叫什麼啊,什麼時候演啊?我們買票支持啊!”

楚留香:“…………”

也是個社交恐怖分子。

這一下,觀眾站席裡便發出一些善意的笑聲來,也有人跟著說:“對啊,啥時候演啊?不說還以為你們是男模團不是樂隊呢!”

楚留香忍不住笑了一下,伸出手機晃了晃,含糊道:“到時候在網上買票。”

那女孩說:“行啊!帥哥票價定合理點啊!”

楚留香單手插兜,象征性地揮了下手,含笑說:“一定。”

女孩轉過頭去,忽然意識到:等等,他好像啥也沒說啊?為什麼他一開口就讓人覺得每句話都那麼有信息量、每句話都那麼有道理呢?嗯???為什麼呢???

女孩:???

再想回頭問問的時候,台上的第一聲鼓已經敲響了。

其實在台上還有樂隊在的時候問其他的樂隊好像還挺尷尬的……但剛剛台上好像都是工作人員,那就沒事了!

拚趴演出,就是好幾個樂隊聯合起來演一場,因此每個樂隊就是三五首歌的時間,對聽樂隊的觀眾來說,其實有點像開盲盒——有的時候能聽到眼前一亮的歌,有的時候也會尷尬無聊到讓人覺得這錢實在白花。

今天上場的第一個樂隊,就讓人覺得這盲盒沒白開。

哇嗚,是美女!美女吉他手好颯!主唱小姐姐也好漂亮……貝斯手,啊貝斯手不重要!嗚,光看臉就覺得不虧!

有聽樂隊習慣好幾年的觀眾也認出她來了,喊了一聲“秦蔻!秦老板!”,場子裡的人,不管是知道她的,還是不知道她的,都歡呼起來。

她站在台上,台下黑壓壓的,是大約兩百名觀眾。左手摁上吉他弦,右手拿著撥片,輕輕一撥弄,演出開始,音樂響起。

這樂隊走的是八九十年代日本泡沫經濟時期所流行起來的city pop風,摩登、複古,與秦蔻之前的樂隊風格也類似,又加了一些合成器,風格是夢幻、熱烈而充滿活力的。

秦蔻在台上很放鬆。

她穿的其實也很放鬆,寬鬆襯衫的下擺隨著動作輕輕搖動,裙子不緊,足上還蹬著雙白色板鞋,非常適合在舞台上蹦蹦跳跳、搖搖晃晃,她抬起頭時,長發就隨之從肩上滑落,她又低下頭去,看著自己的吉他瘋狂掃弦,搖頭晃腦。

搖頭晃腦的結果就是第一首歌結束的時候腦袋上的墨鏡差點甩掉了,還有觀眾起哄,讓她丟撥片下來。

這也是一種常見的互動,吉他手會扔撥片,鼓手會扔鼓槌,觀眾誰拿到就算誰的,還有些吉他手會帶一袋子撥片來,到現場之後,跟發喜糖似得,一把一把往台下撒。

秦蔻站在台上笑,對著話筒說:“我這撥片待會兒還要用呢。”

台下哄笑。

秦蔻又說:“丟這個。”

然後直接把自己腦袋上的墨鏡丟下台了,還丟的很大力。

她這墨鏡其實挺貴的,不過人來瘋可不管這些,氣氛上頭了基本上什麼事兒都乾得出來。

小小的墨鏡飛下台,氣氛一下子就起來了,大家的手都伸長了。

最後是一隻慘白、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拿到了墨鏡。

這種扔東西的事情,其中最重要就是扔的那一下,氛圍會非常高,至於誰拿到了,那還真沒多少人在乎,所以當然也不會有多少人刻意去看是誰拿到的墨鏡。

那個主唱小姐姐也是個人來瘋,氣氛上來了,把自己的皮衣外套脫了直接扔,氣氛又達到了個新高度,大家一邊歡呼一邊伸手去搶,唯有秦蔻,透過人群,去看那個搶到了她墨鏡的人。

那個人當然也再看她,他就立在原地,用一隻手捏著墨鏡,臉上沒有表情,很安靜地看著她,秦蔻衝他璨然一笑,在舞台燈光的照射之下,她的額頭和鼻尖都有亮晶晶的汗。

然後,秦蔻就看見,他就這麼定定地看著她,然後伸手,把她的墨鏡帶在了自己的臉上。

秦蔻噗嗤一聲笑了。

開場氣氛就這麼好,接下來的演出自然更加順利。

對於古代俠客們來說,這當然也是新奇的體驗。

歌舞、折子戲、表演……這些楚留香不是沒見過,但他的確覺得新奇,覺得有趣。

因為“氣氛”。

這裡的氣氛是不一樣的。

以前他所見過的歌舞,多是應人相邀,在酒宴之上瞧見的。能歌善舞的舞女,自然顏色沒有差的,而能豢養的起舞女、戲子的人家,當然也沒有窮的,觥籌交錯之間,數盞燈籠亮著,一寸寸把飄飄的衣袂照亮。

香風、絲竹、舞姿,自然無一樣不美。

但總少了點什麼。

今天楚留香就明白了,少的是自由和個性。

這個時代的藝術形式要更多樣,要更自由,站在台上的人,不是低人一等的舞女,不是賤籍,他們也不靠入貴人的眼、靠著用笑臉相迎來換取賞錢與未來。

他們就這麼大大方方地站在台上,有緊張的、也有放鬆的,有打扮的很漂亮、豔光四射的,也有就穿個T恤牛仔褲就上場的——對,沒錯,就是那個打鼓的,彆以為躲在鼓後面就沒人看見了。

看演出,就得花錢啊!

我大大方方地演,台下的人也光明正大地買票入場,就好像、就好像這是在菜市場裡買菜,你給我一根茄子,我給你兩文錢,光明正大,再是天理不過了!

在這裡,他們是樂隊、是藝術家、是表達自己獨特個性的,被人崇拜的人,很多中一期的小孩說到以後的夢想,有一大部分的答案都是藝術家。

但在他們那時代不是這樣的,表演者們……沒有這份理直氣壯,也沒法子理直氣壯,倘若有個好人家的女孩說,長大之後要去跳舞,要去唱歌,她的家裡人一定會以為這孩子瘋了。

楚留香忽然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忍不住勾唇笑了笑。

真鬆快啊,這個時代。

五首歌結束後,主唱小姐姐說了幾句話,大家撤場,下一個樂隊準備開演。

一點紅雙手插兜,不聲不響地轉身出去了。

這動靜雖然不大,站旁邊的人肯定是知道的,楚留香笑而不語,陸小鳳聽完這個樂隊,興致正高,與花滿樓在聊天。

陸小鳳隻道:“這樣子的歌,我倒是從來沒聽過,那個邊角處站著的男人,手上拿的那樂器,聲音倒很低沉,聽的人不自覺想晃腦袋。”

精通樂理的花滿樓來這個時代之後,自然沒少聽歌,秦蔻還曾提過什麼時候帶著古琴,也和樂隊合作試試呢。

說者和聽者都是有心人,怎會隨意敷衍?

所以花滿樓對樂隊配置構成多少也了解一些。

他隻笑著解釋道:“那樂器叫貝斯,與鼓一同,乃是負責律動,阿蔻的吉他,便是主要負責旋律這邊,這樂隊走的便是重律動、輕旋律之風格,而咱們那時候是單講旋律,你沒聽過這種,實在很正常。”

而且重律動的歌就是讓人聽了莫名其妙地想晃腦袋嘛。

***

另一頭,秦蔻剛回到後台,渾身上下都冒著熱氣兒,興奮得兩隻眼睛裡亮閃閃的,一進來,卸下吉他,風風火火地來找冰水喝。

後台間其實挺大,而且是有飲水機的,但這台沒有製冷功能,她很嫌棄,不過自家的東西……算了,湊合湊合得了,嗓子都快冒煙了!

她找了個一次性杯子,去後台外間兒接水。

一出裡間的門,就瞧見一點紅推門進來了。

他一進來,垂眸瞧著秦蔻,沒說話,把手上剛買的冰礦泉水遞給了她。

他清楚得很,秦蔻這人火氣旺,夏天冰水是一天都少不了。

秦蔻把冰水接過來。

外壁結了一層水珠,握在手心裡,冰涼涼的,把手心和指縫都打濕了。

她抬眸瞧著一點紅,一邊擰開瓶蓋,唇角慢慢翹起。

主唱小姐姐剛好進來,打招呼道:“啊呀,秦姐辛苦啦,這位是朋友麼?”

秦蔻的唇角越翹越高,原本就有點細汗、有點紅潤的面頰處變露出了兩個深深的酒窩,她一直瞧著一點紅,眼睛都沒挪開一下,喝了一口水,笑容很燦爛,想也不想,張口就搪塞:“啊呀,是我一表哥。”

小姐姐:“…………”

小姐姐狐疑:“……秦姐,開演前來的那個不是一表哥麼?”

秦蔻臉上的笑意還是止都止不住,還瞧著一點紅,特彆自然地說:“啊呀,那個是姨表親,這個是姑表親咯。”

一點紅:“…………”

小姐姐:???

姑表親和姨表親還一起來看妹妹演出啊??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小姐姐說:“那我進去了啊秦姐。”

說完就進裡間去了。

其實按慣例來說,演出成功,今晚上大家肯定是要一起搓一頓,權當慶功宴的,不過主唱小姐姐情商很高,瞧見秦姐和她的一表哥時,那個情商雷達就滴滴滴的響,最後也沒問秦姐今晚上出去吃不吃。

小姐姐:╮(╯▽╰)╭

秦蔻咕嘟咕嘟的喝水,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說:“舒服了!”

她身上滿是熱氣,頭頂似乎都在冒煙,活力卻一點不減,歪著頭抱著胸,興致還很高,問他:“剛剛怎麼樣!是不是很棒!”

一點紅垂眸瞧著她,眼神不禁閃了閃,沙啞地道:“很棒。”

特彆棒的。

他伸手,把她的墨鏡遞給她。

秦蔻噗嗤一聲笑了,說:“不懂規矩!你拿到就是你的咯,哪有我收回來的道理。”

一點紅唇角勾了勾,居然並沒有堅持要還她,隻低低道了一聲:“好。”

秦蔻又問:“他們呢,再聽下一支?”

一點紅道:“嗯。”

秦蔻說:“那走吧。”

她拉著一點紅就回到現場那邊了。

現場那邊,楚留香他們三個在門外。

秦蔻:“怎麼出來了?”

楚留香:“…………”

楚留香摸摸鼻子,很委婉地說:“裡面這幾位似乎有點……藝術形式過於超前了。”

門內傳來這個狂放主唱小姐姐的聲音:“WRYYYYYYY!!!”

然後就是嘶吼、嘶吼加狂放的嘶吼!!

啊,裡面這個是金屬核來著,因為風格比較炸裂,就要放在靠後一點的位置上台。

燈光也很炸裂,就是那種很炫目的白光,會忽然閃一下。

聽著這狂放的歌聲,陸小鳳陷入了沉思之中。

秦蔻在他面前晃晃手。

陸小鳳摸著胡子道:“我在思考一個問題……”

秦蔻:“什麼?”

陸小鳳道:“我是不是找到了我唱歌的路子……”

秦蔻:“…………”

秦蔻無情地打破了陸小鳳的無知幻想:“想什麼呢你,你以為這種不要音準麼?而且人家的發聲方式可是有專門的練習的,你算了吧你!”

什麼時代唱歌也不要音癡啊!以為現代觀眾是隨便什麼東西都聽的麼!

不過搖滾樂隊這個東西,一般觀眾對主唱的確都挺寬容的,即便出現了什麼天災級彆的車禍現場,也能調侃“搖滾樂不就聽個響麼!”

但陸小鳳還是不行,因為彆人是偶爾翻車,他是穩定翻!

陸小鳳:“…………”

陸小鳳扼腕!

室內的白光透過門縫,一閃一閃的,秦蔻說:“那咱們就走……誒?”

她的神色驟然一變,扭頭朝門裡看去,說:“不好,有人來了!”

這個人,自然就是通過時空亂流而來。

而在門的內側,剛剛舞台燈又一次閃爍出亮白色的光,金屬核樂隊的幾個樂手雖然年輕,但舞台掌控力很不錯,觀眾們的注意力也都在前面,因此無人注意到,自他們的後方,也有一道白光在一瞬間閃過,隨即,一個黑衣裳的蒼白青年,已出現在了此地。

這黑衣青年瞧上去大約十八九歲的樣子,皮膚蒼白,手裡握著一把刀,一把形狀古樸的、漆黑的刀。

他的額頭與脖頸早就被冷汗所打濕,嘴唇也近乎蒼白,似乎正在忍受著什麼極大的痛苦。

這個黑衣青年的名字叫做傅紅雪,他患有一種可怕的病,他剛剛就躲在自己所住的那間漆黑屋子裡,一絲聲音都沒發出,去忍耐無窮無儘地苦痛,有一個瞬間,他甚至認為自己已經死了。

然後他就聽到了這世上最可怕的、好似來自地獄之中的嘶吼。

在這地獄般的聲音之中,無數人狂亂的伸著手,好似已徹底陷入了瘋狂與詛咒之中。

傅紅雪的手背上青筋暴起,胸膛也在劇烈地起伏著,整個人驚疑不定,腦中隻滑過了一個念頭——

他應該……真的死了吧,而這就是地獄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