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青雲路(二)(1 / 1)

“哦。”

“等一下。”

謝琅強作鎮定坐起來,先點了燈,等瞧見裡側人單肘撐在枕上,緊抿著唇,並不看他,不掩羞燥的表情時,仍舊忍不住想笑。

他識趣地忍住了,面上高冷如舊,免得這種時候,把人惹惱了。

恭桶就放在隔壁浴房內,倒不用再勞動外面值夜的人。

謝琅先下床,伸臂把人扶起來,又提前把鞋子放到合適位置,讓衛瑾瑜趿上。觸手濕淋淋的,他才發現,不到一夜功夫,新換的那件綢袍也被汗水溻濕了大半。

那隻手,倒是沒先前燙了,可見那藥丸的確有些作用,隻是溫度仍比正常體溫要高一些。

衛瑾瑜沒有力氣,隻能靠著謝琅幫助挪動,光趿鞋子就趿了半天,還是有一隻沒趿上腳。因為這種事麻煩旁人大半夜醒來,睡不成覺,即使兩人平時交惡,衛瑾瑜也覺得難為情至極。但他也不想再因為這種事驚動外面的人,尤其那兩名女官,糾結半晌,還是決定求助這個人。怕謝琅等得不耐,便不想趿那隻鞋子了,左右室內潔淨,光著腳走過去也沒什麼。

謝琅看出他難處,沒說話,一手扶著人,俯下身,另一手捉起那隻鞋子,服帖套到了衛瑾瑜左腳上。

衛瑾瑜低頭看著他動作,抿著唇,也沒說什麼。

因為過於狼狽,連“謝”字都無法從容說出口了。

他隻想趕緊結束這尷尬一夜。

越想越覺得羞恥,連手都忍不住抖起來。

謝琅察覺到,頓了下,起身,問:“你不舒服?”

“沒有。”

極冷的一聲回應。

說完,大約也覺得自己語氣有些過於不善,衛瑾瑜補了句:“麻煩你了。”

兩人平日沒有吃夜宵的習慣,幾乎都是一覺睡到天明,極少半夜起來出恭,那隻恭桶,大部分時間隻是擺設而已。

“你小解還是大解?”

謝琅問。

衛瑾瑜手又狠狠抖了下,方咬著牙道:“小解。”

也是。

睡前就吃了半碗粥。

到了浴室,謝琅幫著把蓋子打開,忍不住問:“你自己行麼?”

“……”

衛瑾瑜終於有些忍無可忍:“你……出去。”

謝琅也知以這人脾性,再說下去,多半要當場與自己翻臉了,從善如流點頭,並幫著把恭桶挪到牆角位置,便於他支撐,便轉身出去了。

謝琅抱臂靠在浴室外的屏風上等著。

想到這一整日發生的事,從學監內那場詭異的行刺,到那場突如其來的訊問,再到……今夜當牛做馬地伺候著一個人,隻覺來上京這麼久,都沒這一日精彩紛呈。

今日訊問毫無結果,行刺皇帝之事,便能這般輕飄飄揭過麼?而且,究竟是誰,將那柄出自禁中的匕首放進了經筵堂裡。

禁中的匕首,每一把都有專門的編號,出庫也有嚴格登記。黃純

在二十四監一手遮天,竟有人能瞞過黃純,用這種背刺的方式把這位老祖宗拉下台麼?

實在匪夷所思。

今夜看似風平浪靜結束風波,皇帝也沒有一味追責,聽過顧淩洲和陪審內宦,刑部、大理寺官員的彙報,得知學生們裡並無可疑人員,愧疚自責一番後,當真眾人的面將伏地跪了一整日的錦衣衛指揮使章之豹痛罵一通,並降下罰俸一年的責罰,便起駕回宮。可謝琅總覺得,局面有點平靜地過頭了。

如二叔所言,這上京城的水,的確太深了。

真是費腦子。

謝琅按下諸般思緒,才發覺自己等了半晌,裡面還沒動靜,再次忍不住問:“你還沒好?”

一個小解,也這般慢麼?

好一會兒,裡面才傳出悶悶的一聲:“快了。”

這“快了”又是好久。

謝琅終於察覺出不對,放下臂,走進去一看,就見衛瑾瑜一身綢袍,已經滑倒在地上,正撐著地,試圖站起來。

他失力太多,掌心又全是汗,根本連牆都撐不住,剛剛起來一點,便再度滑落。

聽到他腳步聲,身體和動作明顯僵了下。

謝琅慢慢吐出一口氣,走過去,把人扶起來,問:“還沒解?”

衛瑾瑜抿著唇不吭聲。

兩扇纖長濃密羽睫,遮住了眼底所有神色。

謝琅:“我幫你。”

說完便要去掀綢袍,這句話,仿佛終於擊潰了那層倔強外殼,衛瑾瑜抬起頭,胸口起伏,聲音發抖。

“不用。”

這種時候還嘴硬。

謝琅忍不住皺眉冷笑:“那你想怎麼著?在這裡待一夜,解到明天麼?”

衛瑾瑜偏過頭,不看他。

謝琅第一次萌生出如此強烈的,想管一個人的衝動,即使和他毫無血緣關係,甚至於還處在家族的對立面。

一個無論如何,他絕不應該心軟的人。

“好了,我不看,也不會同旁人說的。”

“就是……簡單幫你扶一下。”

謝琅不是一個優柔寡斷的人,在這種瑣事上亦一樣,說完,就不由分說,直接把那層綢袍撩了起來。

衛瑾瑜身體明顯一僵,但也沒動。

謝琅直接朝內探去,他立刻感覺到,被他扶著的那隻手,陡然蜷縮起來,顫抖著,手指指甲,幾乎要摳進他掌心肉裡。

明明連出恭的力氣都沒有了,也不知哪兒來的摳他的力氣。

“行了。”

“解吧。”

觸到一刻,他周身亦被電流擊中一般,連骨頭都被震得酥麻起來,強作鎮定道。

……

解決完,謝琅遲滯回神收回手,把掖著的那片綢袍放下,依舊把人扶回床邊。

這回,也不等衛瑾瑜自己動作,俯身幫人把鞋子脫了。

衛瑾瑜什麼也沒說,由他動作,到了床上,便伏在枕上,面朝裡趴著,

不再看謝琅,也不再說話,隻身體,忍不住輕輕顫抖。

謝琅自己也上了床,瞧他這模樣,不免笑了聲,道:“都是男人,你難為情什麼。”

“你閉嘴。”

冷冷一句砸來。

謝琅滅了燈,枕臂躺回去。

偏頭,察覺到裡側身體還在輕輕顫抖,忍不住想,這麼大的脾氣,要鬨到何時。

他又不是故意占那個便宜。

謝琅慢悠悠揉了揉肩:“我可告訴你,發熱最忌諱熬夜不睡覺,你再不好好睡,明日,說不準還得讓我扶。”

這話大約起了不小作用。

那顫抖僵滯一瞬,更狠地抖了一下,也不知是氣得還是惱的,竟真的平複了下去。

“還有,要想傷口好得快,睡覺時後面的袍子最好撩起來。”

“否則明日起來粘在一起,又要受罪,彆怪我沒提醒你。”

謝琅補了句。

臉皮這麼薄,還和他使性子呢。

謝琅在心裡感歎了句,也閉上眼,抓緊補覺。

快要睡著時,他敏銳察覺到,裡面窸窸窣窣有了細微動靜,便猜測多半是聽進了他的話,嘴角不自禁露出點弧度。

**

督查院值房,大弟子楊清將一盞熱茶放到端坐沉思的顧淩洲面前,斟酌道:“從國子監回來,師父似乎一直心事重重,可是因著今日聖上遇刺之事?”

顧淩洲沉吟道:“聖上遇刺,是茲事體大,可更令人不安的是,這幕後黑手。”

楊清一愣:“師父是懷疑,此事是有心之人在背後操縱?拿聖上作餌……這也太大膽了些!”

顧淩洲冷笑。

“聖上在一些人眼裡,也不過是謀其利益的工具而已。”

“你入督查院以來,也辦過幾樁要案,我且問你,在經筵堂被章之豹一手提拔起的精銳錦衣衛嚴防死守的情況下,連隻蒼蠅都很難飛進去,暗處與凶手串通的人,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將那柄匕首放進堂中的?”

楊清已經對今日事有所耳聞,想了想,順著分析:“隻能是讓錦衣衛覺得很安全,也毫無防備的人了,或者,是當值的錦衣衛裡面有奸細?”

顧淩洲搖頭。

“章之豹此人的品性如何,暫不做評價,但此人對聖上的忠心,毋庸懷疑,隻要是事涉聖上安危的事,他不會馬虎,也不會讓奸細混進自己親自甄選的那批心腹錦衣衛中,否則,他這北鎮撫指揮使,便算白當了。”

楊清:“那就是後來進入過經筵堂,讓錦衣衛毫無防備的人了……”

楊清神色微微一變:“師父是懷疑,放匕首的那名幫凶,就是在那批學生裡面麼?若真是如此,師父今日主持訊問,怎會毫無察覺?”

當然,楊清能想到更深層的隱患。

這批學子,皆出自上京世家大族,若其中真潛藏著凶手,很可能是得了家族授意。

眼下世家與陛下之間,尚維持著表面和諧,一

旦有世家鋌而走險,以聖上為餌排除異己☉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那眼裡,便真沒有聖上二字了。

而且,這也意味著,凶手永不可能揪出來了。

因為今日訊問更多是心理上的拷問,沒有人敢對世家子弟上真正的重刑,嚴刑拷問。即使上了重刑,對方有如此心誌,也不一定能問得出來。

楊清見顧淩洲沉默不語,若有所感,詫異問:“難道今日師父主持訊問,發現了可疑人員麼?”

顧淩洲不知想到什麼,眼底冷芒一閃而過,最終搖頭。

“不能算可疑。”

“能鎮定自若成那般,要不,是真的無辜,要不……”

楊清垂耳聆聽。

就聞顧淩洲目光十分複雜道:“要麼,就是太聰明了。”

這話模棱兩可,楊清聽不出什麼,也不敢擅自接話,便轉說起另一個輕鬆些的話題。

“今年督查院有幾個空缺名額,師父可有相中的學子,納入院中?”

顧淩洲難得笑了笑:“怎麼?聽你這意思,是有看中的?”

楊清笑道:“師父言重,弟子愚鈍,哪裡有這個眼光,隻是聽聞,今年國子監考進了幾名十分優秀的寒門學子,尤以寧州那位解元名喚蘇文卿的,文采出眾,在學子間聲望也極高。師父素來器重寒門學子,若能吸納此子入督查院,必能為師父左膀右臂。”

六部九卿,核心部門核心官位多被世家把持,相對而言,督查院算是錄用寒門學子最多的部門了,每年會試揭榜後,考取督查院的寒門學生也很多。若能提前得到長官認可,這考取過程,自然能順利很多。

顧淩洲卻沒說話。

楊清察言觀色:“莫非,師父有其他看中的學子?”

顧淩洲緩緩搖頭。

“如今的朝廷,督查院處處遭掣肘,能發揮才乾地方並不多,未必是優選。此事,還得看雙方意願。”

“再議吧。”

“對了,派往揚州的那幾名禦史,可有最新消息傳來?”

楊清點頭:“他們已和當地州府官員彙合,就地養傷,最遲五日,就能起身赴揚州。”

顧淩洲再度沉吟會兒,吩咐:“以本輔名義,給他們去一封手書,讓他們務以自身安危為要,查的動,便查,查不動,便儘快抽身回來。”

楊清神色一凜,應是。!