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面又沉默了片刻,念出一個位於文京區的地址。他告訴中原彌生，這是一間咖啡館，面試一小時後開始,考官會在咖啡館內等他。

在咖啡館面試。

這可真是個極大的意外。

通常，校考地點都位於學校內部。這所佛教高專如此安排，應該是為了防止外人得知學校真實地址。

中原彌生已經找到了更快捷的尋人方式,不過，出於謹慎,他認為還是應當保留PnB,作為備選方案。

不論如何，隻要能和佛教高專的校長見面,總是能發現蛛絲馬跡的。

中原彌生立即將咖啡館的地址發給司機,又去休息室換了一套衣服。他帶上必須的證件、一隻早已準備好的單肩包,乘車前往東京市文京區。

中原彌生讓司機將車停在一條街區外，他下了車,步行走向那家咖啡館。

咖啡館臨近東京大學,儘管現在正值春假,但眾所周知研究生不配擁有假期。咖啡館內有不少學生，正面露菜色地坐在一起討論課題。

在一眾大學生裡,一名坐在窗邊的少年引起了中原彌生的注意。

這個年輕人留四六分短發,雙頰瘦削。他戴一副方形的細框眼鏡，因為眉眼距過大，目光稍顯無神。此人正襟危坐、兩手搭在大腿上,看起來頗為拘謹。

憑借出色的觀察力和直覺,中原彌生意識到，此人就是那個語氣拖泥帶水的學生。

或許是中原彌生的目光太過銳利，戴眼鏡的年輕人發現了他的視線,怯生生地站起來，朝他點頭：“您、您好，我的名字是伊地知潔高……”

實際上，伊地知潔高早就看見了中原彌生。

他之所以假裝不曾留意，是因為他不願相信，這個看起來極其難以相處的人，就是近五年來唯一一個填報了咒術高專的考生。

看到中原彌生的瞬間，伊地知潔高的目光就開始左右飄忽了。

伊地知潔高看過“中原林”的學籍資料，儘管資料中沒有照片，但根據他略顯老派的名字、十分優異的平時成績，伊地知潔高猜測“中原林”是個溫文爾雅的年輕人。

而中原林的真實面貌，和伊地知潔高的想象截然相反。

中原林是一名留著赤紅色短發的少年，穿焦糖色的翻領夾克和燈芯絨直筒褲，踩著一雙低幫帆布鞋，露出清瘦的腳踝。

他有一雙冰冷的綠眼睛，視線格外銳利。

伊地知潔高看著他的雙眼，感覺自己像被獵豹瞪視的羚羊，連忙收回目光。

“中原同學，老師暫時沒到，可能要再等幾l分鐘。”伊地知潔高小聲說，“你先坐下來喝點東西吧，老師會請客的。”

中原彌生剛坐下，伊地知潔高就默默地往旁邊挪了一點，儘可能地和他形成對角線。

中原彌生不想說話，伊地知潔高不敢發言。二人就這麼沉默不語地兩相對望，乾坐了十分鐘。

期間，中原彌生神色平靜

，而伊地知潔高緊張得快過呼吸了。他時不時喝一口冰咖啡緩解尷尬，擦冷汗的紙巾都用了半包。

玻璃杯中的冰塊完全融化時，考官終於出現了。

此人名叫堀北正義，是今年新上任的老師，也是伊地知潔高的班主任。其他老師都忙於工作，應付考生的任務就被推到了他頭上。

堀北正義上午剛寫完四份任務報告，他右臂酸疼，開車時甚至隻能用左手轉動方向盤。堀北正義一邊揉捏手腕一邊走進咖啡館，擔心自己要得腱鞘炎了。

然而，見到“中原林”後，他霎時忘記了右臂的疼痛，甚至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

赤色頭發，祖母綠般的眼睛，目光如同凶悍的野貓。容貌美麗卻陰沉，讓人脊背發涼。

這些關鍵詞連續不斷地冒出來，讓堀北正義想起了一個人。

一年前，堀北正義還在京都，是個自由職業的咒術師。某日，他的朋友告訴他，聽說東京咒術高專有個很厲害的轉學生，剛入學就被評定為一級，前途不可估量。

這個少年名叫中原彌生。

和其他咒術師一樣，堀北正義對中原彌生隻聞其名、未見其人。他單知道此人有一頭赤紅的頭發、一雙幽綠的眼睛，相貌非常漂亮。

又過了一個月，堀北正義聽說中原彌生去世了。

在咒術師的世界裡，死亡和生病一樣稀鬆平常。堀北正義並未將中原彌生的死亡放在心上，直到這一刻，才忽然想起他。

那名少年也看見了堀北正義，面無表情地轉過身來。

少年的神情異常陰鬱，即使坐在陽光明媚的窗邊，那雙死氣沉沉的眼睛也沒有變得明亮半分，像兩潭結冰的綠湖。

堀北正義心中一顫。

這名少年連神態都和傳言裡的中原彌生如此相似，讓他不由得提起幾l分警覺。

堀北正義端詳中原彌生的時候，中原彌生也用老練的目光打量他。

整齊的短發，樸素的裝扮，右手小指外側沾著黑藍色墨水印，食指的指甲縫中還有白色粉筆灰。

他確實是教師。

中原彌生冷漠地審視這名來者，他注意到，在看見自己的瞬間，此人臉上浮現出驚訝而困惑的表情，似乎對他的外表頗有疑議。

男子走到中原彌生面前，用悶悶的音調自我介紹：“你好，我是堀北正義，之前和你通話的老師。”

儘管這個學校疑點重重，但身為老師的堀北正義倒是儘職儘責。他查看了中原彌生的學籍證明和初中的學生證，又例行詢問他的學業規劃。

中原彌生一一作答。

最後，堀北正義盯著中原彌生的學生證，疑惑地說：“我們在學生信息網站查過你的資料，奇怪的是，資料中沒有本人的照片。”

中原彌生入學時，姓名、住址、家庭關係，所有資料都是偽造的。唯獨相片一欄，使用了真實的證件照。

尾崎紅葉擔心信息泄露，辦理入學手續後，就聯係教育委員會的熟人

，把中原彌生的照片刪除了。

中原彌生早已料到對方會詢問這個問題，泰然自若地回答：“聽說是信息丟失，一直沒時間補。”

堀北正義又躊躇半晌，提出了最後一個問題：“中原同學，你的頭發是染的嗎？”

中原彌生：“？”

堀北正義詢問的所有問題裡，這個最超出他的預料。

他誠實地回答：“不，是天生的。”

堀北正義起身道：“請稍等。我要打電話給校長，谘詢他的意見。”

堀北正義這通電話並沒有打多久，他很快就回來了，神色略顯古怪地對中原彌生說：“校長想見你一面。”

對中原彌生而言，這可是意料之外的好消息，他當即答應了。

上車後，中原彌生坐進後座右側，動作自然地卸下單肩包，把它移到自己和車門之間。趁伊地知潔高和堀北正義係安全帶時，他用身體擋住二人的視線，將手伸進背包內。

背包裡，有一把裝有消音|器的手|槍，一個硬幣大小的竊聽器，和一枚GPS定位器。

中原彌生打開GPS定位器，把它塞進外套衣袋。這枚薄薄的金屬片會實時記錄坐標，如此一來，就能定位校址了。

做好一切準備後，中原彌生才放鬆下來，安靜地看著窗外發呆。

這輛車正朝西北方前進，他們穿過林立的塔樓、穿過的低矮的民居，周圍的景象越來越荒無人煙。中原彌生看著公路兩旁的樹林，感覺有些不對勁了。

東京都立佛教高等專門學校，似乎和咒術高專在同一片地區。

中原彌生不知道咒術高專的具體地址，唯一能肯定的是，這所學校位於東京市西北方，練馬區和埼玉縣的交界地帶。

他警惕地探出頭，看向窗外，試圖辨認外面的山林。然而，樹林的外表總是十分相似，他望著那片青綠的枝葉，甚至難以辨彆方向。

汽車緩緩繞過一片山脊，這時候，中原彌生看到了一道建造了鳥居的山路。鮮紅的建築從山麓延伸到樹林伸出，在林葉見若隱若現。

“中原同學，我們快到了……”伊地知潔高硬著頭皮和中原彌生搭話，“你可能覺得這裡很像通往神社的路，其實山頂是我們的學校，隻要穿過這條樓梯，就能到達學校的正門了。”

看到那片鳥居時，中原彌生心裡不詳的預感已達到峰值。而伊地知潔高說的話，成為了壓死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夏油傑曾告訴中原彌生，咒術高專偽裝成天主教高中，以教會學校的名義對外活動。

正因如此，中原彌生從未想過，森鷗外所說的“東京都立佛教高等專門學校”和咒術高專竟然是同一所高中。

現在想來，應該是夏油傑記憶有誤，把佛教高專當成了教會學校。

汽車無法通過階梯，堀北正義在山腳繞了半圈，從一條僅能容許一輛汽車通行的陡峭車道上山了。

中原彌生原本還抱有一線希望，直到汽車沿著林蔭下的公路

靠近山頂，一座白牆灰瓦、屋頂掛著生命之星旗幟的高樓出現在眼前，他的希望徹底破滅了。

那是咒術高專的校醫院。

幾l分鐘後，汽車來到校門外。中原彌生漠然地透過車窗看向學校，“東京都立咒術高等專門學校”的牌匾明晃晃地懸在門邊。

伊地知潔高說：“我們到了！”

他鬆了口氣，車還沒停穩，就逃跑似的推開門衝下去，急於遠離神色陰沉的中原彌生。

中原彌生也自言自語：“嗯，我們到了。”

和伊地知潔高不同，他的語氣非常絕望。

堀北正義將車停在校門口，見中原彌生遲遲沒有下車，提示道：“中原同學？可以下車了。”

中原彌生正在考慮該如何從這裡逃回市中心，沒有理會他。

中原彌生凝神靜思時，忽然聽見了一個熟悉的、爽朗的嗓音，從緊閉的校門後傳出來：“夏油前輩！你們今天也有任務嗎？”

是灰原雄。

緊接著，他又聽見了夏油傑溫和的聲線：“是的，我要去六本木祓除三隻一級咒靈，聽說那邊的咒術師遇到麻煩了。”

灰原雄又好奇地揚聲問道：“五條前輩呢？我記得你今天還是休假中吧，難道有特級咒靈需要討伐嗎？”

五條悟。中原彌生猝不及防地聽到這個名字，不由得深吸一口氣，感覺全身的血液都湧到了臉上。

一直沉默的五條悟終於開口了，他的聲音穿過校門，落進中原彌生耳朵裡。

“我是來接人的。”五條悟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