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瑾瑜瞥了眼那匹馬,並不動。
謝琅好整以暇:“怎麼?不滿意?要不我讓人給你換一匹?”
“不用。”
衛瑾瑜腳尖搓著一顆石子,道。
謝琅:“那就上馬。”
衛瑾瑜還是不動。
謝琅挑眉:“不換馬,也不上馬,你想怎麼著?記過罰俸麼?”
他故意拔高語調,一時間,許多人都往這邊望來。吳韜、王斌遠遠跟在後面,縮著脖子偷看,見狀,吳韜欽佩加感歎:“這殿帥大人,還真是規矩嚴厲,秉公無私,敢這般管著一個衛氏的嫡孫,連這點方便之門都不肯開。換我家那母老虎,早掄起燈台往我腦袋上招呼了。”
“把馬給他。”
謝琅吩咐那名牽馬的玄虎衛。
“我上不去。”
衛瑾瑜也懶得與他演戲了,不鹹不淡留下一句,直接轉身回了帳。
玄虎衛立在原地傻了眼,謝琅倒是一愣,沒想到還沒怎麼逼問,對方這麼快就承認了。
同時,禁不住無聲一笑,胸腔裡一直懸著的那顆心,也終於落回肚子裡。
他就說,就算是被藥物侵蝕,意識不清,他又怎麼可能輕易同旁人發生關係。
除非是這個人。
否則——
沒有否則。
謝氏子弟,要是能乾出隨便撈個人解毒這種事,他也不配姓謝,不配為人了。真有那種情況,他可以直接把自己給剁了。
隻是這人把周圍痕跡處理得太乾淨了,又慣會演戲,才令他精神恍惚,產生了一些自我懷疑。
吳韜和王斌沒料到事情朝著截然不同的方向發展了,都嚇得低下頭,畢竟沒有一個男子願意在外頭讓外人看到自己夫綱不振,何況還是當著下屬們的面。謝琅沒理會周圍目光,翻身下馬,把韁繩交給雍臨,直接跟著進了帳。
衛瑾瑜已跪坐在案後,手裡握著本書看,聽到腳步聲,也不抬頭。
謝琅走過去,問:“為什麼一開始不承認?”
衛瑾瑜裝作沒聽見。
謝琅直接伸手把書抽走:“問你呢。”
衛瑾瑜便慢條斯理問:“承認什麼?”
“你說呢。”
“我已問過守衛,昨夜晚宴雖然結束得晚,但大部分人都是二更之前便回營了,快天亮才回去的隻有寥寥幾個,你便是其中之一。而且你回去時,衣袍都是濕的,你說說,你一個文官,做什麼夜不歸宿,還把袍子弄濕了?”
見衛瑾瑜又不說話了,謝琅忽道:“若我沒猜錯,那酒,你也喝了吧。”
衛瑾瑜心中浮起些警惕,面上不動聲色。
“什麼意思?”
謝琅眼眸幽深:“那酒,是不是衛氏讓人備的?”
如此,便一切都說得通了。
那隻酒壺,為什麼忽出現在他們的酒案上,而且是放在衛瑾瑜那一邊。
衛瑾
瑜又為何會半道去營帳裡找他。
在得知他不在帳中之後,又為何會匆匆離開。
因為他知道他喝了藥酒。
必須要借助他的幫助,才能解了藥性。
衛氏與謝氏這樁婚事,才算真正“落到實處”。
敢在聖上親臨的禦宴上使這種手段,絕非一般人能做到,但衛氏可以,選他不常喝的果酒,大約也是為了更好地遮掩藥物味道。
否則,以他與北梁人鬥智鬥勇這麼多年的經驗,便是再高明的藥,他隻要淺嘗一口,十有八.九能立刻察覺出來。
時機自然也是精準把握的。
選他給聖上敬酒的空隙,就算真有萬一,他發現了酒有問題,隻要裡面下的不是□□毒.藥,當著聖上面,也必須飲下去。
衛瑾瑜沒想到這人還能如此另辟蹊徑,將所有他解釋不了的問題都給圓了回來,不由一牽嘴角。
“殿帥大人如此洞察秋毫,應當也能瞧出來,我非自願吧。”
隻要確定了是這個人,是不是自願,在謝琅這裡早已不重要。
謝琅甚至有尊嚴得保、重獲新生之感。
他盯著衛瑾瑜看了片刻,道:“現在,我們是不是該談談另一樁事了,那所謂宮砂之毒,果真是你杜撰出來的吧,為什麼要騙人?”
他早就困惑這件事了。
衛氏既選擇與謝氏聯姻,根本沒有理由在自家嫡孫身上下這種毒對付他。
退一萬步,以衛憫手段,就算真想害他,也沒必要用這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方式。
除非——這件事從始至終就是個騙局。
衛瑾瑜默了默,方渾不在意笑道:“自然是防著某些見色起意的登徒子。”
“瑾瑜呀。”
謝琅歎氣:“論起這狡詐之道,我可遠不如你。”
“殿帥大人太自謙了。”
衛瑾瑜眸色冷了下去,語氣也疏冷。
“昨夜的事,我不會在意,你也不必當真,就當……是個意外吧。”
“今後咱們依舊誰走誰的路,互不相犯。”
謝琅忍不住笑:“這是打算提起褲子便不認人了?瑾瑜,你可真夠無情的。”
“我本就是個無情人。”
衛瑾瑜淡淡在謝琅身上掠一眼。
“謝唯慎,你是第一天知道麼?”
謝琅複笑了聲,神色不變:“我自然知道,我隻是不知道,昨日咱們做了那麼久,你是怎麼有力氣自己走回來的,又是怎麼做到衣袍滴水不沾的。”
“看了為了將為夫始亂終棄,夫人是做了萬全準備啊。”
衛瑾瑜沒有理會他的諷刺。
兩人都沉默著。
謝琅忽問:“還難受麼?”
空氣靜了靜。
衛瑾瑜冷漠道:“你可以出去了。”
謝琅點頭,把書遞回去,聲音放緩了些:“狩獵就不必去了,獵物我會讓人幫你備
好,到時候直接去武官那裡登記便可。”
衛瑾瑜重新拿起書卷,一扯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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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我不需要這種關懷與補償。我早說過,昨夜的事,不必在意。”
“指揮使大人自忙,我就不送了。”
謝琅幾不可察皺了下眉。
顯然不理解,對方這種總是拒人於千裡之外的疏冷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就這般令他厭惡麼。
便也沒再說什麼,轉身出去了。
等謝琅離開,衛瑾瑜方擱下書卷,獨自出了會兒神。
他提前準備了兩套一模一樣的騎射服,是料到雍王不會放過這個能對付他的絕佳機會,提前籌謀而已,和謝琅並無關係。
就本心來講,如果不是那壺酒牽涉到雍王,經不起查,謝琅就算被藥活活憋死,他都不會理會。
他習慣往前看,沒有回憶舊事的習慣。
可出了這種意外,和謝琅發生這種牽扯,還是令衛瑾瑜感到很鬨心。
因為謝琅這個人,歸根到底是不屬於他的。
這世上覬覦他這副皮囊的,又何止謝琅一個。
平日床笫間偶爾放縱一下也就算了,這樣糊裡糊塗睡了,算什麼呢。
所幸都是男人,睡一覺而已,不會有什麼大的損失,權當被狗咬了吧,衛瑾瑜無情想。
衛瑾瑜同時不免想到了上一世。
上一世,他也參加了這次春狩,隻不過是以閒人身份。如以往參加任何一次宮宴、遊獵活動一般,坐在角落裡,看著旁人熱鬨。
那時謝琅剛逃出上京不久,他這個被拋棄的衛氏嫡孫,自然也成為眾人私底下議論的對象。
上一世,那壺下了藥的酒,也曾送到他的面前,隻是那時他知道自己毫無倚仗,毫無反抗之力,一整夜都警惕著,沒有沾任何食物和酒水,隻吃了幾塊隨身攜帶的糕點果腹。
蕭楚桓自然不肯罷休,夜裡竟趁他熟睡之際,偷偷潛入他的營帳,意圖行不軌之事,幸好他提前藏了匕首在枕下,關鍵時刻,割破手腕,將血喂進了蕭楚桓口中。
那時他怕被報複,不敢去刺蕭楚桓,隻敢刺傷自己。
這一世,他不再毫無倚仗,終於得以出了這口惡氣。
雖然這份快意,無人可分享。
但兩世春狩,他能安安穩穩坐在這裡,而蕭楚桓躲在帳中不敢見人,便算是對他重生以來,拚儘所有往上爬最大的回報了。
臂上傷處又在隱隱作痛。
衛瑾瑜卷開左側袖口,見一夜過來,臂上那兩排牙印果然腫了起來,也不意外,取過傷藥,往傷處灑了一些,便繼續伏案看書。
雖然身體還隱隱不適,但大白天的,他還沒有蒙頭大睡的惡習。
衛瑾瑜一直在帳中待到中午,手裡書已看完大半,正準備休息片刻,忽聽外面傳來一陣騷亂,伴著急促的馬蹄聲。
這動靜顯然不同尋常。
衛瑾瑜擱下書,出
了帳,就見營地裡塵土飛揚,一列列錦衣衛正策馬往獵場方向奔去。
衛瑾瑜攔住一名正往外奔的玄虎衛,問:“出了何事?”
那玄虎衛臉色難看至極,氣喘籲籲道:“陛下在獵場遇刺了!??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衛瑾瑜心驟然一沉。
忙問:“陛下可有事?”
“險些出事,幸好一名侍衛及時替陛下擋了一箭,才沒釀成大禍。”
玄虎衛說完,便匆匆離開了。
聖駕遇刺的消息很快傳開,恐慌氣氛無聲蔓延,不多時,天盛帝便被錦衣衛團團護著回到了禦帳,接著,隨行的大小文武官員也都匆忙停止狩獵,回到了營地裡。
所有人皆被喝令待在營帳裡,不可隨意走動。
衛瑾瑜與裴昭元及另一名裴氏子弟同住一帳。
裴昭元難得也嚇得面色雪白道:“這些悍匪,也太大膽了些,竟敢潛入獵苑裡行刺聖上,用腳趾頭想一想都不可能成功的事,何苦上趕著送命呢。”
說完,裴七公子生無可戀哀歎。
“小爺這是什麼命啊,回回聖上遇刺,都能讓我遇上。”
“這一回,該不會再訊問咱們吧。”
另一名裴氏子弟則道:“幸而咱們沒跟著陛下那一隊,若不然,肯定難逃乾係。”
衛瑾瑜在帳門口立了片刻,聽到此處,轉頭問:“聖上可有大礙?”
裴昭元道:“不算有大礙,可聽說陛下臂上中了一箭,鮮血直流,比國子學那回可嚴重多了,幸好跟在陛下身邊的那個鐵臉侍衛及時替陛下擋了後面的箭,否則,真不知會出什麼事。”
“那些匪徒呢?”
“大部分被當場誅殺,還有幾個被錦衣衛擒住審訊去了。”
見衛瑾瑜沉默不語,裴昭元不解道:“瑾瑜,你又沒參加狩獵,擔憂個什麼勁兒,就算這回真訊問,也訊問不到你頭上。不過,我倒是可以告訴你個好消息,這回那個謝唯慎,絕對要倒大黴了,聖上遇刺,這麼大的事,他身為殿前司指揮使,光護駕不利這一條罪名,便罪責難逃。停職都是輕的,搞不好要革職的。”
二人在帳中一直待到傍晚,帳外除了錦衣衛來回巡守,再無其他動靜。
一直到傍晚,去給他們取飯的裴氏仆從才帶回一樁令人意想不到的新消息。
“聽說有個悍匪扛不住刑招了,說那幕後主使,可能和袁家那個逃亡在外的袁二公子袁放有關。”
“袁放?”
這陣子袁家的事鬨得沸沸揚揚,裴昭元自然也有所耳聞,不解問:“兵部不是正四處緝拿他麼,這事兒和他有什麼關係?”
仆從低聲道:“聽聞這袁放已經逃到了上京,且因為袁家的事,對陛下心懷怨恨,所以才雇傭這些悍匪到獵苑裡來,行謀逆之事!”
裴昭元嘟囔:“這人是瘋了嗎。”
“也差不多吧。”
仆從又道:“這袁放的軍職,還是大公子親自革的,他眼下是恨極了裴氏
和大公子,公子您可要安穩待在帳中?[]?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千萬不能隨意走動。這袁放連弑君這等大逆不道的事都敢做,保不齊現在正躲在哪個角落裡呢。”
裴昭元咽了口口水,說知道了。
吃完飯,二人各懷心事坐在帳中。
外頭忽有人問:“請問衛禦史可在?”
衛瑾瑜起身出去,才發現是督查院一名隨行的司吏。
那名司吏道:“方才有幾樁緊急文書被送了過來,閣老讓衛禦史過去呢。”
說完,又出示了顧淩洲的令牌給負責看守的錦衣衛。
錦衣衛查驗過後,便讓開通道放行。
衛瑾瑜與司吏一道往顧淩洲營帳方向走,見整個營地裡處處都是攜刀巡視的錦衣衛,氣氛異常肅殺,不聞一絲雜音,便知裴昭元所言不假。
去顧淩洲的營帳,必要經過禦帳。
此刻,禦帳燈火通明,裡二層外二層布滿錦衣衛,帳中,禦醫帶著醫童忙碌著,帳外,以首輔衛憫為首,二品以上官員皆神色凝肅站著。
而帳外空地上,還沉默跪著一個人。
長夜寂寥,那道身影雙膝著地,挺拔跪著,佩刀置在身側,在地面投下一道長長影子。
衛瑾瑜視線倏一頓。
曹德海從裡面走了出來,先恭敬同衛憫道:“陛下請首輔進去。”
衛憫問:“陛下傷勢如何?”
“所幸箭上沒有淬毒,但傷口有些深,唉,陛下這回可是遭大罪了。”
又同後面一眾朝臣道:“陛下說,讓諸位大人也先回帳休息,不必在此處候著。”
曹德海說完,又看了眼謝琅跪著的方向,無奈搖了下頭,便又趕緊轉身回帳了。
朝臣們恭領聖命,陸續散去。
很快,營外就剩謝琅一人還在跪著。
謝琅隱約意識到什麼,抬頭,便看到了不遠處立在夜色裡的衛瑾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