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 刀出鞘(三)(1 / 1)

大淵慣例,三日一朝,隻要是在上京的,五品以上官員無論京官還是外官都需按時上早朝。

文官以首輔衛憫為首,次輔韓蒔芳次之,武官則以次輔顧淩洲為首。

今日早朝的主要議題是確立新的禮部尚書人選。

文尚的首級最終沒能找到。

文氏一倒,其他世家自然都迫不及待地想瓜分掉禮部這個香餑餑。然而眼下這個香餑餑卻成了沒法下嘴的硬骨頭。

因短短數日,已經有數名禮部官員因半夜出恭時撞見鬼,而嚇得肝膽俱裂,此刻都神誌不清躺在家中臥床不起。

張避寒的屍體是在禮部衙署內發現,且被施了惡毒詛咒,如今重見天日,有人便猜測,那鬼是張避寒冤魂所化,日日在禮部衙署內遊蕩,就是為了找人索命。如今禮部後院,已經成了無人敢踏足的禁地,一些昔日效忠於文氏的官員,甚至請了病假躲在家裡不敢出來,生怕因為昔日和文氏父子牽涉過密,而被張避寒的冤魂找上。

且由於文氏父子戕害寒門官員的惡行,國子監學生日日都圍在禮部衙署前叫罵,聲稱朝廷要是不給他們安排一個叫人滿意的尚書,他們見一個打一個,絕不留情。

一時之間,禮部尚書一職竟成了朝廷裡最危險的職位。

一些出現在舉薦名單裡的官員甚至主動請辭,表示自己德不配位,願意讓賢給更有能力的人。隻因坊間有流言稱,文尚的頭顱,便是被一些仇視文氏父子的寒門學生聯合江湖上那些行蹤詭秘的遊俠割去,尚書一職固然誘人,可與項上人頭相比,還是腦袋更重要。

外有天下學子口誅筆伐,內有張避寒冤魂索命。

誰都知道,這種時候接任禮部尚書,就是上趕著送人頭。

禮部衙門,更是晦氣中的晦氣。

衛氏、裴氏、姚氏三家雖然都想推人上去,可架不住官員們為了保命,寧願辭官回鄉也不肯上。

天盛帝面上透著病態的蒼白,坐在禦座上,憔悴支離。誰都知道,因為裴貴妃失了龍胎,皇帝哀傷過度,又病了一場。

這些時日,隻要一有時間,就到宗廟裡長跪,為死去的孩兒祈福。

“地神祭之後就是秋祭,禮部尚書一職,不可久懸,諸卿就無人願意為朕分憂麼?”

皇帝掩唇咳了聲,環顧大殿,問。

職位高一些,平時拱著表現、有實力競選尚書一職的文官們都紛紛低下頭,生怕自己被注意到。

皇帝面露失望。

“到底是朕無能,中樞機要部門,才出了這種禍端,引得祖宗降罰。?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陛下此言差矣。”

“文氏父子之禍,皆是他們咎由自取。”

一片死寂中,顧淩洲出列,正色開了口,微微側目,睨著眾人道:“聖人言,子不語怪力亂神,所謂冤鬼索命之說,不過人雲亦雲,以訛傳訛而已,這世上若真有冤鬼,那文懷良合該死於冤鬼之手,又何至於逍遙法外這麼

多年。”

“戶部有個爛攤子,群龍無首,因為軍糧一事鬨得沸沸揚揚已經不成體統,禮部若再效仿戶部,這大淵朝廷,真要亂了套。”

“依老臣看,此事便走正常程序,由吏部舉薦合適人選到鳳閣,鳳閣擬定後,陛下最終裁定。若有一味推諉,不肯聽命的,直接革職遣回鄉裡,永不錄用。朝廷正值多事之秋,用人之際,官員們理應儘忠竭事,豈能因一己安危而畏縮不前!”

顧淩洲出了名的鐵面無私,眼裡容不得沙子。

這話一出,文官們儘皆變色,立刻齊齊跪了下去,有的苦著臉道:“陛下明鑒,閣老明鑒,非是臣不肯竭忠儘事,而是那文尚父子造下的孽,實在不該由下官們來承擔啊。”

“閣老掌督查院多年,肅肅威嚴,淩厲鐵腕,連鬼神都怕,自然不懼所謂鬼神之說,可下官們隻是血肉之軀,豈敢以一身血肉去和厲鬼相抗啊。下官保住命,尚能為陛下儘忠,若連命都沒了,就是空有一腔忠心,也無揮灑之地啊。”

“沒錯沒錯。”

“還請陛下開恩,方臣等一條生路罷!”

眾臣齊齊磕起頭來。

顧淩洲目光淩厲道:“你們也就欺陛下好性子,若先帝還在,爾等敢如此,早被拖下去行杖了!”

“閣老饒命!饒命啊!”

眾官員竟都引袖嗚嗚哭泣起來。

一片哀嚎聲中,次輔韓蒔芳持笏出列,道:“稟陛下,臣倒是有一個人選,既能安定天下學子的心,又不至於各方起齟齬。”

天盛帝愁眉舒展了些,頷首道:“愛卿但說無妨。”

韓蒔芳道:“此人,陛下也是識得的,便是先帝鹹德三十八年的狀元,曾為陛下講過經筵的梁音。”

這個名字一出,許多官員都嘩然變色。

“就是那個曾在大殿上當著滿朝文武面罵文尚‘倚老賣老、庸碌無為,蠹蟲一隻,占著茅坑不拉屎,不如回家種地’並實名參奏文尚在家鄉逾矩自己修建祠堂,害文尚被先帝訓斥責罰的梁音?此人先在翰林院擔任侍講,後在督查院任禦史,之後又擔任鳳閣行走,可是個有名的倔驢與刺頭啊,連先帝都時常被弄得頭疼,賜了此人一個倔驢的稱號。”

“梁音,那可是牽涉……牽涉到舊案的人,七卿就是空懸,也不能起複這種人啊!”

“陛下,臣第一個反對。”

“臣亦反對!”

韓蒔芳不緊不慢道:“據臣所知,梁音性情剛正不阿,昔日任鳳閣行走時,不僅與當時的閣臣文尚、裴公起衝突,還曾當面痛罵過另外兩名寒門閣臣,當年被舊案牽連判了杖刑流放,不過是因為到罪臣府上向罪臣稟過幾樁公事。”

“可隻要熟悉梁音的人都知道,梁音出了名的認理認律不認私。隻因儘忠職守就被判了流刑,著實無辜。”

“且這些年,梁音雖被判了流刑,卻根本沒有離開上京,而是被文尚弄進了文府,做了文府的馬夫。”

此事不少世家大族都知

道,不過裝聾作啞罷了,倒是一些不解內情的尋常官員,都露出極度驚訝之色。

連天盛帝都坐直了身子,問:“愛卿此言當真?”

“千真萬確。”

“梁音不止當著滿朝文武面諷刺文尚,昔年任鳳閣行走時,也常直言讓文尚在下級官員面前下不來台,文尚對其恨之入骨,在梁音入了文府後,定下規矩,文府下人,人人都能鞭笞虐待梁音,並讓梁音住在馬圈裡,與馬同睡同食。文尚每回出門,都讓梁音跪在馬車前當腳踏,踩著梁音的背登車,動輒對其打罵羞辱。此事,文府下人和不少禮部官員都能作證。”

“臣以為,朝廷正值用人之際,以梁音之才,若不是被舊案牽連,恐怕也早位列七卿,其足以擔任禮部尚書一職。”

“且梁音才名在外,昔年在學子間聲望也極高,由梁音擔任禮部尚書,也可平息各方質疑與憤怒,更顯陛下寬厚。”

天盛帝目中倒是露出幾分懷念色。

道:“朕記得他,當年他入東宮為朕講經筵,因為性情太倔,曾把先帝氣得大罵要殺了他。最後還是因為先帝惜才,才赦免了其死罪。”

“當年舊案,他既是無辜受牽連,朕也不能做埋沒人才之事。”

“隻是他可懼禮部的‘惡鬼’?”

韓蒔芳笑道:“陛下怎麼忘了,當年梁音可是力主陛下滅神滅佛的,他連神佛都不懼,又何懼鬼魂。”

天盛帝並未立刻下決斷,而是看向一直立在文官之首的衛憫:“太傅以為如何?”

衛憫持笏出列,道:“梁音雖有才,可已經十餘年未參與朝政,驟然出任七卿,怕難以服眾,依老臣看,不若先讓他補了文懷良禮部右侍郎的空缺,兼領禮部事務,若是表現優秀,堪為重任,再擢拔不遲。”

天盛帝點頭。

“還是太傅考慮得妥當,便依太傅所言吧。”

自然第一時間有人將消息報與裴氏老太爺裴道閎知曉。

“這衛憫最是老謀深算,怎會輕易答應讓那梁音兼任禮部事務?”

裴道閎道:“正因他老謀深算,才會答應此事。梁音是頭有名的倔驢,於人情世故可謂絲毫不通,要不是命大,不知被脾氣暴烈的先帝殺了多少回了。”

“這樣一個人,不會偏向衛氏,自然也不會偏向其他世家。”

“禮部隻是掌科舉,科舉之後要得吏部授官,才能正式入朝為官,他衛氏隻要牢牢掌著吏部戶部兩個機要部門,便無人能撼動其地位。”

“且禮部事務裡,涉及到科舉大事,一般由顧淩洲統領,就是其他世家安排了人進去,也做不了太多手腳,如此,倒不如選一個沒有立場的人上去。”

“文尚將梁音踩在腳下羞辱折磨了那麼多年,都沒能把梁音踩進泥地裡,倒是自己先一命嗚呼歸了西,若是知曉梁音代他料理禮部事務,恐怕棺材板都要蓋不住了。”

“倒是這個韓道雲,讓老夫意外,虞慶伏誅後,衛氏避嫌,他兼領了戶部事務。如今

禮部出了亂子,又是他出人意料,推出梁音這麼個早被遺忘在犄角旮旯裡的人出來。此人,不簡單啊。”

“顧淩洲也就算了,江左顧氏,到底有些分量,連先帝都不敢忽視,出任閣臣無可厚非。可他韓道雲一個韓氏庶子,竟然有此造化,也委實出人意料。”

裴道閎揣袖望著窗外景色:“這上京城,可有得熱鬨了。”

北裡酒館。

衛瑾瑜親自斟了一盞酒,恭敬遞到韓蒔芳面前,道:“瑾瑜恭喜先生,再得禮部。”

韓蒔芳接過,笑著讓少年坐下,道:“這都是你的功勞,先生不過撿現成的果子罷了,不過你也是,既然有心思拿文懷良對付文尚,怎麼事先也不和先生說一聲,讓先生好生擔心。”

衛瑾瑜一笑,道:“實在是因為沒有萬全把握,怕先生失望,而且要不是先生明察秋毫,利用張避寒一案將文懷良徹底困入死局,瑾瑜此計,怕也要不成。”

“沒有你巧設妙計,先將文懷良革職,搜查文府和禮部,豈是那般容易。吳瓊也不敢輕易站出來揭發。”

“倒是你割了文尚頭顱,是何道理?他可是得罪過你?”

衛瑾瑜默了默,道:“母親下葬時,他曾當眾羞辱皇祖母,皇祖母恨此人入骨,我想為皇祖母報仇。”

韓蒔芳歎息點頭。

“先生便知道和此事脫不開關係,難為你了。”

“隻是此局到底凶險,你若出點事,先生如何與你九泉之下的父親交代。這樣的事,下不為例,否則先生是斷然不會再輕饒你的。”

兩人說著話,韓府仆從從外進來,低聲道:“閣老,謝氏那位世子讓人遞了帖子過來,說想拜訪閣老。”

衛瑾瑜握酒盞的手輕輕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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