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30【一更】 題眼在哪裡。(1 / 1)

***

因為原隨雲的事情, 其實昨天晚上秦蔻沒睡太好。

倒不是因為害怕,她也沒什麼好害怕的,主要是因為……喝酒喝得太晚, 活捉原隨雲太興奮,一點紅又死活都不許她來圍觀他是怎麼和原隨雲友好交流的。

……就,很多事情一旦藏著掖著,就讓人真的抓心撓肺的好奇。

所以秦蔻昨晚上好奇了大半夜紅哥的另一面,到了後半夜才迷迷糊糊睡下,又因為第二天早上安排了事情,心裡睡不踏實,於是輾轉反側了半夜, 很早就醒來了。

所以給外婆打完電話時, 時間還挺早的。

秦蔻換了件衣服,紮了個頭發, 下樓的時候, 就瞧見陸小鳳和花滿樓正歪七扭八地窩在懶人沙發裡曬太陽,兩個人懷裡還各自抱了寵物。

陸小鳳懷裡抱著大橘,而花滿樓懷裡正抱著……一盆龜背竹。

陸小鳳:( ̄︶ ̄)

花滿樓:( ̄▽ ̄)

秦蔻:“…………”

就, 能把一盆龜背竹弄出寵物的感覺來, 某種意義上來說比知道了大橘的真面目還敢抱著它更厲害一點。

花滿樓半個人都沐浴在陽光裡。

X市的夏天,不開空調會熱死, 秦蔻家裡一十四小時空調都不間斷,她還特彆喜歡把空調溫度弄得很低, 然後自己把自己裹在像雲朵兒一樣蓬鬆乾爽的被子裡, 一邊看電影一邊吃大杯的冰激淩。

極致的享受!

很顯然,陸小鳳和花滿樓也已經get到了同種享受。

懶人沙發就是個墩子,隨便怎麼搬都可以, 落地窗前,早晨的陽光懶懶灑下,在涼爽的屋子裡落下一片暖意的金色光暈,花滿樓就正好躺在這片金色的光暈之間,享受著這種在夏日裡難得享有的暖洋洋……

夏日裡難得享有的暖洋洋……這話若是說給他的父母和六個哥哥聽,恐怕他們都會覺得自己是不是被陸小鳳給帶瘋了。

但在這裡,在這個異世界的空調房裡,事情卻的的確確是這樣的。

陸小鳳已愜意得好似要睡過去了,他的呼吸聲很勻稱,花滿樓簡直可以想象到他和大橘的同款睡顏,他自己又輕輕掂了掂自己懷中的龜背竹,龜背竹的葉片輕輕抖了抖,似乎在回應他。

花滿樓莫名就想到了大橘那個驚悚的深淵巨口,不由腦補,阿蔻家的其他東西會不會也大有深意,比如這盆龜背竹,會不會其實長了兩個眼睛,此時此刻正在幽幽地盯著他看……

花滿樓:“…………”

花滿樓抖了一下。

聽見腳步聲,他側了側頭,溫聲道:“阿蔻來了。”

秦蔻說:“我們早上出門去呀。”

花滿樓道:“好,隻是不知今日要去哪裡?”

秦蔻說:“醫院。”

陸小鳳的雙眸驟然睜開,原本一下一下、有一搭沒一搭地撫摸著大橘的手也忽然一下子停了下來。

花滿樓也怔了一怔,出聲道:“阿蔻是要去找大夫瞧瞧我的眼睛?”

秦蔻看著花滿樓,嗯了一聲。

花滿樓的眉頭就輕輕地皺了皺。

陸小鳳昨天夜裡其實去圍觀了一點紅與原隨雲之間的“對談”,原隨雲那廝,到天明之時,整個人都似乎已快要崩潰,不斷喃喃地發著牢騷,控訴著他自己的命運,又詛咒那些同情他瞎眼的健全人不得好死,最後又前言不搭後語地問楚留香——千年之後的世界,到底能不能治好他的眼睛。

總而言之,醜態百出。

花滿樓與原隨雲,就好像是同一件事所折射出的,極白與極黑的兩面,原隨雲被折射出了人性之中最黑暗的一面,他自己不得安寧時,便要儘力地把這世上所有的快樂都毀滅,而花滿樓則被折射出了人性之中最偉大的一面——那就是懂得珍惜。

他從來都不認為自己很淒慘,他從來都隻會把注意力放在自己已經得到的東西上,他有好的親人、好的朋友,有很多植物、總是有一個好的胃口和好的睡眠。

陸小鳳很明白,這是很違反人性的。

人性就是會讓人更多的關注自己失去的東西,人性就是更容易讓人產生“這憑什麼是我”的疑問。

這便更顯出了花滿樓的偉大之處。

當然,作為朋友,陸小鳳並不希望花滿樓這麼偉大……亦或者說,如果他沒有機會再顯示出這種超人的偉大,他會更開心。

故而,在來到這千年之後,他自然而然地就會產生與原隨雲相同的問題。

——千年之後,盲人的眼睛能複明麼?

所以這幾天他用手機,也不是完全閒著,而是各處去搜一搜,瞧一瞧。

這一搜一瞧,還真是……一言難儘。

比方說他隻是隨便點進去一個問題“晚上睡不著肚子痛是怎麼了”,然後底下的回複五花八門,很多詞語陸小鳳也看不明白,但那話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字裡行間就透露出一個意思——沒救了,等死吧,回去給自己買副棺材吧。

陸小鳳:“???”

不、不至於吧。

自此他就明白什麼叫X度看病,癌症起步。

但陸小鳳是誰?一個能在魚龍混雜的江湖之中混得如魚得水的人,一個能在迷霧重重之中抽絲剝繭的人,想要找一些真實的醫療新聞,難道還不容易麼?

於是他就知道了許多。

原來在這個時代,肺癆早就不是絕症了。

——他想起了自己曾見過的肺癆病人,那是他以前認得的一個朋友,總是咳嗽,與他相識之時,便已是個病懨懨之人,從不見客,陸小鳳每每去找他,一人都是隔著窗子談天,陸小鳳便會與這個朋友講一講外頭的天地、講一講江湖上好玩的事情、講一講司空摘星到底有多麼氣人。

江湖人,淡看生死,故而這位朋友去世的消息傳來時,陸小鳳也隻是朝著遠方遙遙一敬,讓淳美的酒水深入厚土之中,聊表哀思。

陸小鳳還瞧見了許多人在用一種科普的語氣,來和現代人去講曾經的肺癆是一種多麼恐怖的絕症。

他還知道,原來天花早就沒有了,那種令人恐懼的瘟疫早已成為了過去式,如今再提起,是“宣布消滅天花病毒四十周年”。

甚至在這個時代,連手腳斷了,隻要送醫及時,都能再給接上,若是耳朵被削掉,還能在自己身上再培育一隻耳朵出來,等長好了,在切下來縫上去!

那新聞的配圖瞧起來實在像是天方夜譚一般,又有一種異常詭異、不可名狀的恐怖感,令陸小鳳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但再細看時,他卻忽然不覺得那隻長在人腿上的耳朵恐怖了,反而心中澎湃異常。

那麼……花滿樓的眼睛是否也能……

他早就想問一問秦蔻了。

秦蔻有點驚訝,隻問他:“那你為什麼一直不說呢?”

花滿樓道:“因為身份。”

秦蔻驚訝地看著花滿樓。

花滿樓笑了笑,隻道:“阿蔻,你曾分享過的那個教人‘如何坐地鐵’之人,也講過如何去醫院掛號。”

掛號,是需要身份的。

這裡的很多事情都是需要身份才能做的,很簡單的一件事,就是陸小鳳玩遊戲——陸小鳳在手機上下載遊戲來玩,就已發現,這上網玩遊戲,也需要“身份號碼”這東西。

既然連這遊戲都需要,醫院這等民生機要之地,就更不用說了。

這就又是古今的一大差彆了,在他們那時候,戶籍黃冊,幾乎是縣縣都不準,三年一查,也根本就很難查得逃戶隱戶,況且他們那裡是江湖勢力繁盛的時代……

中原第一快劍一點紅會有戶籍麼?會記錄他乃是某人的部曲麼……怎麼可能呢。

他們幾個私下討論過這問題,發現不僅一點紅沒有,連楚留香都沒有……楚留香自小就四處流浪了,後來住在海上,誰也拿他沒有法子。

花滿樓倒是有……他是江南花家出身嘛。

總而言之,這件事複雜得很,他們又不知道在這裡呆幾天,一切都很未知,花滿樓來這裡,便是當做一場極其新奇的體驗,至於眼睛……他對眼睛的態度一向如此,並不太在意、也不太回避,在家中時,他父親當然也一直沒放棄為他尋找名醫,花滿樓也不會拒絕。

卻不想,今天秦蔻竟忽然提起了這件事。

花滿樓的眉頭微微皺了皺,表情似乎有點憂心,隻道:“阿蔻,你對我的情誼……自然已遠遠超出了‘地主之誼’,我一直很感激你,隻是此事之上,我無執念,也不希望讓你難做。”

他就是這樣一個人,比起自己的事情,他更在意是否會讓彆人受傷。

秦蔻靜靜地看著花滿樓。

她說:“其實,我是這樣想的……時空亂流,我遇到過很多次,但對於其他人來說,這種事情,終其一輩子,也很難遇上的。”

花滿樓微微一笑,道:“這是自然。”

就像他如今,仍有的時候能感受到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一樣。

秦蔻就說:“所以,你、我、這個時代,能夠相遇,就是一個很搭的緣分,所以我就覺得,既然來了,有些事情,該做還是得做,否則你們回去時,偶爾想起來,會不會後悔呢?我偶爾想起來,會不會後悔呢?”

花滿樓微微一怔,下意識道:“阿蔻,你……”

秦蔻就笑了笑,繼續跟他攤牌:“我雖然對我自己處的這時代很驕傲,但是其實說句老實話,科技不是萬能的,也沒法解決所有問題,醫學也是一樣,其實我們現代人裡,也有好一部分人是看不見的……所以,我隻能說,去醫院檢查的結果是什麼樣,我不能保證,但我覺得,既然來了,還是得去儘力的爭取一下,做過沒希望是一回事,但是完全不做卻是另外一回事,對不對?”

她的語氣是不急不躁,充滿真誠的。

而她的想法,當然也充滿了真誠的關心。

她當然也對花滿樓偉大的人格而感到欽佩,但她同時也認為,偉大的人性雖然會在逆境之中更顯光芒,但倘若有機會,這光芒還是不要有機會散發才是。

這便是對友人的關心,真正的關心。

她的說法當然是沒有錯的,但花滿樓所憂慮的問題,卻並沒有被解決,他沉默了片刻,隻道:“我知道你的好意,隻是這件事做起來,到底難度幾何?我隻不希望……”

秦蔻說:“難度當然不小。”

花滿樓道:“所以你當然不必為我……”

秦蔻此刻就展現出了她風風火火、說一不一的性格,她打斷花滿樓,說:“你先聽我跟你講嘛,要想治眼睛,到底有什麼問題。”

花滿樓歎了口氣,道:“好,我自然是要聽你說的。”

秦蔻說:“第一,就是今天去醫院檢查需要掛號的問題了,這個我已經借了我一表哥的證件。”

陸小鳳一怔:“我記得這證件上是有照片的?”

秦蔻說:“你們對證件照片一無所知……”

陸小鳳:“?”

證件照片嘛,大家懂得都懂,就……總是拍得很一言難儘,一表哥那張照片就是,照的雙眼無神,跟個盲人也差不多,更重要的是,一表哥他……是個潛力股。

意思就是七八年前拍照片那時候,他還是個胖墩兒,前幾年發奮減肥,成了個大帥哥,與證件上判若兩人,就很……一言難儘。

陸小鳳道:“原來如此。”

秦蔻又說:“至於第一個困難,就要等檢查結果出來了,有希望才能談得上解決,沒希望那就什麼都不必說了。”

花滿樓道:“不錯。”

秦蔻說:“不過還是提前說了吧,假使檢查結果出來樂觀,可以做手術,要換眼角膜之類的,這就要登記入庫等待了,這時候肯定要辦真正的證件,現在不比幾十年前,我們家也不可能做違法的事情去弄假的。這個我查了一下,前幾年有新聞,就是那種自小被很偏僻很出世的和尚廟收養的孤兒,師傅也不懂啊,從小沒給孩子辦過身份證明,長大了之後才補辦的,我也問過律師,黑戶的身份問題雖然難,卻也不是沒法子解決,辦法總比困難多嘛。最異想天開的,我也想過,等我能穩定控製亂流了,坐個飛機,去那種隔幾年會搞一次戶籍大赦的國家,你再出來,出口轉內銷也不是沒可能嘛。”

她頓了頓,又說:“但是說這麼多,其實最大的問題就是,如果要弄這件事的話,穩定很重要,眼庫排隊就可能得一年半載的,要是這段時間裡,亂流來了,你們忽然一下子不見了,那這一切都是白搭。”

她笑了笑,隻道:“所以,假如今天的檢查結果樂觀,那麼題眼還是在我,我會學著去控製亂流,穩定亂流,讓你們可以在兩個時空之中穩定的來行走,這樣後續的一切才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