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金杯飲(十五)(1 / 1)

望著賭桌上擺著的面額整一千兩的銀票,不僅一眾賭客,連文懷良本人都不可思議地望著這突然冒出來的少年。

“小兄弟,你真要用一千兩來贖這塊玉佩?我們可沒零錢找你。”

對面坐莊的人問。

他們這一桌的賭注加起來才幾百兩,若真是一千兩贖一塊玉佩,他們可是大大賺了。

少年抬指,將銀票往前一推,道:“長樂坊的規矩,在下自然清楚,隻要諸位肯把玉佩歸還給文大人,這銀票便歸諸位,咱們銀貨兩訖。”

“爽快!”

坐莊的錦衣男子使了個眼色,家仆立刻將銀票收起,讓文懷良把玉佩拿了回去。

文懷良虛驚一場。

這玉佩雖算不得多貴重,卻是文氏祖傳之物,真要輸了出去,將來被人一傳揚,他們文氏的臉面可要被他丟光了。

他那日日將文氏榮辱掛在嘴邊的爹第一個饒不了他。

“小兄弟請留步!”

見少年轉身要走,文懷良忙站起來,分開眾人追了上去。

少年停步,轉身一笑,問:“文大人是在喊在下麼?”

“自然!”

“小兄弟仗義援手之恩,文某沒齒難忘!”

說著,文懷良彎腰到底,朝少年鄭重打了個揖,接著困惑問:“隻是……不知小兄弟如何識得文某?又為何要幫文某?”

少年抱拳回禮,道:“文大人的名字,這上京城裡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多少文人學子都以得文大人一幅字畫為榮,在下也不過是敬慕者之一而已。今日偶然路過,見文大人遇著難處,豈有袖手旁觀的道理。”

文懷良原本還有些難為情,被這麼一誇,甚是飄飄然,撫須挺身而立,道:“小兄弟謬讚了,不過是閒著沒事,瞎寫瞎畫而已,也就大家抬愛,給文某一個面子。”

文懷良的書畫水平自然不怎麼樣。

隻不過因為其是文氏少主,又擔著禮部侍郎一職,掌著科舉大事,許多效忠文氏的門生有意拍馬吹捧而已。

在禮部,有一個不成文的潛規則,底下官員想要有晉升機會,就得學會欣賞文侍郎的字畫,並願意畫重金購買文侍郎的字畫。

要是沒這點眼力價與品位,這輩子不僅與升官無緣,還可能遭到報複打擊。

文懷良第一次發現寫詩作畫是如此美妙,不僅能陶冶情操,滿足虛榮心,收獲才子名聲,還能讓數不儘的金銀都滾滾流進錢袋子裡來。

那些個寒門書生,頂著風吹日曬,酷暑大雪,在街上擺一整天的攤,都不一定能賣出幾幅字畫。

而他文懷良,根本不必出門,擁著美人,喝著美酒,品著珍饈,便自有無數人上趕著找上門來求著他,搶購他的作品。

他若不肯賣,對方還要誠惶誠恐反思一下自己的錯處。

隻是雖有如此斂財通道,文侍郎依舊常常陷入錢不夠花的困境。

因文侍郎除了寫詩作畫這

項愛好外,平生最愛兩樣東西,嫖與賭,一日十二個時辰,大半時間都消耗在這兩件事上,所要耗費的錢財數目,自然也相當可觀。

今日過來長樂坊,也是因為近來錢袋漸空,文懷良想試試手氣好好賺一把,誰料運氣不佳,險些連褲子都輸了。

“對了,不知道小兄弟如何稱呼?做何營生?”

文懷良打量著對面金相玉質、容色秀絕的少年郎問。

少年謙遜回:“在下姓金,不過一個暫時寄居在上京的閒人罷了,名字不足一提,讀過幾年書,家道中落後,便跟著一位親戚做些藥材買賣,也經營著幾家書坊。”

“原來如此。”

文懷良在心裡想,難怪氣度如此溫潤出挑,原來是家道中落的書生,又難怪出手如此豪闊,原來是做生意的。

知道他字畫,原是經營書坊的緣故。

文懷良心中疑慮儘消,讚歎:“金公子小小年紀,便有如此作為,實在令文某佩服啊。”

文懷良是風月場上的老手,葷素不忌,不知玩兒過多少伶妓小倌,可沒一個能比得上眼前這個。

文懷良難免意動,面上不露聲色,道:“不知金公子眼下住在何處?那一千兩銀子,改日文某必親自上門奉還。”

少年一笑:“區區一千兩而已,無足掛齒,能幫到文大人,是在下之幸。若能用一千兩銀子換一個和文大人交朋友的機會,在下可是大大賺了。”

文懷良自然也隻是說個客氣話,他眼下連祖傳的玉佩都要當出去了,哪裡來的銀子還錢,見對方如此聰明上道,立刻道:“就算金公子不開口,金公子這朋友,文某也是交定了。相逢是緣,金公子若不急著回去,便賞臉到街上與文某喝一杯如何?”

長樂坊地下經營著賭坊,樓上卻是經營著一家酒樓。

北裡許多賭坊都是這種模式。

少年似猶豫了下。

“天色已晚,叔父還在家裡等著,要不還是改日……”

“誒,擇日不如撞日,你們生意人,又不趕著上值,談生意還分晝夜麼?”

少年便抱拳:“那就卻之不恭了。”

**

兩人在酒坊裡坐定,剛喝了兩盅,一個管事模樣的人便急匆匆走了進來,來到少年身邊,跺腳道:“金公子,可算找著您了,工部兩位侍郎還在等著您呢,您怎麼擱這兒喝上了?”

文懷良聽了這話,大為吃驚。

沒想到對方竟和工部的人也有生意做,工部不比他們禮部,遇著修堤修路修宮殿這樣的肥差,有的是大筆油水可撈,錢袋可比他鼓囊多了。

文懷良不由側耳細聽。

就聞少年道:“你也太沒規矩,沒瞧見我正同文侍郎喝酒麼,你且去告訴那兩位侍郎,貨已備好,都是從西夷人那裡進的上等好貨,明日我定準時給他們送到府上。”

管事應了聲是,告退走了。

文懷良眼睛滴溜溜一轉,試探問:“不知金公子口中的好貨是

什麼貨?”

少年笑道:“隻是一些尋常補藥而已。”

見對方口風甚緊,文懷良故意板下臉:“金公子,你還是拿文某當外人是不是,現下誰不知道,西夷出奇貨,能讓金公子大費周折從西夷進的好東西,怎麼可能是尋常補藥。”

“倒不是在下故意隱瞞,而是——”

少年雙目笑吟吟打量著文懷良。

“文大人正當壯年,應當是不需要這種補藥的。”

隻一句話,就讓文懷良口舌發起了燥。

“是……那方面的補藥?”

金公子點頭。

文懷良霎得眼睛一亮,也顧不上喝酒了,道:“金公子,你是年紀小,不懂這方面的事,隻要是男人,無論多大年紀,想要收獲極致的快樂,就都離不開助興之物的。不瞞公子,那種藥……嗬嗬,文某哪裡會不需要,反而要經常服用呢,可惜市面上多得是濫竽充數的劣質品,想買到好的殊為不易,公子手裡既有西夷貨,能否讓文某也開開眼?”

金公子道:“在下手裡也隻是些中品貨而已,隻怕文大人看不上眼。”

說著,便從袖中摸出一個瓷瓶來,那瓷瓶通體漆黑,瓶身繪著一種奇怪圖騰,的確是西夷風格。文懷良拿起瓷瓶,拔開木塞,拿手扇了扇,隻聞了一下,面上便露出陶陶然之色,眼睛越發亮,問:“這一瓶好物,不知要多少錢?”

金公子:“不多,三百金而已。”

“三、三百金?”

文懷良驚得合不攏嘴。

“沒錯,工部兩位侍郎各預定了十瓶,還嫌在下進的貨不好呢。”

文懷良把瓷瓶放下,越發抓心撓肝。

半晌,他咬了咬牙,似下定了決心,道:“金公子,也賣文某十瓶如何,錢麼,文某今日隨沒多帶,但改日一定給公子送過去。”

金公子道:“倒不是在下在乎錢,而是手裡僅有的二十瓶貨,已經全部被另外兩位侍郎訂走了,就算文大人有現成的金子,在下也沒法賣給文大人。”

文懷良大為失望。

他久混風月場的,自然知道,這種好物是奇貨可居,可遇不可求的,錯過了這村,恐怕連買的地兒都沒有。

焦灼之際,就聞對面少年接著道:“不如這樣,今日這一瓶,就當在下免費送給文侍郎試用,文大人若用得好,又實在喜歡,在下再設法給文大人勻一些貨出來,那兩位大人,想來一下也用不完那麼多瓶,在下多費些口舌,儘力從中周旋一下便是。想來若知道是文侍郎要用,那兩位大人也不會不通融。”

文懷良喜出望外。

“這,這一瓶可三百金呢,這怎麼合適?”

金公子道:“聽說文侍郎馬上就要繼任尚書位了,能和未來的尚書大人交上朋友,隻是區區一瓶藥,何足掛齒。”

少年郎舉止瀟灑豪爽。

文懷良滿腔感動:“金公子放心,你如此待文某,文某絕不虧待你,以後這上京城裡隻要有我文某一

席之地,就有你金公子一杯羹。”

“來?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咱們共飲此杯!”

二人又喝了幾盞酒,便起身作彆。

文懷良如揣珍寶一般將瓷瓶小心收入袖中,便急急離開了,顯然是迫不及待要去試驗藥的效果的。

酒案後,少年盯著文懷良背影,嘴角笑意慢慢消失,眸底一片冷意。

少年自然也不是彆人,而是衛瑾瑜。

衛瑾瑜隨後出了酒樓。

從樓裡出來,方才那管事模樣的中年男子再度走了過來,隻身上穿的不再是錦袍,而是一身乞丐服,搓著手,嗬嗬笑道:“公子,小的方才演的您可還滿意?”

“不錯。”

衛瑾瑜從袖中摸出一錠銀子,丟到了對方手裡。

“謝謝公子!”

乞丐拿了銀子,用力咬了咬,確定是真貨,咧嘴一笑,千恩萬謝地退下了,很快消失在人流裡。

明棠駕車等在不遠處巷口,見衛瑾瑜出來,立刻跳下車走了過來,低聲道:“後面總共有兩條尾巴跟著公子,可要屬下去將他們解決了?”

衛瑾瑜沉吟片刻,卻道:“不用。”

“公子知道他們是何人所派?”

衛瑾瑜冷冷一笑:“他不過是要知道我的行蹤罷了,無妨,眼下先不必理會。”

“是。”

上了馬車,明棠聽到車廂裡傳來的咳聲,擔憂問:“公子還好麼?”

“沒事,直接回去吧。”

回了謝府,東跨院燈火通明,寢房裡也亮著燈,孟祥笑著迎上來,道:“浴湯已經備好,小廚房也溫著晚膳,公子是先沐浴還是先用飯?”

衛瑾瑜望著那間亮著燈的寢房,直接進了屋,環顧一圈,見並沒有人,默立片刻,方同還在外頭等著的孟祥道:“晚飯我已經吃過,先沐浴吧。”

“如果有醒酒湯,勞煩給我端一碗過來。”

“是,公子稍待。”

孟祥立刻讓人準備去了。

衛瑾瑜也懶得換衣服,先坐到榻上,揉了揉額。

想,他真是喝酒喝傻了。

喝了醒酒湯,又簡單沐過浴,衛瑾瑜照舊看了一小會兒書,就熄燈睡下了。

他咳疾尚未完全好,今日又吃了許多冷酒,便是睡夢中,也頭疼得厲害,睡得不是很安穩。到了後半夜,迷迷糊糊中,感覺有一雙臂伸了過來,將他抱進了懷裡。

後背緊接著抵上一方滾熱的胸膛,那胸膛散發的溫度,猶如小火爐一般將他包裹著,透過衣料,將骨頭裡的冷意都給他融沒了。衛瑾瑜隻沉溺了一小會兒,便驚醒了,回頭一看,果然對上一雙暗夜裡散發著灼亮光芒的眼睛,和一個再也不可能出現在此處的人。

“你怎麼又回來了?”

“想你了還不成麼。”

謝琅把人摟得更緊了些。

衛瑾瑜半是諷刺半是奚落挑起嘴角:“閉門思過期間,偷潛回京可是大罪,謝將軍,你這將軍是不

想當了麼?”

謝琅絲毫不懼。

道:“瑾瑜,虧得你還是在朝為官的,我如今這將軍,是越守規矩越難當,要是不守規矩,多被人捏到些無傷大雅的錯處,說不準還能當得長久一些。”

“昨日北境又傳捷報,李淳陽的左翼軍又被我爹和我三叔逼退了數裡,這種時候,我自然要更玩忽職守一些,更混賬不堪一些。”

他嘴上如此說,眼底卻沒多少喜色。

衛瑾瑜再明白不過。

上一世,這份戰績裡,應當有此人一份功勞的。

如今堂堂的北境軍少統帥,隻能困在京南這個土匪窩裡,和一個熊暉和一群土匪玩心眼,自然憋屈。

衛瑾瑜把玩著對方衣襟,忽笑道:“玩忽職守也有玩忽職守的好處,聽聞前幾日,兵部新製的一批兵器,在押往京營途中,被一股憑空冒出的悍匪給截了去,那群悍匪來無影去無蹤,個個武藝高強,兵部至今都沒能抓到人,也沒能把兵器搶回來。眼下兵部主事官員,正急得焦頭爛額呢。”

“說來也怪,這批兵器押送路線是絕密,尋常悍匪,怎麼會知道呢。”

夾著淺淡酒氣的好聞氣息隔著散開的衣襟熏在肌膚上,又熱又癢,謝琅後背出了些汗,抓住那隻不老實的手,低眸道:“戶部糧倉裡數百萬石的公糧,都能神不知鬼不覺地被人盜走,區區一批兵器,被人搶了又有什麼稀奇。”

“倒是你,這麼大的酒氣,又同誰喝酒去了?”

“願意同我喝酒的人多了去了,怎麼,你要挨個盤問麼?”

衛瑾瑜說著,忽道:“你抱我抱得太緊了。”

謝琅自然知道他指什麼。

夏衫單薄,寢袍也輕薄,那隔著衣料的觸碰與磨蹭是那般清晰,暗夜裡,一切觸感皆被翻倍放大。

滾燙在兩人之間彌漫。

一點火星,仿佛能將帳子都燒了。

謝琅一動不動,眸光愈深,道:“鬆不了,你就忍一忍吧。”

他一寸寸捏著那纖瘦如玉的腕,不經意卻捏到一根纏著的類似繃帶的東西,神色稍稍一變,問:“這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