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誌不能死,起碼現在不能死。
林瑄禾還有太多想不通的點需要他來解釋,更何況,林瑄禾更在意的是,他在案子裡到底扮演了一個什麼樣的角色。
是貪圖錢財又頑固的記者,還是砍下蔡雅雯頭顱的惡魔。
林瑄禾跟著走上前,她和晏昀一起給李大誌做了基本檢查,雖然呼吸微弱,但他的確還活著。
林瑄禾貼在李大誌的胸口聽了片刻,說:“感覺情況不太樂觀,得送醫院。”
話音落下,陳旭暉已經找到一塊木板,是李大誌家從前的舊門。
林瑄禾詫異地看了眼陳旭暉,他考慮得倒是很全面。
在晏昀和陳旭暉搬運李大誌時,林瑄禾提醒道:“我們得小心些,儘量不要用力搖晃他,以免再造成傷害。”
幸好晏昀是開車過來的,晏昀和陳旭暉一起把李大誌放到車的後排。
車的位置不夠多,陳旭暉給林瑄禾打開車門,說道:“你先過去,我回家取些錢,我得替李哥交上費用。”
林瑄禾沒和陳旭暉多客氣。
上車後,林瑄禾才問晏昀,“你有沒有覺得陳旭暉其實是個挺貼心的人?”
“感覺到了,但越是這樣,越讓人覺得不安,”晏昀睨了林瑄禾一眼,“尤其是想到你之前對他的描述,就更不安了。”
林瑄禾其實也覺得彆扭。
或許陳旭暉也有表演型人格,他將自己偽裝成謙謙君子,一個很好相處的謙謙君子。
林瑄禾很難把現在的陳旭暉和殺人魔聯係到一起。
林瑄禾琢磨著,她有空得好好研究研究通緝犯的檔案,說不準還會有其他收獲。
到了醫院,醫生立即對李大誌展開急救。
他是昨天被毆打到了實處,內臟破裂,索性送醫及時,還能保住性命。
可林瑄禾很快發現,在李大誌被推進手術室後,陸陸續續有來看病的人站在附近向手術室裡張望。
甚至還有護士停下來小聲議論。
林瑄禾一直埋頭於案子,對外面的事情不太了解。
看著這一幕,她隱隱有了不安的感覺。
林瑄禾正想詢問晏昀,陳旭暉提著一包東西,大步跑了進來,“我想著李哥可能要住院,就帶了些東西過來,也不知道該帶什麼好,不夠的話我再去準備。”
林瑄禾已經習慣了陳旭暉的體貼,她問道:“為什麼大家都很關注李大誌?”
陳旭暉聞言,看了看四周,苦笑道:“你還沒發現嗎?”
周圍人的議論聲越來越大,“進去的就是李大誌?他可真是活該,賺黑心錢,不要臉。”
“是他,我看他快死了,死了也活該,這種人不配活著。”
“唉,咱們的日子已經夠難過的了,還有李大誌這種人做宋濂的狗腿!”
林瑄禾不用等陳旭暉的回答了。
李大誌在報紙上批評蔡雅雯
這件事,已經引起了眾怒。
現在網絡還不發達,報紙是重要的傳播渠道,李大誌一連發表了好幾篇抨擊蔡雅雯的文章,這件事已經鬨起來了。
隻不過他們的意見沒有能彙聚到一起的渠道,所以林瑄禾沒意識到。
李大誌已經攪動了輿論。
林瑄禾心中五味雜陳,不知如何評價。
她一時也說不出什麼,悶悶不樂地走到圍牆邊等著手術結束。
晏昀看著這狀況,眼睛眯了眯,閃過幾絲光亮。
口袋裡的BB機響了起來,晏昀掏出BB機看了一眼,接著不動聲色地走向林瑄禾,拽拽她的袖子。
晏昀想和林瑄禾說幾句話悄悄話,他一邊留意陳旭暉一邊彎下腰。正要說什麼,晏昀發現林瑄禾的耳朵離自己還很遠。
晏昀隻能又低了低,說:“該長長個頭了。”
林瑄禾瞪了過去。
晏昀輕咳一聲,道:“你和陳旭暉在一起待著,我先回一趟隊裡看看是什麼情況,馬上回來。?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林瑄禾點點頭。
晏昀獨自一人先回了隊裡。
就和他預想的一樣,郭局已經等在晏昀的辦公室。
一見晏昀進門,郭局立刻起身道:“上面說了,這起案子影響太惡劣,案子就交給你,一定要儘快破案,不管是宋濂還是趙濂,隻要犯罪,就要找到證據實施抓捕,明白了嗎?”
晏昀神情嚴肅,“知道了,已經在辦了。”
郭局笑道:“總算如你小子的意了。”
晏昀的臉上卻看不到什麼高興的意思,他靜默了幾秒鐘,問:“郭局,所謂的鬨的太大,指的是李大誌發表的那幾篇文章嗎?”
“是啊,”郭局說,“多虧了他一直榜宋濂說話,引起了大家夥的逆反心理,越看文章越氣,現在聲討李大誌和宋濂的聲音很大,正好借著這股風,把宋濂的事清算乾淨。”
世上值得同情的人很多,同情能夠激起的水花遠不如憤怒來得大。
晏昀心情沉重,去隊裡重新布置了任務。
這一回,不僅是宋哲明,隊裡要連帶著宋濂一起查了。
“宋濂周邊的所有人都要走訪到,另外最近可能有很多舉報,凡是群眾舉報的,一定要一一核實,隻要是宋濂做的事情,都必須付出代價,但不是宋濂做的事,也不能渾水摸魚。懂我的意思嗎?”
在見識到宋濂的囂張跋扈後,隊裡所有人都鬥誌昂揚,養精蓄銳太久,早已做好準備。
晏昀將任務一一布置妥當。
布置好後,他立刻趕回醫院,雖說現在宋濂估計要面對很多麻煩,已經焦頭爛額,但是他還是不敢掉以輕心。
如果林瑄禾被報複,他恐怕一輩子都不能安心。
晏昀回到醫院後,李大誌的手術已經結束,隻不過他打了麻醉,現在還沒醒。
林瑄禾與陳旭暉都守在李大誌的病房門口,李大誌涉及到刑事案件,現在住著單間。
見晏昀回來,林瑄禾立刻迎了上去,“怎麼了?”
“上面的意思是嚴查宋濂,”晏昀看了眼病房門口,道,“李大誌的哪幾篇報道很有效果,現在大家罵得很嚴重,為了平息怒火,要儘快破案。”
林瑄禾默了一秒,說:“也不知道這是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在李大誌昏迷的時間裡,舉報宋濂的信陸陸續續送到了警局。
宋濂做過的事,罄竹難書。
除了已經知道的煤窯的安全問題導致的工人死亡,還有許多其他事情,譬如,他是如何用非法手段吞並小煤窯,如何威逼利誘、甚至找人圍堵普通商戶的。
平頭老百姓他更不會放過,凡是不和他的意的,他都會暗中報複,報複的手段五花八門。
宋哲明的狠,完全是跟宋濂學的,父子倆一脈相承。
大廈將傾,從前與宋濂狼狽為奸的人紛紛棄暗投明,甚至主動交代犯罪事實,以求自保。
一連好幾日,林瑄禾忙著整理和宋濂案相關的材料,忙得焦頭爛額。她晚上會直接在隊裡留宿,白天臉吃飯的時間都沒有,已經有好幾日沒能好好休息過。
第五天,林瑄禾實在有些撐不住了,被晏昀逼著去休息。
她抱著被子,打算去晏昀的辦公室裡躺一會兒,院子外忽然傳來嘈雜聲。
林瑄禾走到窗戶邊向外看去,警局門口竟圍了一群人。
都是普通老百姓,他們振臂高聲說著什麼,似乎是在征討誰。
可他們將那人圍得水泄不通,林瑄禾什麼都看不到。
她看了片刻,忽然想到什麼,隨手丟下被子,火速跑了出去。
其他警員們也跑出來維持秩序。
被圍住的人正是李大誌。
他穿著一件打了補丁的牛仔褲,上身是古老的灰色襯衫,袖口洗了又洗,已經被磨得泛白了。
李大誌垂頭站在人群中,默不作聲,任由他們責罵。
更過分的,還隨手撿起石塊往李大誌身上砸。
他沒有任何反抗,隻是平靜地站著,好像早就想到自己會有這麼一天。
林瑄禾快速走過去,正要阻攔他們,李大誌抬起了頭。
他似乎特彆做過發型,還噴了發膠,隻是他臉上蒼老的痕跡實在太明顯,一切的準備好像都很滑稽。
林瑄禾張張嘴,嗓子有些乾,沒能問出什麼。
還是李大誌咧咧唇,說:“警官,我來自首。”
周遭霎時安靜。
審訊室內,李大誌弓著背,頹廢地坐在小桌前。
林瑄禾主動給他準備了熱茶,是從晏昀抽屜裡偷的好茶葉。
她端著茶水過去,問:“要抽煙嗎?”
林瑄禾不喜歡聞到煙味,但現在,她覺得自己應該問一問。
李大誌抬起頭,他的眼中一貫是沒什麼色彩的,不知為何,林瑄禾覺得他今天的眼睛就像是枯林中的溪流。有河道,
有落葉,唯獨沒有能為枯林增添一分生機的流水。
林瑄禾隻能在心裡安慰自己,或許是他大病初愈,氣色不好。
“不用了,”李大誌說,“我配合你們,你們問完,就可以把我抓走了。”
林瑄禾看向已經坐下的晏昀。
晏昀點點頭,林瑄禾坐回到晏昀身旁,拿出筆紙做筆錄。
李大誌和蔡雅雯的相識,與林瑄禾他們查到的不太一樣,他其實早就認識蔡雅雯了,不過是因為蔡雅雯丈夫的死。
蔡雅雯認為,丈夫原本是不用死的,是宋濂為了節省成本,不顧工人們的安危,才會造成她丈夫的死。
事實上,宋濂的煤窯開工幾年來,已經出了很多起事故。
死了人就賠錢,來工作的大多是沒有靠山的可憐人,能拿到賠償款就不錯了,他們沒心思再去爭什麼。
活著就已經很難了。
但蔡雅雯不一樣,她一直執著於為丈夫討一個公道,不管宋濂怎麼說,蔡雅雯都不樂意鬆口。
宋濂甚至開出了高額賠償款,可蔡雅雯就是不答應。
幾次交鋒後,宋濂動了怒,不再與蔡雅雯見面,而且還通過各種手段恐嚇蔡雅雯。
包括故意給他們家裡斷電,往院子裡扔死老鼠,還會讓小流氓去騷擾他們母子。
蔡雅雯擔心雷斌出事,隻能收了幾百塊錢息事寧人,可背地裡,蔡雅雯一直有想給丈夫找回公道的心。
蔡雅雯就是在這個過程中認識李大誌的。
李大誌從蔡雅雯口中了解到煤窯的情況,他曾試圖混進煤窯暗訪,但很快被識破。他們將李大誌痛揍一頓,然後丟了出去。
蔡雅雯的境遇比李大誌還要悲慘。
在宋濂的阻撓下,她連個正經的活兒都找不到,去年她想自己支個攤子,去賣早點,剛有這個想法,就被宋濂嚇退了。
幾年的時間,蔡雅雯一直在擔驚受怕中度過。
蔡雅雯儘量地收集證據,她不斷地寫信舉報宋濂,卻始終沒有結果。蔡雅雯不知道,她的信早已被偷走,直接放到宋濂的辦公桌上了。
蔡雅雯的一封封信,就是她生命的倒計時。
直到一個月前,雷斌也知道了此事。
他得知母親一直沒有放棄為父親申冤,心中動容。
在熱血沸騰以後,雷斌決定和母親一起為父親討回公道。
最近正是安全檢查的風口,雷斌和蔡雅雯的聲音越來越大,此舉惹惱了宋哲明。
宋哲明一直想做點兒事,能讓宋濂認可自己,他決定幫宋濂除掉麻煩。
宋哲明糾結了一大幫狐朋狗友,埋伏在雷斌上下學的必經之路上。
“不是我們願望宋哲明,案子發生以後,宋哲明偷偷去見過蔡雅雯一次,”李大誌垂著頭,聲音波瀾不驚,不論是說到哪裡,他的聲音都沒有任何起伏,“是在晚上,當時附近沒有其他人,所以蔡雅雯連個證人都沒有。”
晏昀
問:“宋哲明說了什麼?”
“他說雷斌的死,是他送給蔡雅雯的禮物,如果她再不老實,還會送給她一份大禮。”
“蔡雅雯當時就瘋了,她撲上去想殺了宋哲明,可宋哲明年輕力壯,蔡雅雯根本不是對手,反而被宋哲明揍了一頓。”
“這幾年蔡雅雯的身上總是有淤青,表面上看,是她總惹上小流氓,其實這些人都是宋濂授意的。”
“蔡雅雯過的那種日子,我真是想都不敢想。但我理解,她的丈夫對她很好,能吃苦耐勞,對蔡雅雯也體貼入微。他們曾經遇到過洪災,當時蔡雅雯被困在家裡,眼瞅著洪水就要來了,是她丈夫拚著命回去救她的。”
“往高處爬時,她丈夫托著她往上抬,結果自己被衝走了。幸好他命大,被一棵樹攔下,才保住一條命。”
“蔡雅雯一直覺得,她的命是丈夫救回來的,所以丈夫出事,她就算死也得為他討回公道。可惜她還有兒子,她不敢太明目張膽,隻能偷偷寫信,她不知道宋濂這幾年一直在暗中留意她,她想寫信舉報的事情,當然也被發現了。”
“我也曾試圖幫過她,但實在是沒有辦法,他好像長了很多雙眼睛,和他有關的所有事,他都能立刻知道。為此,我也被針對了,如果不是主任頂住壓力把我留下來,我早就丟了工作。”
“我不能丟了這份工作,這是我們唯一的希望。”
審訊室內前所未有的安靜。
晏昀和林瑄禾都沒有主動提問,隻是聽李大誌慢慢訴說著。
他終於說到了嘴關鍵的案子。
“蔡雅雯……她的死,我無法評價。”李大誌破天荒地抬起頭,看著晏昀和林瑄禾,“我不喜歡這種極端的方式,所以一直很反對,但對她來說,丈夫沒了,幾年來她一直被打壓,現在兒子也沒了,她的世界已經徹底黑了。”
林瑄禾忍不住說道:“她決定自儘?以死明誌?”
“是的,但這太可笑了,除非她能確保先趕到的人是警員,而且還是不懼權勢的警員。她周圍有鄰居一直盯著她,一旦宋濂的人先到,把證據拿走,她就白死了。”
“我勸她繼續活著,她沒聽。後來我接到一封信,是蔡雅雯給我寫的訣彆信,她和我約定了時間,讓我帶著警員趕過去。我接到信以後,立刻過去了,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她死了。”
晏昀問:“為什麼沒有立刻報警?”
“報警?誰知道報完警會是什麼結果,如果如此簡單就能解決這件事,我一個記者,會被捂嘴到現在嗎?我決定把事情鬨得大一些,最好鬨到人儘皆知,這樣以來,宋濂就沒有機會再逃跑。”
“”但單純的刑事案件也不行,大家可能會關注一時,但世界上有無數可憐人,像蔡雅雯這樣的情況,大家充其量討論一個星期,很快就會被遺忘。所以我決定,用一個不會被遺忘的方法。”
林瑄禾輕聲道:“你決定站在宋濂的角度去抨擊一個可憐人,激起大家的怒火?”
李大誌
難得笑起來,“沒辦法??[]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表揚宋濂的文章,可比批評他的文章更容易發表。”
砍頭、潑血,包括把蔡雅雯的頭掛到煤窯,都是李大誌一人所為。
他準備地指出了丟棄繩子的地方,他本來直接扔進了河裡,但是意外被石頭卡住,又被林瑄禾撿了回去。
至於房振天,在他的妻女被抓到後,他很快就招了。
是宋濂給他錢,讓他來頂罪,宋濂想儘快息事寧人,好應付檢查。
審過李大誌,林瑄禾總覺得心情很沉重。
就像李大誌不讚同蔡雅雯自儘一樣,林瑄禾也不讚同李大誌極端的做法。
可如果是她,在她甚至沒辦法將這件事傳遞給彆人的情況下,她還有什麼選擇?
林瑄禾不知道。
李大誌自首後,係統自動為林瑄禾結算了積分。
一百積分成功入賬,林瑄禾卻開心不起來。
她將筆錄整理好,交給晏昀,嚴姿和田琳搶著拿去看。
每個人都和林瑄禾一樣,在看到筆錄後都沉默了。
死亡對於蔡雅雯一家人來說,似乎很容易。
死亡對李大誌來說,不太容易。
接下來兩天,林瑄禾除了工作時間,基本都在悶頭睡覺。
她實在累壞了,就連中午都要抱著被子去晏昀辦公室。
午休時間結束,林瑄禾睡眼惺忪地打了個哈欠,離開辦公室。
晏昀剛好去分局取了凶器回來,“是宋哲明他們交代的傷害雷斌的東西,有棍棒有石頭,種類挺多的。”
林瑄禾盯著它們看了片刻,忽然聽到悠悠地歎息聲,“他可是個乖孩子,我不想打他呢。”
說話的是一根不規則的木棍。
看起來就是隨便在路邊撿到的,興許就是雷斌上學的路上。
林瑄禾感慨道:“他們幾個可真夠狠的。”
“都是些不學無術的人,仗著家境好,就無法無天。”裴遠提到他們就心裡憤然,“怎麼能做出這種事?雷斌多可憐啊。”
林瑄禾笑笑,“是啊,好可憐。”
這種時候,才是林瑄禾最無奈的時候,即便破了案,人命也救不回來了。
雖然知道這與自己無關,但一時間還是難以接受。
林瑄禾低了低頭,不想再討論雷斌的案子。
她正想回工位上整理檔案,嚴姿提著幾瓶飲料走進來,“瑄禾,阿姨來了,她說想見見你。”
林瑄禾一怔,“阿姨?哪個阿姨?”
嚴姿猶豫道:“就是……你的媽媽。”
是趙淑佳。
林瑄禾看了眼門外,心裡奇怪趙淑佳怎麼會過來。
不過現在畢竟是在局裡,林瑄禾也不能一直晾著趙淑佳。
晏昀聞言看了過來,“需要幫忙嗎?”
“不用,我去就好。”
林瑄禾走了出去。
警局門外,趙淑佳提
著兩個布袋子,獨自一人站在冷風中。
烏雲遮住了僅有的陽光,趙淑佳的身影更顯得單薄。
見林瑄禾竟願意出來,趙淑佳眼底閃過一絲欣喜。
她急切地向前走了幾步,卻又被門衛大爺攔住。
天氣偏冷,趙淑佳隻裹了一件羊毛大衣,有些扛不住冷風。
她哆哆嗦嗦地站在門口,朝林瑄禾招招手。
這一瞬間,她就像是在等女兒放學的母親。
林瑄禾遲疑地走過去,沒吭聲。
反倒是趙淑佳,熱情地走上前,拉住林瑄禾的手,然後對門衛說道:“她真的是我女兒,我沒撒謊,我大兒子經常過來,和小昀是好朋友。”
提起林清鈺和林瑄禾,趙淑佳滿臉自豪。
林瑄禾狐疑地看著她,不知她的轉變為何如此之大。
她還會以林瑄禾為榮?
林瑄禾想著,趙淑佳大約是知道她在溪家的經曆,才會有此改變。
這是在林瑄禾預想中的,她沒什麼太大的反應。
門衛倒是和趙淑佳聊了起來,“還真是瑄禾啊,我們瑄禾可厲害了,你能養出這麼優秀的女兒,真不錯,教育有方呀!”
趙淑佳的眼眶紅了起來,她偏過頭,偷偷擦去眼角的淚。
這幾日,她日日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她迫切的想和林瑄禾聊聊過去的事情,她想知道,溪家人到底是如何對待她的女兒的。可是林瑄禾不是太忙就是不願意見,趙淑佳一直沒能找到機會。
時間拖得越久,趙淑佳越心力交瘁。
昨日,她去打掃林瑄禾的房間,看著她曾住過的地方,趙淑佳百感交集。
在打掃的過程中,趙淑佳發現了林瑄禾沒帶走的日記本。
說是日記本,其實隻是撿來的彆人不要的計算本。
本子上,不是每一頁都有空的,原主會挑著沒寫字的地方記錄。
她也沒有趁手的筆,經常撿彆人用剩的鉛筆頭,所以她的字寫得歪歪扭扭,不太好看。
原主甚至還會在寫完日記後,去找老師借字典,把不會的字再寫幾遍,還要注上拚音。
林瑄禾剛看到時,就覺得原主其實是個很可愛的姑娘。
如果她能在正常的家庭裡長大,應該會有很不錯的成就。
原主的日記,字字錐心。
她記錄她所遇到的每一件事,可卻都不是抱怨的口吻,而是卑微地祈求爸媽能對她好一些。
她也想嘗一嘗大白兔奶糖,聽說很甜,她沒吃過。
她想繼續念書,想去考大學,可父母堅持讓她初中畢業後去做工。
她還感謝了幫助她繼續念書的老師,雖然她在念書的同時,並不能擺脫家務。
趙淑佳從來都不知道,一個正在考大學的人,還要兼顧一家子的三餐。
她甚至還要在來例假時去冰冷的河水裡洗衣服,泡了水的一整盆衣服無比沉重,溪
文耀寧肯蹲在一邊抓老鼠,也不願意來幫幫她的忙。
這些,趙淑佳都沒經曆過。
她完全不知道,林瑄禾竟然是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的,光是看著她的文字,趙淑佳就要窒息了。
趙淑佳一遍又一遍地回憶她和林瑄禾相處的點點滴滴,直到這時她才驚覺,曾經的自己有多過分。
何不食肉糜,說的就是她。
趙淑佳躲在家裡哭了一整夜,今天實在受不住,就壯著膽子跑來找林瑄禾了。
聽到門外說她教子有方,她險些哭出來。
她做了什麼了?她不但沒能給林瑄禾一點點關愛,甚至還要苛責她,任由其他人詆毀她。
隻要想到自己的所作所為,趙淑佳就有深深的無力感。
好在門衛沒有和她多聊。
林瑄禾將趙淑佳帶到角落,不帶什麼感情色彩的問道:“有什麼事嗎?”
“我是想著,最近天不好,所以來給你送些東西,”趙淑佳慌慌張張舉起手裡的袋子,說道,“這裡面有我找出來的一些衣服,還有一些首飾,你可能會用得到。”
林瑄禾瞥了袋子一眼,看到最上面放著的手絹,隱約能看到耳環的輪廓。
趙淑佳忙解釋道:“這是我結婚時打的金耳環,還值些錢,我把它送給你,你如果想戴就戴著,不喜歡的話,也可以拿去賣了換錢,都行。”
林瑄禾明白了,趙淑佳是過來彌補她的。
她覺得蠻好笑的,早知如此,原主就該早早的把自己的悲慘遭遇說出來,好被趙淑佳憐憫。
可惜,如果真是這樣,恐怕這憐憫也持續不了多久。
林瑄禾平靜地看著趙淑佳,“我想我說的已經很清楚了,我已經離開家裡,不會再回去了。”
“瑄禾,你彆這樣說,”趙淑佳眼淚又積了起來,“媽知道錯了,是媽不對,你再給媽一個機會好不好?”
趙淑佳聲淚俱下。
林瑄禾相信,現在的趙淑佳的確是真心的,隻不過真心來得太晚了些。
她沒有接趙淑佳的東西,而是一字一頓道:“我剛去林家的時候,真的以為自己會有一個不一樣的家,我以為我會有真正的媽媽了,但我已經知道我錯了,這樣的錯誤,我不會再犯了。你回去吧。”
說完,林瑄禾拉著趙淑佳的袖子,將她送到門口。
趙淑佳不想走,林瑄禾就直接給她攔了一輛出租車,報了林家的地址。
送走趙淑佳前,林瑄禾看了一眼淚眼婆娑的趙淑佳,語氣緩和了些,“我雖然不指望和你還能有親密的母女關係,但也沒打算當仇人,你回去就好,我現在過得挺好的,和以前不一樣了。”
說完,林瑄禾沒再停留。
而趙淑佳的眼淚,早已控製不住地流了下來。
她坐進出租車裡,眼淚接連不斷地流出來。
趙淑佳現在能想到的,隻有林瑄禾剛來林家時,她是如何嫌棄林瑄禾吃飯禮儀的。
禮儀?肚子都沒填飽,談什麼禮儀。
趙淑佳捂著胸口,越來越疼。
她一定得好好補償瑄禾才行!
與趙淑佳一同來的,還有溪文耀和王珍。
溪文耀不想來的,但王珍惦記著林家的榮華富貴,不想輕易放棄這塊肥肉。
隻要能讓林家出錢給文耀娶媳婦,他們就算是勝利了。
而林家的症結,還在於林瑄禾。
隻要林瑄禾點頭同意,林家人肯定就會出這筆錢。
溪文耀是一百個不情願,他領教過林瑄禾的恐怖,到現在他都覺得自己身上有垃圾場的味道,看林瑄禾一眼,他都想發抖,哪裡還敢找林瑄禾的麻煩?
可王珍逼著溪文耀過來。
她就是不信這個邪,從小養到大的孩子,隻不過是在在城裡上了個學而已,就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她怎麼就不相信呢?
王珍催促道:“一會兒你就去門口喊,喊你姐姐不孝敬老人,把她的領導喊出來。媽去附近找幾個人來,到時候配合你,非得讓你姐姐低頭不可。”
溪文耀哭喪著臉,“你去不行嗎?能不能彆拉著我,我想回家。”
“你怎麼這麼慫?我們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你!”王珍掐了溪文耀一把,“快去,你相信媽,我是最了解瑄禾的,她那性格,不可能拒絕我們,一定會答應,你就放心吧。”
溪文耀心裡直犯嘀咕,“姐是什麼性格?”
王珍說:“懦弱唄!你爸打她的時候,她連個屁都不敢放,讓她做什麼她就做什麼,我估摸著,她可能是被誰給騙了,才會對我們這樣,隻要把誤會說開就好了,放心吧!”
溪文耀:“……”
真的隻是誤會的事嗎?
確定嗎?
說什麼喊領導,上次不是已經喊了一個出來嗎?結果呢,人家非但沒處罰林瑄禾,反而把他好一頓搞。
溪文耀心裡不情願,但王珍太過固執,他也沒辦法,隻能不情不願地走了過去。
還沒走到門口,在王珍的示意下,溪文耀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林瑄禾剛進了辦公室,就聽到外面傳來淒厲的哭喊聲。
在警局工作這段時間,她都快習慣這哭聲了,每個月都得有兩個。
她沒放在心上,倒是嚴姿跑出去看了看,然後一臉緊張地回來了,“瑄禾,好像……又是找你的。”
林瑄禾:“?”
這一回晏昀跟著林瑄禾一起走了出來。
溪文耀已經哭來了一些圍觀群眾,有警員也有過路人。
警員們就趴在門邊,樂嗬嗬地看戲,見林瑄禾過來,主動問道:“瑄禾,這是你家裡的猴嗎?來表演馬戲的?”
溪文耀險些沒暈死過去。
看看,看看,這哪裡像是會管他的樣子?!
溪文耀想到王珍的話,隻能硬著頭皮繼續哭道:“姐,爸的病真的不能再拖了,醫生說了,再不交錢,就要把他趕出去了!你就當是我借的錢好不好?我會還你的!”
大家夥四處看看,目光漸漸落到林瑄禾身上。
林瑄禾面無表情地看著溪文耀。
溪文耀和林瑄禾對視一眼,抖了一抖,他忙偏開頭,繼續對著空氣哭喊,“雖然你是爸媽領養來的,但他們畢竟把你撫養大了,沒有血緣關係,還有養育之恩,你不能看著他去死啊!”
溪文耀剛哭完,便有人憤怒地職責道:“還是警員呢,竟然乾出如此不孝的事情,你這讓我們怎麼相信你?!你能做好警員嗎!”
國人最重孝道,一個人開了頭,其餘人跟著議論起來,“是呀,警員怎麼能這麼做,太不應該了,不管怎麼說,不能看著養父送命啊。”
“就算是養父,也把她養大了,還送到了局裡做警員,培養的夠不錯的了,對養父不管不顧,的確有些問題。”
在一片指責聲中,不遠處的王珍滿意地笑了起來。
還好,群眾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她就不信這頂帽子扣下去,林瑄禾還能全身而退。
想讓他們離開,林瑄禾就得掏錢,不然她就一直鬨下去,鬨到林瑄禾丟了工作為止。
這筆賬該怎麼算,林瑄禾應該有數。
王珍正想著兒子娶上媳婦的美事時,一個高挑的身影穿過人群走了進去。
陳旭暉看了眼跪在地上的溪文耀,唇畔勾起了一個奇異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