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寡婦是個要強的性子,輕易不掉眼淚。在原主的記憶裡,也隻有陳叔沒的時候見她哭過。
在村裡跑了一圈,陳寡婦身上那件粗布衣裳早已濕透。跪倒在人家門口的台階上,順著臉頰滴落的水珠分不清是汗還是淚。
“他劉叔,我求求你救救他吧!娃兒才三個月大,咋能說不得行了啊!”
劉瘸子是村裡的赤腳醫生,世世代代行醫,醫術是出了名的好。
誰有個頭疼腦熱的,按照他的藥方上山上抓點藥回來喝兩天就好,實在病得重了,就讓他紮上幾針,可要比縣裡的衛生所管用得多。
能讓他直搖頭的“病”,這真是頭一次。
陳寡婦急,劉瘸子更急,拐杖都丟了也要把她從地上扶起來:“老嫂子,不是我不救,實在是莫得法子呀!娃兒沒奶吃,我一個老漢,也變不出奶喂他嘛!”
見陳寡婦哭得差點喘不上氣來,夏瑤趕忙跑過去,幫著將她扶起來。撫著她的背順了好一會氣,才緩過來一些。
看到曾經堅強的嬸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夏瑤也跟著心疼:“這是咋子回事?小寶下午還好好的,咋說病就病了?”
“不是病,是莫得奶吃,”劉瘸子擺擺手,向她解釋道,“她家媳婦回奶,娃兒還小又嬌氣,吃不下米湯,餓得隻剩下半口氣了。”
老二媳婦身子不好,奶水一直斷斷續續的,陳寡婦日日給她做好的補身子也不見好。
孩子剛出生就是一口母乳五口米湯,勉強對付著,結果今天老二媳婦一滴奶都沒有,好不容易喂了點米湯,結果沒一會就全都吐了出來。
想著村子裡有牛,陳老大急忙跑去村裡的牛棚討了點牛奶,沒成想孩子吃了還是吐。
拉扯著夏瑤的袖子,陳寡婦哭得更傷心了:“你說好好的娃兒,啷個就……”
聽到陳寡婦的哭聲,村裡不少人都湊了過來,嘴皮子上下一動,說是出主意可怎麼聽都像是在說風涼話。
“往年村裡都有兩三個小娃兒,這家沒了還能上另家吃口,今年這是咋了嘛?”
“牛奶那麼金貴都不吃,你家娃兒的命可真叫個富貴呦。”
“就是說嘛,米湯不吃、牛奶不喝,這是非得喝親娘的血才有的活嗎?”
“天天吃得那麼好,不回奶就怪了,咱們生娃那會也沒吃過幾條魚,奶水也沒虧了娃娃。”
……
陳寡婦一向待人很好,對誰都是客客氣氣的;陳老大當上隊長後,也是一直幫襯著隊裡的村民,誰家有個事,他都會下地幫著乾點活;陳老二就更彆說了,誰家沒個他親手做的物件?
可現在陳家的娃娃出事了,老大去討點牛奶都恨不得給人磕頭,老二媳婦多喝兩口魚湯都成了過錯,還有那些圍過來的七叔八姨九大嬸,每句話都往陳寡婦的心窩肺管子上戳!
“福享得太多,兒孫們就得受罪了。”
人堆裡,不知道是誰說了這麼一句:“老的把兒孫們的福占了,這是報應。”
“你再說一遍?!”
聽到這話,給陳寡婦氣得兩眼發昏,艱難地從地上站起來,結果腿一軟又癱坐在了地上。
平常大家都說她吃了一輩子的苦,現在兒孫滿堂是她的福報。
咋忽然又說是報應?是她占了兒孫們的福氣?
“嬸子,你彆急,彆氣壞了自己的身子。”夏瑤替她順著氣,彆說是陳寡婦,就連她這個外人聽了也不樂意。
抬頭瞧了一圈那些看熱鬨的人,夏瑤又說:“咱們還沒走上絕路呢,小寶喝不下牛奶,翠花不還有奶嗎?”
“翠花?”
陳寡婦愣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你是說那隻豬的奶?那怎麼行啊!”
豬奶大人都不喝,更何況是還沒滿歲的小娃娃?
不行不行!
一聽要給小娃娃喂豬奶,好幾個人都捂著嘴笑。
“豬奶?我看可以試一下,”劉瘸子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眼前跟著一亮,“豬奶也有營養,燉熟了喝也沒啥毛病,不比牛奶差到哪去。”
大部分亞洲人都有乳奶不耐受的特點,所以喝牛奶身體會不消化,剛出生的小孩子反應會更明顯。
隻是現在這個年代比較落後,大家都不知道這一點。
豬奶和牛奶不同,夏瑤在二十一世紀上學時,也沒在書上看到過人體對豬奶不耐受的案例,所以才有了這樣的想法。
“豬奶跟牛奶不一樣,那是說有就有的?”
周圍又傳來了質疑的聲音,“就是啊,擠不出來不說,畜生可沒人性,萬一惹急了踢你一腳那可不是鬨著玩的。”
豬和牛不一樣,可不會乖乖站著讓你擠奶,而且豬的乳池不發達,根本存不了多少奶,如果沒有小豬崽兒的刺激,怕是一滴都擠不出來。
夏瑤抬頭看向說出這句話的人,輕哼了一聲:“我去擠,我倒要看看翠花會不會踢我。”
入了夜,公豬母豬都窩在棚裡睡得很香,哼哼唧唧的聲音此起彼伏。醒了就吃、吃了就玩、玩了就睡,這樣的小日子真是好不愜意。
棚子外面,陳寡婦把手裡的手電筒舉得高高的。橘黃色的光線下,夏瑤如同神話故事裡掌管豬的神仙,不僅周圍圍著一圈粉嘟嘟的小豬崽兒,就連護崽的母豬在她跟前也十分乖巧安靜。
“嚕嚕嚕,嚕嚕嚕~”
夏瑤盤腿坐在翠花身前,一邊發出能讓豬放鬆的動靜,一邊用手輪流按壓著它的兩排neinei。
“翠花乖,借我點奶,明天去摘野山楂喂你吃好不好?”
哼哼。
翠花不吵不鬨,安靜地側躺在地上閉目小憩,偶爾撒嬌狀地蹬兩下後蹄,卷曲的小尾巴像小狗一樣來回搖晃著。
聽著媽媽靜謐的哼叫,夏瑤身邊那些東倒西歪的小豬崽兒們睡得更香了。偶爾咂咂嘴,用小腦瓜蹭一蹭她的褲子,完全把她當成了自己的媽媽。
翠花的neinei很爭氣,按摩了一會後,每一個裡面都能擠出一點奶,不一會就接滿了一隻搪瓷杯。
小心翼翼地將那杯豬奶遞給陳寡婦,夏瑤挨個把小豬崽兒放在了翠花的身邊,“嬸兒,快拿回去煮吧,看看小寶肯不肯吃。”
陳寡婦接過那杯奶,感動的眼眶都濕了,連忙點頭:“好,好!我去煮,我這就去煮!”
半個小時後,浸在哀傷中一整夜的陳家終於傳出了好消息。
“吃了!小寶肯吃奶了!”
……
一個晚上,陳家的小孫孫吃豬奶的事就在村裡傳遍了。
人吃豬奶?真是前所未聞!誰家都把這事兒當笑話來說,倒是陳寡婦一家跟沒事兒人一樣,該吃飯吃飯、該乾活乾活,純把她們的嘲笑當放屁。
晌午,大家夥從田裡回來時又聞到了陣陣的肉香從陳家飄出來。
不用想就知道,又是陳寡婦給她的二兒媳婦燉肉補身子了。
吃得再好又不下奶有啥用?淨浪費糧食!
可這次,那香氣卻沒去陳老二家,而是進了隔壁夏有才的院子。
在夏有才家的門前站了會……嗯!是燉雞的味!
謔!陳寡婦真下本兒啊!
平時頂多就是做點臘肉,要麼就是下河裡抓點魚,今天竟然把家裡養了許久的老母雞給宰了?!
“多吃點,你這天天得往山上跑,又放羊又放牛,可不比種地清閒!”
夏瑤還沒看清碗裡的雞肉,陳寡婦緊接著就又把雞腿壓在了上面。
“嬸子您太客氣了,我這……”夏瑤受寵若驚地推辭著,話剛到嘴邊,沒沾一點骨頭的雞胸肉又進了她碗裡。
“玉華不還沒吃呢,還是留給她吧!”
不是她不想吃,可這都是陳二哥媳婦的飯呀,就算她不吃還有陳玉華這個女主角呢。
這麼好的東西,怎麼著也輪不著她個外人啊?
搶女主角的肉?唔,她還想多擺爛兩年呢。
不由夏瑤拒絕,陳寡婦堅定地又用筷子拆了半隻雞,放進了夏家盛著土豆絲的菜盤子上。
彆說夏瑤了,李招娣也跟著推辭道:“她嬸子,你這是做啥?半隻雞都塞給我們家,媳婦和玉華吃啥子啊?”
陳寡婦不是個會把謝掛在嘴邊的人,況且大家做了這麼些年的鄰居,她又羞著不好開口。但為了昨晚的事,她又不能不表示,隻能用實際行動表達自己對夏瑤的感謝。
“玉華也不乾活,我給她留了兩個雞爪子,老二媳婦不愛吃雞腿,正好留給夏瑤吃。”
說是給老二送飯,結果現在大半隻雞都進了自家的餐桌。
“不行不行,”夏有才把雞肉挨個又夾回了陳寡婦筐裡的飯盆裡,“媳婦還得奶孩子,哪能虧了嘴?我們不吃,都都都,都端回去!”
說起拗,還真沒幾個人能拗得過陳寡婦。
夏有才前腳剛把肉夾出來,陳寡婦後腳就又夾了出來,甚至比剛才還多了一塊,“老夏,你不吃,夏瑤還得吃哩!她以後天天往山上跑著放牛遛豬,比咱們累多了!”
來來回回了幾個回合,眼看著雞肉快要被筷子夾碎了,夏家二老這才作罷。
挎起飯筐準備走時,陳寡婦忽然想起什麼,這才又從飯筐下面那層拿出了一碗蒸好的野菜交給了夏瑤。
“得空幫我喂喂翠花,它的奶救了小寶一命,也算是小寶的恩公了。”
陳寡婦是個知恩的人,哪怕是隻豬,她也不會虧待了它。
想想自己前一天還踢了它的屁股……還好它心大,不記仇。
野菜不多,卻也是她的一片心。
夏瑤接過野菜,笑著回道:“放心,翠花吃得好、奶水也好,等會我再去找它討一點。”
“不過嫂子一直……”夏瑤想了想,又說,“要不我試試給嫂子按按?要是能按通暢,說不定就有奶了。”
夏瑤曾經學過給動物催奶的方法,除了熱敷外,按摩的手法和力道也有一定的技巧。
人和動物差不多,應該……會有用吧?
“哎!謝謝,謝謝你啊!”陳寡婦連連點頭,眼眶不自覺地又濕了。
夏瑤回屋拿了幾個自製的按摩布包後,跟著陳寡婦一起去了陳老二家。經過知青們住的院子時,忽然聽到院子裡有人叫她的名字。
“夏瑤有什麼好的?之前厚著臉找我,我都不愛搭理她!”
“就是!來長青村這麼久,我還沒見過誰像她這麼不要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