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青雲路(五)(1 / 1)

崔灝傍晚回到行轅,想起白日街上所見,仍舊怒火盈胸,氣不打一出來。

他萬萬沒料到,自己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常年跟在他身邊的親兵李梧替他解掉外袍,察言觀色道:“世子爺少年心性,興許隻是玩玩呢,將軍何必如此憂心。”

崔灝正襟危坐,凝重搖頭:“你不懂,這種事情一旦陷進去了,便很難出來。正因他少年心性,又是血氣方剛的年紀,之前鎮日在軍營裡摸爬滾打,房裡連個正經人都沒有,曆事太淺,全然未嘗過情愛滋味,我才擔心。”

崔灝腦中浮現起於馬上隔窗瞧見的另一道身影,愈發沉怒道:“衛氏送了那麼個妖孽過來,當真陰險歹毒,其心可誅!”

如此枯坐了將將一刻,一會兒L內心如煎,一會兒L憂慮重重。以前他還未真正曉得這些世家大族的陰險厲害之處,如今是真真切切見識到了,唯慎少年掌兵,當初北梁人為了刺探大淵情報,覺得他年少,不止一次想使美人計惑他心誌,軍妓、聖女、落難少女,各種招數層出不窮,唯慎洞若觀火,一次都沒上過當。如今衛氏選了這個麼嫡孫給他做妻,才幾l日,竟能迷惑他心誌至此,他豈能不擔心。

蘇文卿放學回來,進屋之後,見崔灝面色鐵青坐於案後,放下隨身物品,走過去詫異問:“義父怎麼了?可是身體不適?”

崔灝擺手,讓李梧和蒼伯都出去,才將白日裡所見講了一遍。

蘇文卿聽過,沉吟片刻,問:“義父打算如何解決此事?”

崔灝冷哼:“這還用想麼?我已讓雍臨傳話,讓他下值後來行轅找我。我倒要替他父親和大哥問問,他還記不記得自己姓什麼,記不記得他大哥那隻胳膊是如何折的,如果他還冥頑不靈,被那衛氏嫡孫的美色所惑,我隻能請出軍法,讓他好好長長記性了!”

蘇文卿卻道:“孩兒L以為,義父此舉不妥。”

崔灝攢眉望去:“都這種時候了,你還護著他。”

蘇文卿搖頭:“孩兒L並非故意忤逆義父,義父可想過,您一頓軍法下去,世子出於對您的敬重,可能不會反抗,也不會說什麼,可之後呢,義父要如何與世子相處?一家人,便因為外人的事,日日置著氣,冷面相對麼。義父與定淵候金蘭情深,視世子為半子,教導之恩救命之情,世子心裡都清楚,義父若太過剛烈行事,怕會傷了叔侄情分,一片好心,反而弄巧成拙。”

崔灝默了片刻,問:“那你說該如何辦,便眼睜睜地瞧著他越陷越深,落入衛氏的圈套麼?”

蘇文卿端了一盞熱茶,放到崔灝面前,等崔灝飲過一口,情緒緩和了些,方溫聲道:“依孩兒L看,義父隻需靜觀其變,並不需要做什麼。”

崔灝如聽天方夜譚。

“你說什麼?”

蘇文卿道:“衛氏與謝氏這樁婚事,是聖上賜下,有些事,世子也是身不由己,世子又正值血氣方剛的年紀,日日被迫與人同床共枕,一時被美色所惑,也是難

免的。世子如今在殿前司當差,若隻因為與衛氏嫡孫親近就挨了軍法,傳出去,怕會被有心人解讀成謝氏陽奉陰違,對這樁婚事不滿,故意打聖上的臉。”

“世子品性忠厚,如今一時迷了心竅,也不過是因為衛謝兩族剛剛聯姻,衛氏要拉攏謝氏對抗裴氏,雙方維持著表面的和平,可以衛氏野心與手腕,這份和平又能維係多久,等衛氏露出真面目,世子自然也會清醒過來。?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崔灝歎氣:“你到底比義父穩重沉得住氣,其實你說的這些,義父何嘗不知,義父隻是太怕了,怕他步他大哥的後塵。三郎嬌氣,不是領兵打仗的料子,如今謝氏一族榮辱,全係在唯慎一人身上,一旦他出點什麼事,北郡的未來,北境三十萬大軍的將來便沒有著落了。”

“不過,有句話你說的不錯,他如今也是被迫與人躺在一張床上,衛氏敢把那衛三送來,定然是精心調.教過的,唯慎在那方面沒有經驗,對方隻要稍稍使些手段,就能輕而易舉將他引入邪途,此事禍根,歸根到底,不在唯慎身上……”

正說著話,外頭李梧聲音響起:“世子過來了,二爺正在屋裡和文卿公子說話呢。”

崔灝便閉了嘴。

謝琅掀簾進來,見崔灝端坐上首,面色喜怒不辨,便規矩行禮,喚了聲“二叔。”

雍臨已將事情始末道出,他自然能猜到,崔灝叫他過來的緣由。

“你也累了一日了,坐吧,待會兒L我下廚,給你們做菜去。”

崔灝徐徐開口。

謝琅有些意外,以他二叔的脾性,竟然沒有大動肝火,直接劈頭蓋臉罵他一頓,還如此好聲好氣地同他說話。

進這道門之前,謝琅已經做足了心理建設,並且已經做好了挨棍子的準備。

他敬重二叔不假,可他房裡的事,抑或說他認準的事,十頭牛都拉不回來,便是他爹他娘,都彆想插手乾涉,何況其他長輩。那個人,他是研究定了,要定了,崔灝動怒他能理解,可他也不會輕易退讓。

他畢竟是活過一世的人,有自己的打算。

謝琅撐膝在椅中坐了,崔灝簡單問了幾l句殿前司公務上的事,就起身去後廚了。

蘇文卿要幫忙,崔灝道:“君子遠庖廚,你一個讀書人,就彆老跟著義父在灶膛前轉悠了,留在這兒L,和唯慎說說話。”

蘇文卿隻能應是。

室中安靜下來,隻剩二人,蘇文卿起身給謝琅倒了盞茶,當先挑起話頭:“那套文具很好用,多謝世子。”

謝琅點頭,回過神道:“好用便成,你到上京讀書,我也沒什麼能幫上忙的,那日恰巧看到,覺得不錯,便順手買了,權當我這做兄長的一點心意。”

蘇文卿笑了笑,道:“隻是摘星樓的筆墨,太貴重了,以後,世子千萬彆再如此破費了,若是給義父知道,該怪我不懂事了。”

謝琅也跟著一笑:“二叔那般疼你,怎會。”

隻是說著,腦子裡又無端浮現起另一道人影。

他知道,他近來跟著了魔得了病一樣?_[]?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然而所惑得的愉悅感與滿足感,也是實實在在的。

自從離開北郡,離開最熟悉最令他熱血沸騰的戰場,他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愉悅感了。雖然……是一個衛氏嫡孫給的。

同是讀書人,那人怎麼就格外不同呢,身上仿佛種著什麼蠱藥一般,教人情不自禁地想探究、靠近,甚至撕開那層外皮。

那人分明比他見過的所有讀書人都要雅正,可那雅正之中,偏有一種朦朧攝人心魄的蠱惑力,是因為什麼,皮相太出色了麼?

他無端又想起了那夜握著時的觸感。

正因太雅正,那種情況,那種時刻,看他可憐兮兮如落難小貓一般,雖不甘至極,也隻能咬唇任他擺弄,才會更刺激到他,令他心潮激湧,血脈僨張。

衛氏嫡孫怎麼了,衛氏敢送,他還不敢要麼?他實在太享受這種馴服的樂趣了,像在北郡時癡迷於馴服蒼鷹烈馬一般。

他總有一日能將他馴服得服服帖帖的,才不會像他老爹那般沒出息,人前驍勇嚴厲,人後,日日在他娘面前矮半頭,連個夫綱也立不起來。

隻是,他也絕不會像二叔擔憂的那般,被美色衝昏頭腦就是了。

若真是條暖不熱的毒蛇,他便將他——將他如何呢,謝琅握緊兩側扶手,狠厲地想,他總有治他的法子。

崔灝很快拾掇了一桌簡便的飯菜出來,三人圍案而食,謝琅見崔灝始終未發難,心下奇怪,轉念一想,便知多半是蘇文卿在其中說了什麼,才壓住了崔灝脾氣。他這個二叔啊,什麼都好,就是太耿直,眼裡容不得一點沙子,養了蘇文卿這樣性子的當義子,倒是十分合適。

隻是他以後想把人帶回家,除了爹娘大哥三叔,二叔這關也是要過的,這事,還是得徐徐圖之才行。

崔灝給二人各夾了一隻雞腿,同蘇文卿道:“聽說國子監快要大考了,你好好補補身子,等考完試了,義父也到二十四樓訂桌席,給你慶祝。”

又板著臉看向謝琅:“你也好好補補,用心給陛下當差,彆丟你爹和北郡的臉。”

月上中天,庭中如積水,一頓飯倒是吃得其樂融融。李梧和蒼伯守在外頭,李梧見將軍沒有發難,感動之餘,也長鬆口氣。

二爺還是疼世子的。

**

過了亥時二刻,衛瑾瑜照例找掌事討了鑰匙,到值房看書。

午膳吃了面,晚上,他便將剩下的半包糕點吃了果腹。衛瑾瑜如今對值房環境已經很熟悉,到了值房,先去隔壁間灌了壺水,放到爐上燒著,便坐到案後,繼續翻沒看完的書。

看到接近子時時,衛瑾瑜方滅了燈,直接伏案而睡。

畢竟是借用的地方,能不動那些被褥,他儘量不動,而且他一般隻睡兩個時辰,這樣更容易醒來不犯懶。

這小小一間值房,雖然條件簡陋了些,卻是這麼多年以來,他罕見能體味到的心安之處。

伏案之時,他忍不住想起了這段時間和

謝琅之間發生的種種偏離預期和正軌的關係。這是重生以來,唯一脫離他掌控和預料之事。

但他知道謝琅眼下的心思是什麼??[]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更知道謝琅將來的心思是什麼。

如今種種,不過一時逢場作戲、飲鴆止渴而已,表面和平隻是表面和平,衛氏與謝氏終有撕破臉的一天,他身上頂著一個衛字,即使隻是衛氏拋出的一顆棋子棄子,也改變不了他身體裡留著衛氏血脈的事實。血海深仇家族利益面前,誰會在意他是棋子還是棄子,他一顆心漂泊慣了,不會在任何一個人身上紮根。

隻要不紮根,就不會疼,不會失望。

如此一想,衛瑾瑜便又恢複了清明思緒與平和心態。

副監正匆匆披著衣裳起身,領著值夜掌事提燈急急趕至大門口,望著停在監門口的一頂貴重軟轎,詫異而震驚。

“下官叩見閣老,不知閣老寶駕深夜降臨,有失遠迎,還請閣老降罪。”

顧淩洲一身紫袍,掀開轎簾出來,讓諸人起身,道:“是本輔擾了你們休息才是。”

隨行的大弟子楊清從馬上下來,見眾人戰戰兢兢立在一側,面上滿是惶恐,笑道:“諸位不必緊張,閣老剛從宮裡出來,因誤了宵禁,不欲擾民,破壞法度,想暫時在值房裡歇一夜而已。”

這話一出,原本就惶恐的魏副監正頓時臉都白了。

楊清細致,一眼瞧出不對:“怎麼?可是值房出了問題,不便留宿?”

事情到了這個份上,魏副監正隻能硬著頭皮說實話:“閣老值房,每日都有派人仔細收拾打掃的,隻是……隻是上回閣老說,若有學生在監中看書太晚,可施恩,讓學生到值房留宿。故而下官鬥膽,允了一名學生在裡面過夜……”

楊清意外:“哪名學生?”

“就衛氏的那位三公子。”

楊清愈發意外,轉頭詢望師父顧淩洲。

顧淩洲竟道:“進去瞧瞧吧。”

魏副監正隻能親自提燈,戰戰兢兢在前面引路。

楊清命餘人都在外面等著,又讓值夜掌事都回各自值房休息,才陪同顧淩洲一道過去。

他辦事周到妥帖,性情和善,身居正四品僉都禦史,是顧淩洲得力弟子與得力乾將,眾人懸著的心方稍稍鬆下一些。

魏副監正的心卻無法鬆懈,甚至還更緊張了。

這可如何是好。

這位顧閣老雖兼著掌院一職,可平日事務繁忙,很少在國子學這邊的值房留宿,值房裡那面書架,還是這位楊禦史根據閣老喜好置辦的,所以他才敢大膽做主,讓衛瑾瑜留宿,如今遇上這尷尬事,可如何解決。

思襯間,已經到了值房外。

值房門緊閉,窗戶倒是開了一些。

顧淩洲在窗外停步,魏副監正立刻識趣地將手中燈照去,因書案鄰著窗,顧淩洲一眼便看到了伏案而睡的少年。

少年郎臂下尚壓著書頁,睡顏沉靜,而裡面的床榻和床帳內的被褥,整潔擺放著,未被動過分毫。

顧淩洲注視良久,皺眉問魏副監正:“他便這樣睡?”

值房的鑰匙是由劉掌事保管,魏副監正其實沒有過多關注過值房這邊的事,但學生留宿之事需他首肯,所以他是知道衛瑾瑜已經連續數日留宿的事。

便道:“聽巡夜掌事說,這位三公子,每日便是這樣睡的。”

“每日?”

一旁楊清先詫異。

“是。”

魏副監正苦著臉答:“這陣子,這位三公子,一直留宿在閣老值房。”

又小心翼翼詢問:“可要下官去把人叫醒?下官的值房,勉強可以擠兩個人,可以讓他去下官值房。”

顧淩洲卻搖頭。

“不必了。”

“那閣老?”

“本輔正好還有幾l樁要緊公務要辦,去藏書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