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難得天晴。
車子停在一棟廢棄的房子外。
可能是徐清然終於確定了沈廷煜的身體情況,也可能隻是他恰好在這個時間點,為困擾他整夜的事情做了個決定。徹夜未歇的他,就這樣靠在主駕駛窄小的位置睡了過去。
——異能的使用,同樣也會消耗精神和體力。
哪怕可以大範圍去施展,依然耗費體能。所以經曆過戰鬥的異能者們,必須得到充足的休息,才能保證接下來的狀態。
沈廷煜哪裡都去不得,隻能坐在邊上看他。
手裡還捏著一包餅乾和一瓶乾淨的水,是徐清然給他的。
他臉上是微微怔然的眼神和表情。
明顯還沒徹底從徐清然剛才那番‘豪言壯語’中緩過神來。
“治好你的毛病。”
“讓你跟上我的步調。”
清淡的聲音,不斷在他耳邊徘徊。
其實沈廷煜心裡也很清楚,徐清然會陷入困境,也是因為自己各方面的不足拖累了他。
作為曾經被許多人害怕的強大精神力者,這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挫敗。他雖然總是因為被徐清然碾壓感到不服,認真反複複盤他們每一次的打鬥,也從中摸索到了些許精神力在這個世界發揮的方法。
可是對大部分擁有異能的人來說,他還是太弱了。
如果在大環境下,先天比彆人劣勢,就需要通過其他地方彌補。
比如,像徐清然那樣出眾亮眼的打鬥技巧和體能反應。他想過要去增進,不過這一切原本是以——打敗徐清然的目標為前提,所以他考慮的是要怎麼瞞著他默默提升。
卻怎麼也沒想到,徐清然竟主動說要帶他。
沈廷煜又抬了抬眸。
心想,徐清然難道就不擔心教會了他,將來等他們各自的限製解除,他會反過來殺他嗎?
沈廷煜出了一晚上的汗,一下子就喝掉大半瓶的水。
充饑用的餅乾也二兩下就吃光了。
他還是無法完全對徐清然感到放心。
見過許多黑暗面的他,隻能把所有人事物往最壞的地方想。
沈廷煜曾經也學著相信彆人。
比如來自同家族的親戚,是他們主動朝他伸手,向他釋放了善意。卻在他上鉤時,露出人性最為醜陋又大惡的一面,摧毀他所有的信任,將他傷害得體無完膚。
那時候起,他就發過誓這輩子絕不會再信任除自己之外的任何一個人。
入秋的氣溫還算清涼。
即使在車裡呆坐著,也不覺得悶熱。
天亮之後的荒鎮逐漸變得熱鬨起來。
無人的路道上,能見到一些小動物或二或五,或單獨經過。大部分都是沈廷煜沒怎麼見過的物種,有些長得還很奇怪,比如有兩顆頭或二隻腳,和外太空的生物莫名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多數察覺到他們存在的動物,隻是往他
們方向好奇地看了幾眼,沒有攻擊性。
但也有少數比較凶猛,從眼裡就能看出敵意,思考著能不能把他們當成食物的異獸。沈廷煜釋放的精神場域對感知格外敏銳的它們起到了很好的震懾作用,所以隻敢隔著距離打量,等待機會。
徐清然主駕駛座旁,搖下的車窗,忽然冒出一顆圓潤深色腦袋。
是變異的蟲子。
順著車皮一步步爬的上來,頭頂的觸角還在搖晃擺動探路。
沈廷煜落在窗邊的視線頓了頓。
等它又往上爬了一些,才看見它肥潤的身軀,差不多有健壯成年男人的手臂那樣粗。身上還帶著些許針刺,從它頭部底下斑斕的顏色推測,尖刺大概率都帶毒。
變異後的蟲子,比以往更有殺傷力。
它長滿利牙的嘴隨著體型增大,掛著些許粘稠的唾液,顯然是對靠在邊上閉目休息的男人很感興趣。一點一點試探著,看能夠從什麼地方下手。
沈廷煜看了眼朝徐清然逐步靠近的尖刺,又看向毫無反應的徐清然。
他或許真的太困了,面對如此巨大危險的靠近,竟然分毫未覺。又或者,對車裡另一個清醒的人格外信任與放心。
——但是,這怎麼可能呢?
沈廷煜和徐清然幾天接觸下來,對他的性格有了一定的了解。
在這種世界單獨行動,徐清然的警惕心和戒備心同樣很強。雖不至於他這般極端,卻也不會是輕易就能交付信任的人。
或許,是藤蔓給他提供了保障。
沈廷煜想道,隻要他自己還不想死,就會想儘辦法護住徐清然那條命。
沈廷煜又看了毒蟲的毒刺一眼。
他確實不能殺死徐清然。不過,他可以選擇放任毒蟲把毒紮進徐清然身體,等他驚醒時再出手掩飾,假裝自己反應不夠及時慢了一步。
畢竟,他現在就隻是一個經驗不足的小跟班,反應比較遲鈍很正常。
再者就是像毒液這種單注入一方身體裡的危害,還不一定需要平攤痛苦。所以隻要他想,即使有藤蔓的限製,他依然有辦法讓徐清然難受。
沈廷煜這麼想著,當真就一動不動坐在副座,冷眼看著酣睡中的徐清然逐步迎向危險。
毒蟲很快就靠到了徐清然旁邊。
頭頂的觸手左晃右晃片刻,在不驚動對方的情況下,緩緩伸出它的毒刺。準備抓準機會,直接將他蜇傷。
然而,就在它的尖刺快要碰到徐清然脖子時,一柄刀子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揮到它身上。
帶著一股神秘的力量,將整隻肥碩的蟲子甩了出去。被斬斷的兩截身體,狠狠地甩飛到對面建築的牆壁上。劇烈的衝撞力量,讓它的身體直接砸成了肉泥。
同時間,早在附近觀望許久的飛鳥類異獸立刻撲扇著翅膀過去,大快朵頤。
車裡。
沈廷煜身體作前傾姿勢,一隻手握著他的短刀,另一隻手撐在駕駛座的椅子上。
他直勾勾盯著對面被飛鳥包圍的一角好一會兒L,才抿著嘴把視線收回。
目光下意識的,就落在身下熟睡的人身上。
沈廷煜對徐清然確實談不上喜歡——倒不如說,E型很難對人有什麼好感。
但是,他記得自己還欠了徐清然一條命。這一次就當是還他的人情,加上變異藤蔓的傷害分攤能力實在詭異,他這麼做……也隻是擔心毒液傷害會一並轉移到他身上而已。
作出違反自己天性的舉動,沈廷煜心裡莫名有種說不上的彆扭。
他又看了徐清然幾眼,見他毫無蘇醒跡象,邊默默在心裡念叨這人的防衛意識真差,邊在不驚擾他的情況下老實安分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或許是為自己沒能真狠下心懊惱,他抬手閉著眼煩躁地捏了捏眉心,無聲歎了口氣。
心情亂七八糟的。
沒注意到背靠車廂‘熟睡’的男人很淺地睜了下眼睛,唇角若有若無地揚了揚。
——很好,沒白救。
沈廷煜收拾好心情,就頂著一張冷漠的臉,心想他就隻為了還人情幫徐清然這麼一次。
反正接下來再有什麼麻煩靠近,這人要是還睡得不省人事,他是不會再管了。
沈廷煜抱著這樣堅決的想法。
最終,前前後後又幫徐清然趕跑了五六隻試圖找他麻煩的異獸。
驕傲又強大的E型精神力者有什麼錯呢?
他隻是擔心命運此刻與他緊密聯係的男人受傷,會不小心連累他而已。
是的,就是這樣沒錯。
·
“人是鐵飯是鋼,在挨打之前——你得先把你的身體和精力養起來。”
徐清然一覺醒來後沒有馬上離開。
反而直接在荒鎮‘大開殺戒’,捕獵了不少異獸,但隻留下了那麼一兩個‘屍體’。據他所說,這些都是經過異能者們篩選,可食用的異獸。它們大部分在變異前就是養殖場的畜牧,繁衍的後代也繼承了簡單的基因,不帶毒素及危害。
沈廷煜在徐清然遞來烤好的大雞腿時,沒有第一時間開吃。
儘管,他確實很餓。
他總是忍不住要小心翼翼地對待所有事情。
哪怕他是親眼見著徐清然怎麼把雞肉清理乾淨,怎麼烤好,加了什麼調味料……還是覺得有詐。
徐清然也不勸他。
倒不如說雞肉烤好的時候,他注意力就已經不在他身上了。拔起另一隻雞腿,撒著不知哪裡弄來的孜然,吃得很香,微微亮的眼睛裡滿滿都是對食物的虔誠感激。
……吃相倒是叫人看得食欲大增。
沈廷煜合理懷疑,給他養身體是假,徐清然自己嘴饞了才是真。
想到這裡,沈廷煜心裡莫名其妙的負擔好像少了點。
也終於嘗試去吃烤好的肉。
很難得,隻是普通的雞肉。
味道還行,沒有任何額外添加物
,吃了也不會讓他難受。
這一餐沈廷煜吃得很沉默。
吃飽休息,徐清然就扯著他開始了給他的訓練。
“我知道你的學習領悟能力很強,基礎體能底子也很不錯,你現在需要的隻是技巧上的增進和對我行動上的更多了解。”
徐清然與他面對面站著。
忽然又勾住藤蔓用力一扯,輕輕鬆鬆把他拉到自己面前,微微仰首對他說:“我想了半天,還是決定對你用最直接的調|教方式。”
沈廷煜被他狠厲又曖昧的話語驚得瞳孔微微一縮。
下一秒,就被趁他不注意直接動手的徐清然撂倒在地,摔得骨頭疼。
徐清然低頭垂視著他,扭了扭脖子。
一副準備對他下最狠手的態度,聲音涼涼道:“什麼時候能把我壓身下,你就可以出師了。”
徐清然大概真的是個對戀愛觀毫無概念的大直男。
但懂得挺多的沈廷煜不是。
很多時候,徐清然過於直白的話,總能讓他腦子不受控製閃過一些奇奇怪怪的畫面。
但很快就被他揮散。
接下來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徐清然和沈廷煜的日常就是一邊繼續他們的路程,一邊展開所謂的訓練計劃。
沈廷煜每天不是在挨揍,就是在挨揍的路上。
不過他的進步速度也確實很快,隻要展示一遍他就能悟個七八。短短一個月的時間,他就從最開始的毫無還手之力,到現在已經能在徐清然手底下挨上十幾分鐘,甚至做出回擊了。
除了打鬥方面的練習,徐清然還天天帶著他在不同的城鎮跑跳。
把他體能拉上來之餘,還要他熟悉他日常的反應動作。這樣以後被迫一起作戰時,不會出現徐清然想往東他卻往西,徐清然從高處逃離需要計算好落腳點時,卻被他拖著亂了節奏。
這是極度考驗默契的事。
練起來,比純純的戰鬥技術艱難多了。
主要對徐清然來說,格外困難。
他畢竟是主導者,是需要沈廷煜來配合他,所以他必須當主動方。這也導致每當倆人節奏步調不一致時,體質上不如沈廷煜這般能抗的他就得摔得亂七八糟。
最嚴重的時候,甚至能把頭給磕破。
摔骨折、弄出大小皮肉傷都是常態了。
即便如此,徐清然都沒有嚎過一次。
傷得太重他就暫時休息調養,如果隻是流流血的那種小傷,還能堅持他就不會喊停。
沈廷煜跟他一起訓練,聽過最多的詞就是:“繼續。”
這是一個,骨頭遠比他外表還要硬和倔的男人。
如果說沈廷煜最開始對徐清然還抱有懷疑,這一個月相處下來,多少也對他有了些許改觀。
他知道,徐清然是認真的。
或許他這麼努力去做這些,主要目的還是為了自保。
但免不了沈廷煜被他這般嚴肅的態度動搖心態
,下意識多了一分的信任。
這份信任,倒是成為倆人磨合的關鍵。
“你是說過雲南很遠,但應該不至於開了一個月的車都到不了?”
這天晚上,倆人又在無人居住的小破房裡暫作停留。
中秋的天越發清涼,屋裡正好有壁爐,他們清理了屋主留下來的沙發,直接坐在生了火的壁爐前休息取暖。
沈廷煜問話的時候,視線又放到徐清然身上。
他手裡還捧著一碗剛剛借著爐火熬煮的熱湯,好像對這入喉的溫度還挺滿意,喝得兩眼舒服眯起。
有種放鬆的慵懶感。
“我沒有直接開去雲南,我往反方向走了。”
徐清然回道。
他在沈廷煜錯愕的注視下解釋:“我和你之間的麻煩那天都被異能者聯盟的人知道了。”
“他們對變異藤蔓也有一定的了解,肯定知道我們要去雲南,說不定還會在每一條能夠到達那裡的路徑設下陷阱攔截我們。”
“我是傻了才會主動送上門。”
徐清然輕蔑道。
沈廷煜聽完大概了解了情況,便沒再說話。
卻聽徐清然又說:“而且你的磨礪需要一段時間,正好馬上就要冬天了,也沒有蘑菇能讓我們采。”
“所以,這幾個月隻能暫時先以提升你為主了。”
徐清然說著,朝他看了過來,兩眼笑得彎彎的,好看得像隻狐狸。
沈廷煜聞言,下意識又往他肩膀後背的位置看了眼。
事實上,徐清然因為白天訓練過猛,不小心撞傷了後背,暫停了這兩天的計劃,他們現在才能這麼悠閒坐在這裡聊天休息。
沈廷煜出神當兒L,徐清然忽的放下見底的湯碗,走到他面前。
手指在他抬頭時抵在了他的眉心。
顯然,是想進行精神池修複的日常。
這段時間裡,隻要徐清然當日消耗沒有太大,他幾乎每天都會利用自己精神療愈的異能,替沈廷煜治療受損的精神池。原本以為這是二兩天就能搞定的事,等真正做了才發現,精神力者們的精神池修複可真困難。
一個月過去,進度才僅有五分之一。
沈廷煜見徐清然又要動手,下意識抓住了他的手腕,阻止了他的動作。
抬眸撞見對方稍顯疑惑的眼神,他頓了頓,解釋:“……你今天因為訓練受了不小的傷,就先好好休息吧。”
“也不差那一兩天。”
徐清然聞言,沒有立刻把被他拽住的手收回。
而是微微歪頭,似笑非笑地對著他問:“沈廷煜,你是在心疼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